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53
游淼接了恩榜,考官又道:“今夜八月十五,陛下在御花園設(shè)宴,酉時記得進(jìn)宮。到時有人來接?!?/br> 游淼躬身道:“晚生謹(jǐn)記?!?/br> 考官又看了一眼游淼,說:“得之不喜,失之不悲,棟梁之才,可堪大任!”說著拍了拍游淼的肩膀,回去復(fù)命。 張文翰喃喃自言自語,仍在做夢般地激動,游淼卻神色黯然,回了房里,嘆了口氣。 “探花郎?!庇雾岛鋈痪桶l(fā)現(xiàn)好像沒什么可高興的,心里沒半點依靠。 程光武笑著進(jìn)來,說:“少爺!咱家可算出頭了!” 游淼被外面一群人吵吵鬧鬧的,折騰得頭疼,說:“好了好了都出去吧,讓我靜會兒?!?/br> 程光武說:“少爺不高興?這得趕緊換衣服,去焚香洗澡,晚上就要進(jìn)宮赴宴了!” 游淼把皇榜隨手扔到一邊,喊道:“搖光!搖光!你給我進(jìn)來!” 搖光正在外面散錢給太學(xué)生們,一時間僻院門庭若市,來者絡(luò)繹不絕,就連附近百姓聽到消息也過來看探花郎,討幾個賞錢,搖光聽得游淼聲音里帶著氣,忙轉(zhuǎn)身進(jìn)來,不敢說話。 游淼把門重重一摔,外面的人都嚇了一跳,聽見探花在房里罵人,游淼怒道:“你現(xiàn)在出去,騎著馬回山莊去,告訴李治烽!再不過來,老子再在京城買個人算了!說好殿試前就到,這像什么樣子?!” 游淼倏然就覺得自己簡直是腦子昏了,發(fā)這么大火做什么? 搖光也嚇了一跳,不敢回話,游淼又苦笑道:“算了算了,當(dāng)我沒說過?!?/br> 游淼總算把想的事情說出來了,一口氣也順了些,他氣的其實也并非李治烽沒來,而是覺得他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也做得夠好了,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況且回山莊去,也是按著游淼說的在辦事,李治烽雖說心里想的全是他,也是為了他游淼活著,斷然沒有把這么個人朝死里折騰的理,但游淼心里就是不舒服,就是酸楚。為的不是李治烽不來,雖然他也并沒有錯。 “去吧,去買香茅?!庇雾嫡f:“燒水,一身汗,洗了換身衣服。你倆誰跟著我進(jìn)宮?” 搖光與程光武交換了個眼色,程光武微微搖頭,搖光似有點欲言又止,卻被程光武制止了。 游淼馬上就察覺到了這個細(xì)微的變化,問:“想說甚么?” 搖光道:“少爺……” 程光武蹙眉道:“搖光,你去燒水。” 游淼卻道:“你說了再走,剛才想說什么?” 搖光遲疑頃刻后,說:“李治烽不是……不是沒把少爺放心上,是上回發(fā)大水時,他從崖上摔下去……” 搖光才起了個頭,游淼登時就懵了。 “……摔折了腿?!睋u光說。 天光照進(jìn)昏暗的房中,游淼只是呆呆坐著。 張文翰抹了把眼淚,在院子里接受眾學(xué)生的道賀,頻頻點頭。 半晌后,卻聽見房里游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眾人當(dāng)即面面相覷,都道探花郎也真能耐。 接旨的時候不哭。 受賀的時候不哭。 回去還自個兒關(guān)起門起來哭,人才! 當(dāng)天午后,游淼閉著雙眼,疲憊不堪地躺在熱水里,頭發(fā)披散,浸入水中。 搖光一邊給游淼理頭發(fā)一邊說:“李治烽說了,不讓驚動少爺,腿一好就火速上京來?!?/br> 游淼道:“待會你就回去一趟,告訴他讓他在家養(yǎng)著,我明天一早就回去?!?/br> 搖光道:“少爺,舅爺和他生怕你急著回去,才讓我瞞著的,你要現(xiàn)在回去了,我的腿可就保不住了?!?/br> 游淼簡直是啼笑皆非,怒拍了搖光一頭水。 搖光難得地笑了笑,躬身點頭,退了出去,換程光武進(jìn)來服侍搓背。 游淼道:“叫搖光進(jìn)來!我話還沒問完!” 程光武哭喪著臉道:“少爺?!?/br> 游淼不耐道:“又怎么了?” 程光武說:“家里帶來的衣裳只有四套,兩套洗了未干,兩套是便服,現(xiàn)下去做已來不及了,要么去鋪子里買成衣?” 游淼道:“隨便穿罷,這么講究做甚?” 外頭已忙瘋了,張文翰與搖光回過神后才想到,今日游淼是要入宮赴宴的!江波山莊帶來的衣裳根本就不夠看。眼下再去做已經(jīng)來不及了。游淼自己倒是知道吃穿用度,然而來了京城便沒把心思放這上頭,遂吩咐道:“隨便穿就行,粗布長袍能上就上了,怕它的,去了指不定皇帝還夸我節(jié)儉會過日子呢。” 片刻外面又有人來了,卻是家里最年長的小廝長垣,與搖光在廊下小聲交談,游淼道:“長垣嗎?進(jìn)來?!?/br> 長垣笑著進(jìn)來,說:“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喬舅爺猜到少爺定是金榜題名的,怕少爺有花錢的地方,讓我八百里路加急趕來,給少爺送銀票來了?!?/br> 游淼道:“李治烽的腿怎么樣了?你給我老實交代,不然把你倆充軍去?!?/br> 長垣的笑容僵住,游淼又說:“只怕是他讓你上京來,先穩(wěn)住我,對罷?” 游淼先前只是亂了方寸,現(xiàn)在腦子一清楚,轉(zhuǎn)得比誰都快,猜了個十足十正著,長垣忙道:“管家的腿無礙,只是不能騎馬,本想坐馬車過來,但想著來了也是惹少爺擔(dān)心,不如在家養(yǎng)好了再來。” 游淼仔細(xì)問長垣,李治烽是怎么摔下去的,又傷在哪兒,刨根究底地問完一次,直問得長垣賭咒發(fā)誓天打雷劈的話都出來了,才稍稍放下了心,起來穿衣服。長垣又恭恭敬敬奉上一封信與三千兩銀票。 游淼冷冷道:“這三千兩是小舅出的?只怕是我那便宜老爹出的罷?!?/br> 長垣忙道:“少爺英明,里頭有二千兩,確實是碧雨山莊送到咱們莊子里來的。舅爺說反正不用白不用,就著我一并送來了。” 游淼看也不看那銀票,眼睛兀自發(fā)紅,抖開李治烽的那封信,正是七夕那夜,游淼寫了幾個字送去,李治烽看完后的回信。 回信內(nèi)是一首詩——孟郊的《登科》。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br> 103、卷三 滿江紅 下面又有一行:等我歸來,鋒。 信里還裝著一小撮被壓碎了的桂花。 看得游淼既想哭又想笑,心中暖暖的,有股熱流涌上喉頭,當(dāng)年在京城走鷹斗狗,不務(wù)正業(yè),李治烽一直陪著他,如今登科一甲,榮登探花郎,李治烽只是借孟郊的詩說了這寥寥幾句心里話,一時間令游淼百感交集,又覺悲從中來。 長垣一見游淼勢頭不對,忙道:“少爺!舅爺還有東西,讓我……讓我……” 長垣連使眼色,搖光便會意,馬上把一個木盒遞過來,長垣打開給游淼看,說:“這個是今年咱們山莊里自己做的月餅,舅爺說……吃了好中狀元,可惜來晚了,只中了個探花……都是小的錯,罪該萬死……” 游淼真是被這群搞怪小廝弄得哭笑不得,隨手拍了長垣腦袋一記,說:“算了算了,去備外袍,得進(jìn)宮了!” 長垣又拿過另一個布包,說:“這是李管家親自去揚州請人給少爺做的衣服?!?/br> 來得正好!數(shù)人都是一副謝天謝地的神情,長垣抖出那身新袍子,袍子上用的是江南最好的蘇繡,深青綠紋既華貴又不招搖,袍襟上以金線繡出祥蛇,隱隱約約可見袍上云紋,若隱若現(xiàn)。 游淼換上袍子,長垣又取過一枚瑪瑙戒指,給他戴上,打開一個小盒,內(nèi)里是李治烽從不離身,三年前游淼給他保命的,母親留給他的玉佩,系上白玉腰墜,游淼對著鏡子端詳,眾人嘖嘖贊嘆。 游淼本想穿身布袍直接進(jìn)宮去,畢竟粗布袍也有粗布袍的意境,然而既然是李治烽專程讓長垣送來的,穿這么一身,亦頗有點意味。 中秋夜,月亮圓得就像個餅一般。長垣這次來京帶了幾大盒山莊里的月餅,游淼便請眾學(xué)子在院里賞月吃茶。 宮里來接的馬車停在外頭,游淼便上車去,也不帶人了,叮囑幾句,掛上簾子進(jìn)宮。 皇宮中懸燈如晝,十里荷塘,三秋桂子,桂花雖不似江南一地飄香,卻又有中原之地的濃重意味,游淼知道今日之宴至關(guān)重要,不可說錯一句話,也不可行錯一步,暗自將少頃要說的話在心中盤算良久,直到馬車進(jìn)側(cè)園內(nèi)時,方心中忐忑下來。 “請?zhí)交ɡ??!币幻O(jiān)恭恭敬敬,手執(zhí)燈籠道。 游淼點點頭,直到此刻,他仍有點做夢般的不真實感,自己這就點中一甲,成了探花?這整整一天里,無數(shù)消息來得太快,接二連三的,令他一時仍未曾清醒過來。心里七上八下的,卻都想著江南的家里,這時候喬玨多半是在賞月,與李治烽對月飲酒。 游淼嘆了口氣,神色有點黯然。 那太監(jiān)手執(zhí)燈籠在前引路,回頭道:“探花郎可有心事?” 游淼自忖不可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畢竟是來赴天子宴的,遂笑了笑問:“今歲恩科狀元郎不知是哪位?” “李丞相家的公子?!碧O(jiān)笑道:“榜眼乃是川蜀橫山縣人士?!?/br> 游淼緩緩點頭,若有所思,太監(jiān)將他引到御花園一隅僻靜處,游淼看到太液池的亭子中有一人背對自己,負(fù)手而站,身旁還站了一名高大男子,似是武官。 武官正與那貴公子交談,游淼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們——正是聶丹與趙超! “探花郎請?!碧O(jiān)引路到此處便退下了,游淼走下回廊,舉步朝亭子里去,聶丹與趙超說話到一半,注意到游淼過來。 聶丹衣著仍是十分樸素,穿一身滌洗得略發(fā)白的深藍(lán)色武袍,游淼笑著躍上亭內(nèi),說:“三殿下!” 游淼剛要與兩人打招呼,“趙超”轉(zhuǎn)過身,與游淼一個照面,卻不是趙超,而是太子! 游淼嚇了一跳,忙恭敬行禮道:“太子殿下?!?/br> 與聶丹交談那人正是太子趙擢,一見游淼便笑逐顏開,說:“探花郎,也有一段時日不見了。”說著朝游淼擠了擠眼。 游淼知道太子言中之意是指當(dāng)初與李延等人去逛青樓一事,但這種話太子說得,自己是萬萬說不得的,只得不好意思一笑,尷尬道:“殿下說笑了。” 聶丹又說:“還是須得早日回防駐守?!?/br> 太子沉吟半晌,緩緩道:“我會朝父皇進(jìn)言,聶將軍盡可放心?!?/br> 聶丹點了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游淼一眼,抱拳告退。 聶丹走后,太子只是不說話,眼里帶著笑意打量游淼,游淼又恢復(fù)了那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站到一旁聽他吩咐。雖說趙擢貴為太子,但游淼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狀元,榜眼,探花……乃至今日赴宴的二甲登科進(jìn)士,來日都將成為國家棟梁,換句話說,大家以后都要入朝為官的。 而以后的皇帝,就是趙擢了,彼此抬頭不見低頭見,某個意義上,太子也得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游淼想了想,似是有話要說,太子卻道:“怎么見你悶悶不樂的?” “臣不敢?!庇雾敌Φ溃骸敖袢障淼锰?,以致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惶恐了?!?/br> 太子展顏一笑,以手拍了拍游淼的肩,說:“你的文章作得很好,父皇看了你的對策,昨夜在太和殿內(nèi)坐了一夜不成眠,你師從孫輿孫參知?” 游淼忙自謙讓,說:“臣在流州的時候,確實是跟隨老師學(xué)讀書?!?/br> 太子莞爾道:“昔年給我啟蒙的,也是孫老師?!?/br> 游淼眼睛一亮,詫道:“殿下也被他……被他……” “嗯?!碧有χf:“被他教訓(xùn)過,還被教訓(xùn)得很慘,走,我?guī)愎涔浠蕦m,邊走邊說罷。” 游淼匆匆?guī)灼?,不敢對著太子?xì)看,只覺太子與趙超雖非一母所生,卻還是有相似之處的,不同于趙超的直來直往,有話直說,與太子說話時,似是更舒服,也更自然。 果然天啟帝立嫡寵愛太子不是沒有原因。 太子一路上帶著游淼穿過御花園,始終帶著微笑,言談間不失盎然風(fēng)趣,游淼漸漸地也就放開了些,與他提及孫輿的一些往事,提到自己如何被孫輿教訓(xùn),按著罰抄書,末了兩人都忍不住唏噓。 “孫參知是位好老師?!碧尤粲兴嫉溃骸靶r候我恨他恨得他要死,現(xiàn)在再想起來,卻是再碰不到像他那樣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