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3
李治烽虛弱地睜開眼,瞳里帶著些微棕色,張了張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游淼從脖子上取出個玉,躬身系在他脖頸上,說:“這是我娘給我的保命符,先借你用用。起來吃點東西?!?/br> 游淼把粥碗放在熱水盆里,翻出一把小玉哨,待得石棋回來,兩人抱起李治烽,讓他坐好,游淼年方十五,石棋才十四,兩個半大少年要擺布這么一個大男人,簡直是筋疲力盡,好不容易把一碗溫?zé)岬闹嘟o他喂下去。 吃過粥,游淼又打發(fā)石棋去請大夫,今天看這樣子也不能出去了,便索性在房里坐著,翻翻書,發(fā)發(fā)呆。 李治烽在屏風(fēng)后咳了起來,游淼忙過去看,李治烽吃過粥,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他的皮膚色澤較深,不及游淼細(xì)膩。手背上青筋畢露,咳嗽時側(cè)著身,死死捂住嘴。 游淼給他順了順背,不放心地看了他一會,心想等大夫來了,若說治不好,就……扔出去罷??墒沁@么大個人,外面風(fēng)大雪大的,扔在巷子口還不行,得扔遠(yuǎn)點,也怪可憐的。二百兩銀子……早知道不做那事,游淼光是想起來就忍不住的心疼,又暗自提醒自己記得,扔他的時候,要把娘給他的玉佩拿回來,免得和人一起扔了。 “你多大了?”游淼同情地問。 李治烽:“慶朔十一年?!?/br> 游淼點了點頭,今年是慶朔三十三年,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二十二了。 游淼回到桌前坐下,捂著手爐,想了一會,又過去把手爐放到李治烽懷里,于屏風(fēng)后他的地鋪旁坐下,問:“哪年被賣到京城的?” 李治烽:“七年前?!?/br> 十五歲就被賣進(jìn)教坊司了,游淼依稀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抄家發(fā)配從軍的大戶,女人們就會被賣到教坊司做妓,里頭男的也有不少,但犬戎奴這玩意,倒是他第一次聽說,只不知這家伙是個什么來歷,看他模樣,倒不像個當(dāng)小倌的。 “少爺?!?/br> 外頭石棋聲音,游淼馬上起身出去,老大夫一身風(fēng)雪,提著藥包,游淼把大夫讓進(jìn)來。一臉擔(dān)心地站在旁邊看,石棋只是連使眼色,游淼眉毛一動示意,問怎么了? 石棋小聲道:“老爺回來了。” 游淼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說:“召我沒有?” 石棋搖搖頭,游淼道:“先不管他?!?/br> 大夫沒有問李治烽的來歷,也沒有問為什么游家少爺房里會住了個男人,只是眉頭深鎖,認(rèn)真診脈。 石棋朝李治烽說:“我家少爺為了你這賠錢貨,可是請的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十兩銀子呢?!?/br> 什……什么?!游淼猶如遭了晴天霹靂,瞪著石棋,咬牙切齒在他耳邊說:“你請這么貴的大夫?” 石棋說:“少爺,你得想,賠錢貨值二百兩銀子呢,萬一再加十兩能治好,不也劃算么?” 游淼快沒錢了,窩的一肚子火,只得道:“好了好了?!?/br> “老爺回府了——” “老爺!” 游府三進(jìn)四院,風(fēng)雪逾大時,外面猶如下著刀子,馬車停在府外,轎子又把游家老爺抬進(jìn)二門,晃悠晃悠停在堂廳外,游德祐剛揭開簾子便一個哆嗦,嚎了幾聲,轎子應(yīng)聲又朝前抬了抬,戳進(jìn)大門里。 游德祐這才顛兒顛地下了轎子,游德祐中年發(fā)福,吃得肥頭大耳,家住京城,專做江南六路生意,常給游家跑腿報信,打聽朝中動靜,日日珍饈美味,胡吃海塞,吃成這幅模樣,剛走進(jìn)廳堂便累得不行,小妾忙上前服侍,遞過熱毛巾,生起炭盆,游德祐這才好過了些,邊抹手邊問:“游淼呢?” 游德祐還是得照看著這麻煩侄兒的,一來游淼是游德川那房的長子嫡孫,地位終究不一般。二來游家終歸得有個人照應(yīng),按游德川之意,明顯就是打著讓兒子去做官的主意,不可不理,平日游淼混吃胡鬧,游德祐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了。 管家答道:“侄少爺就在家里?老爺可要喚他過來?” 一語出,游德祐突了眼,自言自語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大白天的,那小子居然能在家安分呆著?” 小妾笑著給游德祐按肩膀,解釋道:“該是今天大雪,也沒地兒去了吧?!?/br> 游德祐說:“罷罷罷,喚他過來,讓廚房做點小菜,把午飯吃了再說?!?/br> 說話間游淼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盯著大夫看,大夫只瞇著眼,足有一炷香時分不吭聲,入定了一般,外頭管家聲音響:“少爺,老爺請您過去說說話兒,吃午飯。” 游淼只得過去,臨走時不放心,掏了十兩銀子給石棋,又摸了些碎銀與他作賞錢,小聲吩咐石棋看著,方匆匆跟著游德祐過去。游德祐也沒說甚么旁的事,只問他功課學(xué)得如何,平日都和誰在一處玩云云,游淼記掛著房里多了個人,又剛吃過早,也吃不下,過了便匆匆回房去,說是看書。 游德祐更是驚愕,只以為這侄兒轉(zhuǎn)了性,喚了他一聲,說:“站??!” 游淼:“咋啦?” 游德祐道:“我且問你,上月宮里來了個人,送了個信兒……” 游淼想起了那事,忙道:“三殿下找我當(dāng)伴讀?” 游德祐冷笑一聲,說:“你去不去?” 游淼有點遲疑,游德祐又教訓(xùn)道:“不是我說你,你怎的就這般懵呢?三殿下那人說是不錯,可終究不是太子……” 游淼因犬戎奴一事和李延鬧翻了,現(xiàn)想到站隊的事就有點忐忑,京中少年都不大,然而這群紈绔哪個家里是省油的燈?自是耳濡目染,早知朝廷派系斗爭那一套。各自都早早地站了隊,一邊倒地跟著李延混。 但其實跟了三皇子,也并非說就全不好,來日太子身登太寶,若不鏟除兄弟黨羽,但凡稍有點骨rou之情,三皇子就是被封王的。他游淼現(xiàn)在若投了三皇子,以后封王時,也可跟著去富甲一方。 游淼素來沒甚志向,安安穩(wěn)穩(wěn)地窩在一處便夠了,要能自己說了算的話,倒不如現(xiàn)在投了三皇子,只要“老三”不謀反,不忤兄,榮華富貴倒不比當(dāng)官的少。但游淼也知道,他爹現(xiàn)在就指望他當(dāng)個官兒呢,還能怎么樣? 游淼笑道:“我原就沒想進(jìn)宮去?!?/br> 游德祐點頭道:“知道就好,上月就幫你回了他?!?/br> 唉,人在京城,身不由己,游淼剛要出去,外頭又有人來送信,說:“侄少爺,丞相府上公子派人送了東西過來?!?/br> 游德祐胡子微翹,眉毛一跳一跳,游淼接了東西,見是一塊牛皮上寫就的,李治烽的賣身契。 游德祐:“那什么?” “沒?!庇雾嫡f:“沒什么?!?/br> 5、卷一 摸魚兒 游淼把賣身契收進(jìn)懷里,朝堂叔嘿嘿笑,匆匆走了。 “怎么樣?”游淼一回房便問。 石棋道:“大夫說不礙事,都是皮rou傷,有幾處內(nèi)傷,讓咱去配一方天王保命丹給吃下。受了風(fēng)寒,一直未好,只怕傷了肺,開了這副藥,過段日子不見好,再喚他來看看?!?/br> 游淼點頭,石棋又說:“可是這天王保命丹著實不便宜,也要十兩銀子……” 游淼止不住的rou痛,但二百兩都花了,也不計較這點了,掏銀兩給他,說:“去買罷?!?/br> 當(dāng)天下午石棋把藥抓了回來,游淼把保命丹給李治烽喂下去,再拿了個瓦罐子,就著火爐,坐在房里給李治烽熬藥,熬著熬著游淼忽覺不對,自己本是大少爺,怎么買了個奴隸回來,反倒變成服侍人的那個了?! “我這次為了你。”游淼郁悶地說:“可真不容易吶,你這賠錢貨,趕緊把藥吃了快點好罷,做什么都成?!?/br> 李治烽吃下天王保命丹,臉色好看了些,只是盯著游淼看,游淼道:“真邪門兒了,怎變我服侍你了?喝罷。” 游淼把藥碗端給他,東西也不收拾,折騰一天以后累得半死,上床挺尸去了。 當(dāng)夜李治烽胃口好了些,已能吃下稠米煮的雞粥,游淼只想讓他快點好起來,讓廚房熬了一大碗,又打發(fā)石棋去買人參,靈芝等藥材,該補的都給李治烽補了下去,免得躺著麻煩。睡覺前又熬了nongnong的一大碗?yún)o他灌下,方徑自去睡。 夜半時聽見聲響,游淼馬上被驚醒了,初時以為進(jìn)了賊,及至抬頭一看,見到一個身影,便知是李治烽。 該不會想偷東西逃了罷,游淼不敢亂動,借著窗外的白光看清楚了些,發(fā)現(xiàn)李治烽在收拾白天的藥碗,飯碗,把手爐放好。收拾到書案前時一頓,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賣身契,繼而沒事人一般,把它放到一旁去。 翌日,因李延那事,無人來找游淼,游淼更不可能倒貼上門去,價成日就在家中百無聊賴,有時過去看看李治烽好了沒有,有時和他說說話兒,李治烽的話很少,像截木頭。游淼初時倒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一問再問。 游淼:“犬戎是甚么?” 李治烽:“人?!?/br> 游淼:你怎會被賣到京城來? 李治烽:“打仗輸了?!?/br> 游淼:“想回家去么?” 李治烽搖了搖頭。 游淼:“你在教坊司都做什么?” 李治烽只是看著游淼,不作聲,藥罐沸了,游淼便說:“自己去把藥喝了?!?/br> 李治烽沉默地去喝藥,游淼說:“喂,犬戎奴,你要怎么報答我?” 李治烽:“從今往后,你讓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你讓我活,我就活,你讓我死,我就死?!?/br> 游淼有點動容,沒想到這家伙也會說點長句,游淼一時間也想不出要怎么分派他了,他問:“你會干活么?會服侍人不?梳頭會么?” 李治烽點了點頭,游淼又問:“洗衣做飯打掃,粗活會么?” 李治烽注視藥碗,略一點頭。 游淼:“打架會么?” 李治烽:“會一點?!?/br> 游淼:“你還會做什么?” 李治烽喝了口藥,答道:“陪床?!?/br> 游淼想起來了,問:“你和李延上過床?” 李治烽搖了搖頭,游淼想了一會,說:“等你病好了,你就服侍我罷,服侍得好的話,過幾年再放你家去?!?/br> 游淼不知道和男人上床要怎么玩,不過看李治烽那模樣,身子多半還不如自己,現(xiàn)在可不能胡亂折騰他,萬一又死了太不劃算。 游淼坐在案前,又問:“你會陪讀么?過來給我磨墨罷?!?/br> 李治烽喝完藥,過來給游淼磨墨,一撩袍襟,單膝跪在游淼案邊,那動作霎是大氣,又卷起衣袖,骨節(jié)嶙峋的手指捏著墨棒,在硯臺上反復(fù)研磨。游淼看了一眼,只覺這人和小廝們都不一樣,有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 “你認(rèn)識字么?”游淼又問。 李治烽點了點頭。 游淼震驚了,還有奴隸認(rèn)識字的? 李治烽磨過墨,起身又去收拾東西,片刻后過來,就在側(cè)旁坐下,以拳抵著鼻前,忍了幾次咳,游淼胡亂寫了點什么東西,便在紙上亂涂亂畫,看不下去書,只是甚無聊,趴下去時正想著李延等人的事,在家里悶著也無趣,然而開罪了李延,也不好巴巴地去討嫌。 更麻煩的是錢又快花完了,上次給的五百兩銀子才花了不到三個月,得想個辦法怎么朝家里要才行。 游淼斜眼瞥這賠錢貨罪魁禍?zhǔn)?,見李治烽正在看案上他亂涂的東西,神情冷漠,李治烽見游淼看他,視線便移到游淼臉上,與他對視。 李治烽不僅磨墨的架勢很奇怪,跪坐的動作也很奇怪,旁的人都是隨便一跪就算,要么就是坐著,李治烽卻把兩手?jǐn)R在膝上,腰桿挺得筆直,像朝中那些當(dāng)兵的一般,隱約有股肅殺之氣。 游淼朝他招手,說:“過來?!?/br> 李治烽起身兩步過來,又躬身跪下,就這么跪著也比游淼高了個頭,低頭看他,游淼總覺得他的目光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游淼右手握著筆,左手手指分開他的衣領(lǐng),勾出那枚玉佩,說:“這保命符果然有用。我娘留給我的,你看,你那半死德行,兩天就治好了?!?/br> 李治烽沒有回答。 游淼又問:“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事?” 李治烽不答。 游淼又道:“說話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