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蓉無計，只得說：“我跟唐將軍打了招呼，每天會派人送吃的下來?！?/br>
    “再帶點書罷?！庇雾档溃骸爱敼龠@么多年，總算可以讀點書，是真正的沒事做了?！?/br>
    喬蓉應了，自這日起，每天都派宮女送來吃食，較之平日絲毫不缺，一個月后，唐博也來了次。游淼這才知道，李治鋒在塞北一路所向披靡，接到假御旨的當日，便馬上動身，帶兵出征。

    而真正的朝中命令，則在三天后才到，這個時候李治鋒已經(jīng)帶著五萬大軍，跑得沒影兒了。冬季，東梁關(guān)外茫茫大雪，李治鋒成功地與達列柯展開了交戰(zhàn)，每一次都以絕對性的優(yōu)勢鎮(zhèn)壓了達列柯。

    犬戎族中開始不安，越來越多的人倒向了李治鋒，李治鋒在收復族人后，開始追擊達列柯。達列柯只得逃向高麗。

    “還有別的消息么？”游淼笑道。

    “沒有了?！碧撇┑溃骸袄顚④姵鰱|梁后，消息就斷了，現(xiàn)在朝中都在議論那五萬大軍，被他帶去了何處?！?/br>
    唐博隱約猜到一些內(nèi)情，只是不敢說，游淼看唐博這臉色，就知道趙超沒有把他假傳軍令一事在朝廷上公布，也沒打算治他的罪。多半是想先收拾了李治鋒，依舊放他游淼出來當官。

    但游淼也知道，只要把兵權(quán)交給李治鋒，就是放縱這頭野狼，沖出了塞外。

    “游大人，你好好休息?！碧撇┑溃骸拔姨嫣萍易拥?，感謝您保全之情。”

    游淼起身，一身臟兮兮地，與唐博互一揖，明白唐博所言是指太子叛亂之時，他把所有人強留在了宮里，再逼迫士族出家兵勤王一舉。這么一來，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前途無量，不必再受趙超猜疑。

    287、卷五 八聲甘州

    這天起，橫豎無事，游淼便在牢內(nèi)讀書，與李延分喝點小酒，二人絕口不談這些年的恩怨，只是講論書中奧義。

    天漸漸地涼了下來，北方依舊沒有消息，天空中下起了大雪。除夕夜里，喬蓉親自把皇子與公主帶到牢中，讓游淼看了看。一家人其樂融融，李延在旁看得不住心酸。

    “今天聽說大軍回來了?！眴倘匦÷暤溃骸皫П氖且粋€姓黃的將軍?！?/br>
    “姓黃……”游淼想起來了，那是李治鋒的副將，忙問道：“李治鋒呢？”

    “不清楚?！眴倘氐溃骸氨槐菹麓蛄耸姽?，削去一年俸祿?！?/br>
    “沒治死罪？”游淼道。

    喬蓉道：“沒有，我讓小舅送了些錢去，打聽了緣由，家里小廝說，黃將軍被打完后正趴床上喝酒，說李治鋒回族了，他的那個大哥被高麗王殺了，現(xiàn)在犬戎人奉他為王?！?/br>
    游淼轉(zhuǎn)憂為喜，笑了起來，笑得陽光燦爛，猶如回到了當初的少年時。

    “我就知道他行的！”游淼贊嘆道：“太好了！”

    “可陛下很生氣?！眴倘氐溃骸按筌娀貋砹耍圆幌嘛?，晚上也睡不著，說，如果李治鋒派使者和談，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使者殺了。”

    “隨他去罷?！庇雾敌Φ溃骸拔也挪恍潘娓覛ⅰＲ獨?，朝中大臣也不會讓他殺?！?/br>
    喬蓉點了點頭，說：“你就安心在這兒先呆著?！?/br>
    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窗外斜斜飛舞著卷落下來，牢中的火爐燒得紅彤彤的，游淼泡了兩杯茶，烤著火，分了李延一杯。

    半月后，牢獄外傳來人聲，似乎起了什么動亂，游淼便趴在天窗上朝外看，說：“皇宮里出了什么事了？”

    李延懶懶地抓跳蚤，答道：“多半是過元宵了，在鬧騰罷?！?/br>
    游淼想起今天是元宵節(jié)了，不禁感慨實多。

    李延道：“今天夜里你姐不知道送什么好吃的。”

    游淼道：“等著罷，好酒是少不了的?！?/br>
    游淼坐下，翻開書，就在這時，一名宮人捧著一壺酒過來，尖著嗓子道：“兩位大人，過節(jié)好啊?！?/br>
    李延愣住了，游淼笑道：“來，拿來?！?/br>
    宮人先為李延斟了一杯酒，遞到李延面前，游淼剎那就愣住了，不住發(fā)抖，看著李延，李延也回過神了，看看游淼，又看面前的酒。

    “哥們先走一步了?！崩钛涌酀恍?，說：“見你嫂子去了。”

    游淼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許久后，他才說了一句話。

    “好……好走?！庇雾殿澛暤?。

    李延喝下那杯酒，倚在磚墻上，緩緩滑落，酒杯當啷一聲落地。

    多少年前的少年鞍馬，肆意京城，青春年少，五陵意氣，俱在那一念之間。

    那一年穿過長隆巷，五柳河出來，陽春三月，暖風拂水，姓柳的少女坐在水邊，身邊一眾公子哥兒，談笑風生。

    柳葉漫天飛舞，帶來了游淼遺忘多年的記憶，又一瞬間如風般卷起復雜的情感，離開了他。

    “游大人。”宮人道：“請跟我來?！?/br>
    御林軍打開牢房門，游淼腦海中一片空白，臨走時看了李延的尸身一眼，他跟著御林軍離開天牢，唐暉就等在牢房外。

    宮人道：“唐將軍，卑職先回去復命了?！?/br>
    唐暉答道：“請代為回稟陛下，兩個時辰后就帶到?！?/br>
    宮人點頭離去，游淼心里略定了些，知道今天元宵，多半是趙超想讓他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說說話。

    果不其然，唐暉將游淼帶到偏殿，內(nèi)里已備好了澡桶，唐暉蒼白的臉上難得地現(xiàn)出微笑，說：“賢弟盡管沐浴更衣，愚兄在外給你看門?！?/br>
    游淼笑了笑，點頭，徑自去洗澡，兩名御林軍在旁伺候，待得洗完出來后，又有宮女捧著長袍出來，說：“皇后吩咐，讓國舅爺穿這件。”

    游淼試了試，見是一襲黑金相間的袍子，正合身，在牢中待了數(shù)月，瘦了些許，不見日光，臉色逾發(fā)白皙了些，看起來帶著點病弱之態(tài)。

    唐暉護送游淼到太和殿上，殿內(nèi)焚著香，游淼心中詫異，不是家宴么？怎么帶到殿上來了？

    趙超一身皇袍，喬蓉站在一旁，殿上并無官員，唯帝后二人，喬蓉朝游淼笑笑，游淼只覺猶如做夢一般，今天的事怎么感覺都不太對？

    趙超道：“四弟。”

    游淼略覺詫異，卻不得不以君臣之禮叩拜，規(guī)規(guī)矩矩道：“臣在?！?/br>
    游淼躬身，行大禮，心中揣測趙超喜怒，趙超足足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沒有說話。最后道：“你贏了?！?/br>
    “陛下?！眴倘匦÷曁嵝训?。

    趙超的聲音中帶著憤怒與不甘，最后長嘆一聲，說：“四弟，有空記得回來看看三哥?！?/br>
    剎那間游淼如同遭了晴天霹靂，趙超那句話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他終于讓步了。游淼閉上雙眼，不禁哽咽道：“臣謝陛下成全，此生肝腦涂地，無以相報。唯愿來世做牛做馬，以償天恩……”

    趙超道：“封你為遼東王，這就上路罷?！?/br>
    宮人過來，端著一枚印璽，放在游淼面前，游淼不住顫抖，抬頭時，見喬蓉喜極而泣，眼眶發(fā)紅。

    御林軍將游淼送出宮門，游淼百感交集，朝唐暉道：“唐大哥，我在牢獄中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

    “犬戎人前來交涉。”唐暉道：“以四百年邊境合約，東梁關(guān)外千里平原，換你離開。并答應終犬戎王一生，不讓高麗踏入中原半步。朝中大臣們討論許久，最后陛下終于答應放你走了?！?/br>
    游淼松了口氣，知道這是李治鋒打了勝仗，回來讓趙超放人了。

    茂城花市燈如晝，千盞華燈橫亙而過，皇宮籠罩在璀璨繁華的景色中，離游淼漸漸遠去。

    兩道火樹銀花，映得夜空燦爛繽紛。

    天穹一如五彩的琉璃燈，緩緩旋轉(zhuǎn)。

    游淼駐馬城門前，不禁回頭遙望，依稀看到了那一年元宵夜，趙超站在集市外的身影。

    茂城大門緩緩推開，千里平原上，一時羌笛吹響，長空明月，塞外風聲。

    茂城外，黑壓壓的是五萬犬戎大軍，跟隨在李治鋒身后。

    游淼眸中，映出城外一片靜謐，月亮灑滿銀光，溫柔地披在李治鋒身上，在他的身后，是大軍圍城，無人敢與之抗衡的犬戎騎兵。

    笛聲在風里吹來，帶走了游淼的思緒。

    李治鋒一身虎皮王服，戴著一頂狼頭帽，脖前拴著游淼的玉佩，駐馬平原上，吹響了樂曲。

    游淼策馬沖出茂城，大門在背后關(guān)上。

    關(guān)山銀月輝萬里，黑鎧王騎戰(zhàn)黃沙。

    游淼已說不清那是淚還是小雪融化后的水滴，他在李治鋒身前下馬，李治鋒停下笛聲，低頭溫柔地注視著他。

    他朝游淼伸出手，掌心攤著一枚狼牙，游淼把手放在李治鋒的大手中，雙方互一借力，游淼飛身上馬，坐在李治鋒身后。

    一聲狼嘯，五萬犬戎騎兵齊聲應和，嘯聲鋪天蓋地，大軍啟程，跟隨李治鋒離開茂城。

    群狼北上，一時回首月中看。

    ——亂世為王·終——

    288、卷五 八聲甘州

    卷首詞：

    一：《摸魚兒》金：元好問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

    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

    ?？菔癄€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二：《蝶戀花》宋：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三：《滿江紅》宋：岳飛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