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卷二 蝶戀花

    當(dāng)天晚上，一只隔水蒸的肥雞上了桌，游淼的眼睛簡直就綠了，李治烽把雞大腿雞小腿，嫩的部分全部碼得整整齊齊，讓游淼先吃，胸脯，雞屁股，背脊等處揀出來。再把骨頭多的，不嫩的裝好拿出去，打了二兩酒，一桶飯給兩個工匠。

    游淼說：“你也來吃。”

    李治烽在桌旁坐下，游淼把雞腿朝他碗里夾，李治烽便吃了，游淼給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游淼吃了三大碗飯，撐得肚子滾圓，攤在堂屋的椅子上，李治烽又給他一盞茶，自去收拾碗筷。

    游淼心想人生真的是太美好了，以前住京城的時候全在胡吃海喝，就沒有今天的這只雞味道好，人也真的是要餓才行，才吃得下飯。

    李治烽道：“我在后院廚房里找到個地窖?！?/br>
    游淼驚道：“里頭有什么？不會是有死人罷。”

    李治烽說：“八十壇陳年好酒?！?/br>
    游淼：“！??！”

    李治烽說：“拿出來嘗嘗？”

    游淼道：“算了都吃飽了，這酒肯定不簡單，你帶我去看看？”

    李治烽引著游淼進去，發(fā)現(xiàn)沈園地下還真的有酒窖，藏的赫然都是上好的狀元紅！擱了上百年，如今已成了醇厚的佳釀，游淼暗道值了值了，這八十壇酒都是有價無市的寶物，以后得拿來招待客人用。

    喝完茶，游淼便進去睡覺，也不洗澡了，半夜時聽見李治烽在外頭澆水，便說：“進來睡?！?/br>
    李治烽洗過冷水澡，輕手輕腳進來，鉆進被窩里，摟著游淼睡了，游淼心想這家伙真是鐵打的。

    一連數(shù)日，李治烽早上都扛著鋤頭去開渠，游淼則沒力氣挖了，叫了幾次李治烽別去，李治烽都一聲不響地走了。游淼也找不到事給他做，便不管他了。

    早上游淼起得早，便在沈園里到處巡視，從堂屋前開始，家里一點點地被補起來了，門窗被卸下來，于太陽下刨去了表面一層，等候涂上新漆。早上張二早早地過來看書，游淼便讓他幫照看著，李莊家的媳婦則挽著一籃子雞蛋上沈園里來，說幫少爺做飯，游淼知道李莊多半回去說了，不一定就走。便讓她暫時留在沈園里幫工做了頓午飯。

    自搬來沈園后，游淼一天只吃兩頓，最近開始漸漸地起早了，中午肚子便餓得不行，遂把李莊媳婦做的飯裝了兩罐，騎上馬，帶著到高地上去打算和李治烽一起吃。

    李莊正站在一堆泥墾上，看李治烽挖渠，挖了五天，現(xiàn)在渠已經(jīng)開了十來丈，游淼一看就整個人都疲了。

    “吃飯了！”游淼送了飯過來，李治烽這幾日被曬得黑了些，臉上盡是泥，爬出渠外，坐到土旁，吁了口氣。

    李莊笑道：“正說著呢，少爺就來了?！?/br>
    游淼順口夸了他一句，說：“你媳婦做的飯味道不錯?！?/br>
    李治烽接過瓦罐揭開，里頭是咸rou爆冬筍，下面是滿滿的一大罐飯，當(dāng)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游淼邊吃邊說：“再請人來幫忙罷，你別在這挖個沒完了?！?/br>
    “力氣不用的話?！崩钪畏檎f：“會越來越少，不挖土也得練武，沒關(guān)系。”

    李莊蹲在墾兒旁，笑著說：“光靠一個人，得開太久了。”

    游淼說：“開春后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雇到幾個人?！?/br>
    三人正說話，游淼又把自己的飯分給李治烽一半，李治烽顯也是餓狠了，又渴，咕嚕嚕地灌水，游淼問李莊什么時候搬家出去，李莊卻說：“和俺媳婦商量過，不走了，就跟著少爺種地罷?！?/br>
    游淼笑了起來，說：“那敢情好，怎地又改主意了？”

    李莊無奈搖頭，說：“現(xiàn)在揚州也不好討吃的，找不到活兒干，本來想投奔我小舅子去，可是小舅子前些時候剛得罪了個當(dāng)官的，被打了一頓，家里開了個雜貨鋪，現(xiàn)在也不請人了，去了只怕要吃幾個月白食，被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br>
    “可不就是這么個道理么？”游淼說：“寄人籬下，總不如靠自己雙手過活兒強。”

    李莊說：“要不是少爺來了，誰想在山莊這兒過一輩子呢！沒人管收成，來了旱，起了澇，也沒人說開條水渠啥的，每年定了時候碧雨山莊來個人收租，管你收成怎樣，賣不賣得好，一律都是死活不松口?！?/br>
    游淼說：“江波山莊既然給了我，當(dāng)然不會不管你們，放心就成?！?/br>
    李莊笑道：“那是，知道少爺是好人，還說給朱堂降一分租兒……”

    游淼心里好笑，這消息傳得也真靈通，遂道：“都一樣，你們也跟著降，梁泊那邊也降，反正大家一樣的租，你們繳租都給我就成了，給我呢，我就收著，繳不及了，拖幾天也無妨，不用賣老婆典女兒的……我這人好說話?！?/br>
    李莊笑著連連點頭，游淼知道經(jīng)這一事，這四家佃戶都知道自己不是刻薄的地主，除卻張二要讀書上京趕考，不能再種田，其余三家應(yīng)當(dāng)是不走了。

    游淼的心思不在李莊他們那幾塊地上，本來就收不到什么錢。要怎么快點把這些荒地包出去才是正經(jīng)，但要開荒種植，就要有水，而要有水，就要有水車水渠……打了半天轉(zhuǎn)，最后還是回到水車的問題上來。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江南一帶富商多，要么把地讓出去點，去揚州拉幾個有錢的，找他們借點，哄著他們出錢幫著解決這條渠和水車，拿地當(dāng)交換，再雇幾個長工幫他們種田？這主意倒是還可以，就不知道有幾個人愿意掏錢，游淼吃虧就吃虧在自己太年輕，做生意的人都像游德川這么大歲數(shù)了，他去了別人府上，跟個小孩兒似的，說話分量自然就輕了些。

    正想這事時，山莊外有人來了，李治烽起身看了一眼，遠(yuǎn)處吹了聲口哨，像是個信使。

    來人翻身下馬，躬身道：“游少爺，叨擾了，末將唐輝，京城八百里加急，一路送信下來，吩咐一定要親自交到您的手里?！?/br>
    46、卷二 蝶戀花

    游淼見那人一身武將披掛，起初嚇了一跳，緊接著想起上次聶丹來送信的事，馬上便知道回信的人是誰了，必須是趙超！遂大喜道：“我看看！”

    唐輝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恭敬遞給游淼，信上正是趙超的名字，游淼當(dāng)即心情大好，說：“回沈園里說，李治烽，你也回來歇著罷，別挖了?！?/br>
    唐輝看了那渠一眼，沒說什么，跟在游淼身后，游淼帶數(shù)人進了沈園，李莊一見這來人勢大，是個官爺，又對游淼恭恭敬敬的，當(dāng)即連態(tài)度也變了不少，一回去便去幫著自己媳婦收拾房子。

    游淼在堂屋內(nèi)坐定，吩咐李治烽：“去把書房最上面那格的茶葉拿來?！?/br>
    唐輝忙道：“不敢叨擾游少爺了?！?/br>
    游淼笑道：“別客氣，你是軍爺，我一官半職沒有，該我稱您大人才是?！?/br>
    游淼對當(dāng)兵的印象甚好，當(dāng)初在延邊城便是被當(dāng)兵的所救，入關(guān)后也是軍隊的人幫了他，感恩圖報，此乃其一。而趙超似乎與軍隊系統(tǒng)十分熟稔，幾次派來的人全是當(dāng)兵的，愛屋及烏，此乃其二。

    李治烽端來茶具與茶葉，游淼接過，笑著說：“你去洗澡罷，我和軍爺聊聊。”

    李治烽點了頭，轉(zhuǎn)身出去。

    游淼便親自給唐輝烹茶，將最上等的青茶在缽里一攪，沙沙作響，又把一套綠荷點金鯉的茶盞燙過，這是當(dāng)年母親帶過來給游德川的嫁妝，一過了水，登時那綠荷盞猶如琉璃做的一般，茶盞內(nèi)的金魚活靈活現(xiàn)。

    唐輝也是個識貨的，說：“外頭都說游少爺家是世家，果然不一樣，這套喝茶的行當(dāng)，就算是知州家里也湊不齊的?！?/br>
    游淼笑吟吟道：“都是占了爹娘的便宜，這玩意我娘出嫁時帶過來的，我爹現(xiàn)在不喜歡我了，把我娘的東西包包好，打發(fā)我滾了出來?！?/br>
    唐輝笑了笑，搖了搖頭，說：“當(dāng)年我爹也是看我不順眼，便早早地把我派到江南來了?！?/br>
    “哦？”游淼說：“大人不是江南人？”

    游淼聽唐輝那口音也不太像，唐輝道：“河北人，你我也差不了幾歲，不嫌棄的話，叫我唐輝就成?！?/br>
    游淼笑道：“我叫你大哥罷了?！币贿吪氩?，一邊心想多拉點關(guān)系沒壞處，唐輝這次來和聶丹不一樣，聶丹上次一路風(fēng)塵仆仆，來了身后還跟個文官，是從京師一路下來的。而唐輝則一身皮甲收拾得齊整，騎的馬兒也未經(jīng)勞頓，可見是駐軍在這附近的武將，說不定就是管揚州府城防的武將，正要套套近乎時，唐輝又忙著謙讓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這話可說不得?！?/br>
    游淼聽得哭笑不得，籠著炭火干燒的茶葉散發(fā)出清香，登時滿屋香茗氣息，唐輝嘖嘖贊嘆，待得水滾過三滾，游淼又變戲法般將茶葉朝壺中一撒，注入八成燙的熱水，洗過一道茶，斟了七分滿的一杯，茶水淡綠，聞之芳香沁鼻，親手捧給唐輝。

    游淼旁的手藝或者不成，但烹茶這招，卻是小時候就得了碧雨山莊的真?zhèn)?，在京城里那群紈绔子弟也不是尋常能吃到游淼親手煮的茶的，雖說不少公子哥兒只是附庸風(fēng)雅，但李延卻是深諳此道，不然也不會這般疼他。

    可以說偌大一個京城，能將江南茶葉煮出游淼手里這味道的人，皇宮一個，聽雨樓一個，外加游淼一個，沒了。

    游淼有心結(jié)交唐輝才自己親力親為動的手，此刻茶到了，便自己拆開信，認(rèn)真閱讀。

    唐輝贊了幾次好茶后便靜靜坐著喝，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游淼看完了信，上頭也沒寫什么特別的，都是趙超的叮囑，上一遭游淼給趙超回的信，所說無非是抱怨自己現(xiàn)狀，又提到將去管理江波山莊之事，打算帶著李治烽獨自上路，老爹不要他了云云。

    趙超的回信里則提到賢弟有這想法很好，畢竟男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無非是建功立業(yè)，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yè)，轟轟烈烈，才不枉了來世上走一回。信中又提及他自己，也是常常遭父親白眼，上頭又有得寵的大哥，于是在家中呆著，不如出來自己尋樂子。

    游淼知道趙超與軍隊系統(tǒng)的人相熟，此刻便漸漸地猜到說不定是當(dāng)朝哪位大將軍家的世子。本朝素來重文輕武，有話是好男不當(dāng)兵，好鐵不打釘，文官俱是瞧不起武將的。

    而當(dāng)兵入伍，更要在側(cè)臉刺上部隊番號，軍餉寥寥無幾，地位又低。兵馬大元帥一職只相當(dāng)于四品文官，除兩年一換的駐防兵權(quán)外，幾乎毫無實權(quán)?？梢哉f軍人在天啟朝中，比之讀書秀才尚且不如，當(dāng)兵保家衛(wèi)國，只因為建國帝君生怕兵變，就被如此層層打壓，甚是不公。

    趙超在來信中又提到如果江南一帶混不下去，寫信來京，入京后他會想法給游淼安排個一官半職等等，又說江南揚州聲色犬馬，在山莊內(nèi)住著，切記要勤讀書，多做事，不可懶怠，更勿流連于花街柳巷，以消磨壯志，如有難處，可向兵防司揚州畿求助。

    一句話，要錢要人，回信討就成了，哥哥疼你。

    游淼怔怔地看了一會信的最后幾行，想必趙超也知道了他游淼從前在京城是個什么人，雖有教訓(xùn)的意思，字里行間卻滿是教導(dǎo)與愛護之意?？吹盟亲又卑l(fā)酸，閉上眼，把信放在一旁，長長地嘆了口氣。

    李延的回信還沒有來，料想是走了驛站那邊，游淼看過信，說：“趙超這小子回信還是挺快的，我的信十來天前才去，這么快就來了。”

    唐輝笑著說：“有時候，魚雁往來之事，全看把不把對方放在心上，京城那邊都惦記著少爺，聽說丞相府的公子也在說這事，倒是和日子長短沒什么關(guān)系?！?/br>
    游淼樂不可支，連連點頭。

    唐輝把茶盞擱在一旁，又說：“末將剛回京述職，從聶將軍與三殿下那處回來?！?/br>
    游淼說：“嗯，聶丹和三殿下……什么？！你說什么？??！”

    游淼險些碰翻了茶杯，桌上一陣亂響，唐輝一個箭步，身手敏捷地把掉下桌去的茶杯接住。

    47、卷二 蝶戀花

    兩人相對許久無語。

    游淼說：“趙超那小子……是……”

    唐輝那錯愕神情極其精彩，游淼猶如五雷轟頂，轉(zhuǎn)身去拿了個陶碗，捧在手里，說：“你你你……你再說一次？”

    唐輝道：“說說……說什么？”

    游淼：“你說趙超是什么來著？再說一次？”

    唐輝意識到了什么，說：“趙……三殿下單名一個超字?！?/br>
    游淼張著嘴，陶碗摔在地上，哐一聲砸得粉碎。

    唐輝：“……”

    游淼：“……”

    李治烽洗完澡過來，說：“怎么了？”

    游淼無意識地擺手：“把我的……筆墨拿來?！?/br>
    李治烽回去拿筆墨紙硯，游淼整個人都有點恍神，唐輝只是看著笑，說：“游少爺不知道……三殿下的事？”

    游淼道：“我只是認(rèn)識他，他沒給我說過他是……三、三皇子……”

    游淼忽然又想起趙超在信上寫的一些事，以及以前兩人同囚一室時，他朝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對了，如此說來，趙超在皇宮里多半也是倍受冷落。他哥就是太子！他是庶出！他爹就是皇帝……原來如此！

    游淼不由得心生唏噓，接過紙筆，說：“我這就給他回信。”

    唐輝莞爾點頭，游淼問：“你見過趙超了？他最近如何？”

    唐輝朝北邊拱手，說：“三殿下還是老樣子。”

    游淼哂道：“我改不了口……”

    唐輝說：“沒有關(guān)系，三殿下自然是想著游少爺?shù)?，少爺如果有甚么吩咐，叫咱們兵防司的弟兄去辦就成。”

    游淼聽到這話時心中一動，繼而又明白了什么，說：“恕我冒昧……大人現(xiàn)在是什么職位？”

    唐輝說：“揚州畿兵防司散騎常尉，七品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