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卷三 滿江紅

    趙超說：“必須把他們?nèi)鉀Q掉，要么大家就在這里背水一戰(zhàn)，保護二姐和女眷們過河，轟轟烈烈赴死，不枉生為男兒，來世上走一遭?！?/br>
    “不！”游淼果斷道：“不到最后一刻，大家都不要放棄?！?/br>
    前去探路的平奚照顧女眷過完河，策馬回來，說：“前面發(fā)現(xiàn)一個破廟?！?/br>
    趙超與游淼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利用破廟埋伏。”趙超道：“咱們手上還有箭矢，一路上幾乎沒浪費過?！?/br>
    游淼幾乎與趙超一拍即合，他答道：“我去帶人去布置埋伏，你帶人在后院等候。咱們再設(shè)一個陷阱，假裝自己人和自己人殺起來了?！?/br>
    “這個主意好！”趙超馬上道：“咱倆分頭布置，力求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br>
    十五人對五十人。

    正面搦戰(zhàn)游淼沒有這個膽子——拼體力，漢人先天就拼不過游走塞外鍛煉出來的韃靼人。然兵不厭詐，韃靼人沒有他們的腦子。

    打仗其實也就是騙人，把敵人給騙倒了甚至騙死了，自己就贏了。

    前方已是起伏的丘陵地勢，他們沿著路上山，一邊走一邊注意地形，兩道都是樹林，容易埋伏，游淼道：“在這里布絆馬索，再埋伏五個弓箭手?！?/br>
    趙超道：“不錯，誰去詐降？”

    游淼道：“我去?！?/br>
    趙超色變道：“不行！你讓李延去。他身上帶傷，韃靼人更容易相信?！?/br>
    就在這時，上面又有人喊道：“三殿下！快來看！”

    游淼與趙超攀上高地，見入夜時分，一絲紫色的光于地平線上照向群山，他們剛剛渡過的小溪處，韃靼人與不知什么人戰(zhàn)了起來，有人被殺了，尸體倒在河里，把河水染成暗色。

    “應(yīng)該是追過來的胡人?！壁w超道：“你發(fā)現(xiàn)了么？剛開始追咱們的韃靼人將近上百，一路上人越來越少了，多半也是被胡人殺了。”

    游淼蹙眉道：“可韃靼人和胡人不是聯(lián)盟么？”

    趙超：“塞外幾個族的關(guān)系都不牢靠，也有結(jié)下世仇的。這么多年殺來殺去，恩怨很難說得清?！?/br>
    游淼問：“去幫忙？”

    趙超道：“別，萬一落胡人手里，也絕不好過。先看看再說，萬一不用打了呢？快看！又死了一個！”

    他們又看了一會，光線太黯了，看不出是哪方在殺人，也看不出具體戰(zhàn)斗過程，直到夜幕降下，漫天繁星升起，再也看不見了。

    “最后還有幾人？”游淼問。

    趙超道：“還有不到二十，我記不清楚了，太好了！我們現(xiàn)在有很大勝算了！”

    游淼喃喃道：“我倒是希望他們跑路，不過算了……戰(zhàn)罷?！?/br>
    韃靼追兵追到了這里，料想不可能就此放棄，趙超與游淼商量片刻，取消了先前的計劃，讓所有人在破廟里暫且休息，生火過夜，再在破廟外的必經(jīng)之路上埋下弓箭手。

    他們的東西已全吃完了，倒春寒一來，天氣又有點陰冷陰冷的，少年們都瑟縮在火堆旁發(fā)抖。

    “李延呢？”游淼坐下，發(fā)現(xiàn)李延不在了。

    “去掏老鼠洞了?！币蝗嘶卮鹚?，說：“找點吃的?！?/br>
    游淼等了很久很久，外面都沒有趙超的訊號，只怕韃靼人今夜不會上山。他倚在墻角，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一連數(shù)日都在逃亡，更沒空打獵，足足餓了快十二個時辰，已快撐不住了。

    趙超回來，扔下頭盔，渾身酸臭味，舒了口氣，說：“今夜可能不會來了，我留了兩個人放哨，先睡罷?！?/br>
    游淼點了點頭，尋思去找點樹皮吃，明日才好行動，但他既餓又冷，不想爬起來……算了就這樣罷。

    夜半，他聞到點香氣——破廟里，幾個少年圍在一處，用破碗煮東西。沒有吃的還好，一傳來香氣，游淼只覺快死了。片刻后，那邊李延的聲音說：“給三殿下?！?/br>
    一碗米湯端了過來，趙超看了一眼便問：“哪來的米？”

    有人答道：“李長史從鼠窩里掏出來的?！?/br>
    趙超接過，三十余人，就只有這么一碗吃的，他轉(zhuǎn)手便遞給了游淼，說：“吃罷，吃飽了才好殺人?！?/br>
    游淼直咽口水，接過碗，被所有人看著，只得勉強喝了口粥，然而粥一入口，游淼便忘了世上所有的事，登時活過來了，大口大口地把它灌下近半。溫熱的米粥過喉嚨時有種起死回生之感，游淼只覺這些年里，再沒有碰上過比這碗粥更好喝的食物。

    他喝了半碗，把碗遞給趙超，趙超卻搖搖頭，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看。

    游淼一眼瞥到李延等人正在看他們。目光十分復雜，被游淼一看，數(shù)人都紛紛別過頭去。

    “子謙。”趙超低聲道：“你給我記得了。”

    “什么？”游淼茫然問。

    趙超：“我就對你一個，是真心的?！?/br>
    游淼剎那震動，趙超拍拍他的肩，起身道：“我去看看，能打只兔子回來吃不?！?/br>
    趙超離開，游淼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趙擢，趙愗兩父子都被韃靼人抓走了，如今趙家真正說得上話的，有資格的，只有趙超。如果回到南方，南逃的士族世家還未曾擁立新帝，那么趙超當仁不讓，就是皇帝了！

    這意味著什么？

    不，如今戰(zhàn)局堪憂，江南一地還有危險，但一路上，游淼也漸漸發(fā)現(xiàn)，李延等人對趙超的態(tài)度改變了許多?？赡苤挥兴雾凳亲詈笠庾R到這個問題的人。如果大家安然無恙，回到江南，他游淼就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能不能活下去還難說呢，游淼忍不住自嘲。國家，山河，家，還有他的江波山莊……如果讓他去換，他寧愿用江波山莊及自己的仕途，換回李治鋒的陪伴。然而北方大地滿目瘡痍，若在這時跟著李治鋒回犬戎，便是在江山覆滅之時置千萬百姓，國家于不顧。

    他愿意放棄榮華富貴，卻決計無法坐視自己的故鄉(xiāng)被韃靼鐵蹄踐踏。

    火堆噼啪燃燒，游淼漸漸困了，倚在破廟角落里，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趙超巡邏回來了，把幾個布袋扔在地上，里面是韃靼人隨身攜帶的羊rou干與皮袋酒。

    139、卷三 滿江紅

    “吃罷?！壁w超道：“我?guī)巳タ戳艘淮危^靼人都死在溪邊了，整整五十具尸體。”

    所有人馬上動了起來，去燒水，將rou干加進去，不多時香氣傳來，有餓得兩眼發(fā)黑的便不管了，直接用手抓著吃，趙超慢慢地咀嚼rou干，又遞給游淼酒，示意他喝。交談的嗡嗡聲響起，一眾人逃亡了足足十天，此刻才終于真正地放下心頭大石。

    十天里挨餓受凍，過著下一刻便要死亡的日子，如今終于逃出了地獄，那情緒漸漸地傳開，大家臉上都帶著喜色。游淼卻吃著rou干，心不在焉地思考回去以后的事。

    就在這時，破廟的后門砰地一聲響起，廟內(nèi)少年們登時慌了，一個女孩尖叫起來。

    “什么人？！”有人喝道。

    趙超迅速抽劍在手。

    門又沉重地砰然聲響，像是有什么撲在了門上。

    “別怕！”趙超喝道：“拿出武器！敵人沒幾個了！”

    少年們圍成一圈，站在后門前，以武器指著后門，門又輕輕地一響，那一響時，門外滲出血，蔓了進來。那一刻，游淼仿佛感覺到了什么。

    周圍一片安靜。

    游淼邁出一步，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他的眼眶，他再上前一步，像個小孩般大哭起來，緊接著沖上前去，把門打開，一個滿身血污，高大的男人倒了進來，游淼抱著他，跪下地去，抱著他的脖子，發(fā)瘋般地埋在他的身上大哭。

    李治鋒顯是經(jīng)過一場殊死的硬仗，此時一手脫力，打著顫，抬起來搭在游淼的肩上，往游淼手里放了一枚狼牙，疲憊地笑了笑。

    當夜，李治鋒閉著眼沉沉睡去，游淼給他擦去臉上的血跡，借著火光注視他熟睡的面容。忍不住湊上去吻他的唇，李治鋒睡得迷迷糊糊，伸手摟住了他，把他牢牢抱在肩前。游淼的命終于又回來了，這個世界瞬間有了色彩。

    他們翌日啟程，李治鋒只是戰(zhàn)得太狠脫力，休息一夜，補充食水之后便緩了過來，游淼提心吊膽地守了一晚上，天明時再醒來時，卻是被馬匹顛醒的。他睜開眼，李治鋒便道：“沒事了，睡罷?！?/br>
    于是游淼又側(cè)身抱著李治鋒的腰，在他身前入睡。

    趙超驅(qū)馬到前面，問道：“回來了？”

    李治鋒只是一頷首，趙超說：“多謝你救了他們?！?/br>
    “不客氣?！崩钪武h淡淡道。

    趙超在前頭帶路，漸漸的，太陽升起來，照在山巒間，仿佛把春天的溫暖帶給了整個大地，吱啾鳥叫在林間回響。睡了許久的游淼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李治鋒便摸了摸他的頭。

    游淼沒有問他為什么回來，李治鋒也沒有說什么，仿佛兩人只是分開了一夜，而現(xiàn)在又在一起了。

    “那隊韃靼人都是你殺的？”游淼問。

    李治鋒嗯了聲，說：“人太多了，又都是好手，我一個人打不過，只得一點一點，偷襲解決。從藍關(guān)下追到漢陰?！?/br>
    游淼點頭，說：“連你都打不過的，可見很厲害?！?/br>
    “那一百人是賀沫帖兒的親衛(wèi)隊?！崩钪武h說：“他鐵了心要把你們抓回去?！?/br>
    游淼舒服地蹭了蹭，縮在李治鋒懷中。李治鋒又問：“南邊怎么樣了？家還在嗎？”

    “據(jù)說胡人還沒打到長江以南?！庇雾档溃骸跋Ｍ咸扉_眼罷?！?/br>
    他時刻不愿離開李治鋒，時而摸摸他的手，兩人手指糾在一處繞來繞去，時而抬起頭，李治鋒便吻吻他，眼里帶著溫情。

    “回去以后也不知道怎么辦?！庇雾嫡f。

    “回去好好吃一頓?！崩钪武h說：“睡一覺?！?/br>
    游淼笑了起來，在李治鋒的眼里，事情總是這么簡單。

    這一次再沒有韃靼人追兵，他們在趙超的帶領(lǐng)下離開粱西，渡過黃河，小心地曲折前行。沿途大批土地都已淪陷，路邊時不時可見逃亡的百姓，村莊被燒成焦土。進入京畿后，他們駐馬將軍嶺高處朝下看。

    昔日的京城已化為廢墟，一名過路的百姓告訴他們，韃靼人將京城的財物洗劫一空，又放了一把火，大火燒了十天十夜，京師化為灰燼?，F(xiàn)在五胡正在黃河南岸，京師西側(cè)的成川盤踞，扼守了北上的大路。

    成川地處東、西、北三路交匯，是古來的一處重要兵防之城，趙超考慮良久，不敢冒險，繞過京畿，改走南邊，翻山而過。一隊人走走停停，進入了胡人的地方。趙超早有預備，讓一眾人換上胡人的兵服，假裝是押解戰(zhàn)俘，跟在李治鋒身后走。碰上胡人便讓李治鋒去交涉。

    如此數(shù)次，有驚無險地躲開了兩股盤查兵。李治鋒雖不會說韃靼話，卻會說鮮卑語，喝罵的聲音十分兇狠，聽得游淼心驚膽顫。

    這一天他們抵達京畿的最南邊，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全是胡人的軍營。

    “糟了，這下可能過不去了?！壁w超憂心道。

    游淼，趙超，李治鋒三人進入流州地界，遠方的山在燒，黑煙升向天空，灰燼在天底下飄揚，胡人居然放火燒山！這是游淼始料未及的，看來胡人仍在進攻，而天啟軍正在抵抗。上萬鮮卑軍筑起防線，攔住了長江北岸，對面便是天啟軍的陣營。

    只差一步，就能回到江波山莊了，然而這一步卻猶如天塹。

    “從沛縣走?！庇雾倒麛嗟溃骸斑@里我熟，跟著我！”

    換成游淼與李治鋒帶路，領(lǐng)著趙超等人穿過茶馬古道，遠處沛縣依舊，城外的路上卻多了盤查的胡人，趙超示意不可上前。

    游淼駐馬看了片刻，帶他們離開茶馬古道，前往碧雨山莊，途經(jīng)路上的一個食店，他翻身下馬，前去敲門，問：“有人嗎？”

    無人應(yīng)答，黃昏時分，游淼推開門，里面一陣臭味，那食店正是他從前每次出入山莊時，經(jīng)過喝茶與吃飯的地方。李治鋒也記得這里——他曾經(jīng)下山給游淼找大夫，在店里喝過一碗茶。

    游淼進入內(nèi)堂，看到老板娘的尸體睜著眼，尸身已經(jīng)臭了。

    數(shù)少年紛紛進來，都捂著鼻子，店后還有發(fā)臭的魚蝦。游淼轉(zhuǎn)了一圈，見食店里的錢財已被洗劫一空。到處桌翻椅倒。顯然是有好幾波胡人來過。

    李治鋒抱起老板娘的尸體，帶到后院去，把她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