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喲，看來倆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事實上，阮侯爺真的是誤會了，明湛對女人天生溫柔紳士，這種行為對于阮侯爺這樣的封建士大夫是百年不見，對于明湛，只是平常罷了。

    換句話說，明湛對順眼些的女人都會如此。

    不過，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阮侯爺笑道，“這怎么成，世子允她回來已是寬宏，如今世子待她極好，我們做父母的知道只有放心的。讓她隨世子一道回去吧?！?/br>
    阮侯爺并不啰嗦話多，卻句句點到為止，又不令人討厭，實在很會做人。

    阮晨思出來時眼睛略有些紅，臉上重新上了妝粉，神色極是明媚，阮夫人親自送了女兒出來。

    明湛自然不會受阮夫人的禮，虛扶了一把，“您太客氣了?！?/br>
    阮夫人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跟世子回去吧，要記得孝敬公婆，伺候世子，不要總想著回娘家來。”

    明湛攜阮晨思走后，阮家人總算將高懸的心放了一半兒下來，阮夫人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咱家閨女也是有福的?！?/br>
    阮侯爺心情也不差，明湛稱得上彬彬有禮，人物俊俏，又肯對女兒好，只要女兒爭氣，不怕將來沒有前程。

    明湛的車轎剛到門口兒，何玉便自門房躥了出來，扶明湛下車，俯身在明湛耳邊說了幾句，明湛臉色一沉，隔著車窗對阮晨思道，“你先回去，我有事?！?/br>
    阮晨思低聲應(yīng)了。明湛攜著何玉直奔鳳景南的書房，邊走邊問，“什么時候的事兒？”

    “說是今兒一早，小范大人一直命奴才在這里侯著世子。他去找老范大人求情了?！焙斡裥÷曊f，瞧明湛薄唇抿成一條線，臉上沒有星兒點柔和，小小聲勸道，“世子您可千萬跟王爺好生說，別，別跟王爺吵架啊?！?/br>
    “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我認(rèn)得去書房的路?！?/br>
    趁他不在就拘他的人，敢情把他當(dāng)成明義了，明湛心內(nèi)惱火，沒當(dāng)場暴發(fā)出來，實在是涵養(yǎng)提高不少。

    到鳳景南書房外，卻被李三攔下來，李三賠笑道，“世子恕罪，王爺在里頭忙著，吩咐了誰都不見?！?/br>
    “我是誰嗎？”明湛一挑長眉，“你只管去通稟?！?/br>
    李三為難，事實上鳳景南的話是：世子來了只管攔下，本王不想見他。

    明湛冷笑，“看來父王只是不想見我而已。罷了，我也不叫李公公為難，我只問你，李誠在哪兒？”

    李三是難上加難，苦著臉悄聲道，“奴才實在不知啊，世子爺，主子正在氣頭兒上，您千萬忍一忍。世子爺您想一想，平日里您要星星，主子不給月亮，可這家業(yè)大了，王爺也得一碗水端平，那李小子，不過是關(guān)上幾天，世子也別讓主子為難?！?/br>
    明湛道，“只要父王給我公道，我又怎會叫他為難。李公公還是代我通傳一聲吧，我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平白無故的，我身邊的人，沒有說抓就抓的道理。”

    李三心里暗嘆，他雖是奴才，也佩服明湛這樣的主子，不像二公子，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三斷沒有說服明湛的本事，只得進去通稟。

    鳳景南聽了不置可否，“先傳膳吧，他愿意等就等著好了?！?/br>
    晚上的風(fēng)有些涼，明湛站在廊下，見膳房的總管帶著奴才抬著兩張膳桌來，便知鳳景南用晚膳的時辰到了。

    李三進去就沒再出來，看來鳳景南是有意要晾一晾自己了。

    哼，鳳景南最擅長這種給人下馬威的事兒了。

    明湛直接跟在膳房奴才的身后，門口的侍衛(wèi)伸手要攔，明湛狠狠一搡，那侍衛(wèi)踉蹌后退兩步，呼道，“世子，沒有王爺?shù)膫髡?，您不能進去！”

    “滾開！”

    明湛抬腿進去，那侍衛(wèi)虛喊一嗓子，以示自己責(zé)任盡到，并不敢狠攔。開玩笑，不說明湛是日后的鎮(zhèn)南王。就算啥都不是，人家也是正經(jīng)的嫡親父子。

    兒子硬要見老子，他一個做人手下的，腦筋不能忒死，讓人不戴見。

    明湛恭謹(jǐn)?shù)恼埌玻P景南坐在膳桌上并不理會，明湛也沒傻跪著，一撣膝上浮塵，便起來了。

    李三心頭一跳，忙打個手式，帶著屋里的奴才退下了。

    房間只剩父子二人。

    鳳景南已經(jīng)拾箸用膳，明湛跟著坐在鳳景南下首，拿起筷子吃起來，并不如鳳景南所愿開口求情。

    明湛在阮家并沒有吃好，此時，面對滿桌的美食，稱得上是風(fēng)卷殘云。鳳景南依舊慢調(diào)斯理，優(yōu)雅自得的用膳，明湛的耐心比他想像的要好一些。

    直到晚膳畢，下人上了茶水，鳳景南方道，“聽說你去阮家了？”

    “馬上要回云南，估計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帝都的，我陪阮氏回了趟娘家?！泵髡垦鲱^牛飲一杯碧螺春，將茶碗一撂，便道，“回來聽說父王著人將李誠抓了，他到底是我的小廝，有了錯處，父王知會一聲，我便處置了他也不為過。只是如今，這憑白無故的，沒個原由。不但底下人費解，就是兒子，也不知該如何為父王分憂了?！?/br>
    鳳景南哼笑一聲，“難得你如今說話大有長進。你若真如此識禮，也不會擅闖本王的書房了！”

    “這是我的不是?？衫钫\是我身邊兒的人，父王說逮就逮，要審就審，全不對我知會一聲，父王是將我置于何地？”明湛問道，“李誠向來規(guī)矩，是犯了國法，還是家規(guī)？哪怕我今日不在，父王就不能容我回來后，再行處置么？”

    “你這是在質(zhì)問我嗎？”鳳景南的臉黑了一層，明湛的憤怒，他可以理解，但為了一個奴才竟然敢這樣大不敬……鳳景南冷冽的看向明湛，他是要給明湛一個教訓(xùn)了！

    “我身邊兒有無數(shù)人，可父親只有一個，我不會為任何人傷了我與您的父子情份！”明湛道，“父王想一想，我可有做過一件于鎮(zhèn)南王府不利的事！父王總是疑心于我，我不會說話時，擔(dān)心我搶明禮的位子。我會說話，又怕我日后容不過明禮幾個。莫非有本事的人就該去死嗎？如今又要動我身邊兒的人，恕我直言，父王若容不下我，可以直說。您若是疑心我，我可以驅(qū)散他們，可他們服侍我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我既然保不住他們，也沒臉再使喚他們?！?/br>
    鳳景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果然是主仆情深，不然，李誠也沒窺視修竹院的膽子。”

    修竹院是明義的院子，也叫君子院，這家伙向來沽名釣譽，喜這院的院名兒和屋后的幾叢湘竹，便選了這院子。

    “父王這樣說，可有證據(jù)？”

    “自有人證，至于李誠的口供，很快就有了。”

    “父王不必命人再審李誠了，他做的事都是經(jīng)我的指示，是我命他留意修竹院的舉動?！泵髡扛纱嗟恼J(rèn)下，倒叫鳳景南一驚，鳳景南的聲音瞬間冷了，“你為何要讓手下人做這種事？”

    “請父王將李誠帶過來，我自然如實相告。”

    鳳景南吩咐道，“黎冰，帶李誠過來?！?/br>
    明湛坦然坐在鳳景南下首，臉上不驚不懼，老神在在，心理素質(zhì)較明義強出三座山去。

    明湛是頭一遭見到黎冰，事實上，他從不知鳳景南身邊有這么一號人。

    黎冰真不負(fù)“冰”這個名子，臉若玄冰，神如冰雪，萬古不化?？匆谎?，便能瞬間降溫。

    李誠臉色有些委頓泛白，看到明湛的一瞬頗是激動，又垂下頭去，默不作聲的跪下。

    明湛道，“黎冰，李誠的供詞呢，拿來我瞧瞧?！?/br>
    “他尚未招供?！甭曇粢矌е趾畾?。

    “那么，李誠，他們用刑了么？”明湛問。

    李誠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明湛看向黎冰湛然的雙眸道，“有什么話你可以問我?！?/br>
    黎冰向鳳景南請示，鳳景南道，“問吧？”

    “世子可有讓李誠收買二公子院里的福生？”

    “什么叫收買？”明湛道，“若我沒記錯，父王已經(jīng)將帝都的產(chǎn)業(yè)交到我的手上，并且明言，這些產(chǎn)業(yè)歸我打理。我自然會照看這一府老少，據(jù)我所知，這府里大小事都逃不過父王的眼睛，那是不是說父王也命人窺視我們了?！?/br>
    “李誠，你給過福生什么好處嗎？”明湛問，“你是許他以名，還是誘他以利？”

    李誠忙道，“奴才與福生自小一道長大，早就認(rèn)得，因都在二門外當(dāng)差，主子們不出門也不會使喚我們，常在一處說話。要說家境，福生的父親也是府里的管事，不比奴才家窮。若說前程，世子馭下甚嚴(yán)，奴才平日只是跟著出去打點車馬，福生是二公子身邊兒的小廝，我們不相上下。奴才能許的東西，福生也看不中的?！?/br>
    黎冰冷聲道，“那為何福生會說你知道李麟的事？”

    “李麟，這人奴才的確聽福生念叨過。二公子在外頭與李麟喝過幾次酒，李麟私下賞了福生銀子，出手便是百兩銀票，大方的很，福生與奴才炫耀過?！崩钫\誠惶誠恐道，“奴才自跟著世子出去，也從未見過這樣大手筆的打賞。故此記得這人的名子，想來大概是富貴鄉(xiāng)里的公子，奴才也就知道這些了。王爺明鑒，奴才真不是有心打探?！?/br>
    “那你有沒有跟世子提過李麟的事？”黎冰繼續(xù)問，明湛瞳孔在瞬間微微縮了縮，依舊面不改色，“提過，李誠跟我提過?！?/br>
    明湛坦率道，“李誠是我安排要接李明的位子的人，我命他留意府里的事，有異常的人或事，他告訴我是他的本份。我知道李麟，不過僅限于名子。在阮家事發(fā)后，我就想起二哥與李麟是認(rèn)識的。我不知道這里頭的因果，不過我沒有跟父王提?！?/br>
    看鳳景南一眼，明湛道，“或許父王不信，但當(dāng)時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與二哥關(guān)系平平，如果我告訴父王此事，就有構(gòu)陷兄長的嫌疑。所以，我沒有說。當(dāng)然，我料到父王早晚會知曉此事，李麟是熬不過秘審的，他肚子里的東西早晚要吐出來，勢必會牽連到二哥，早晚您都會知曉?！?/br>
    “父王會知曉是一回事，從我嘴里知曉是另一回事?！泵髡堪察o而坦誠，“我不喜歡二哥，不過，這件事我不想追究。畢竟這是在帝都，鎮(zhèn)南王府的臉面還是要顧及的?！?/br>
    您這把兒子當(dāng)賊審的行為，也當(dāng)收斂著些了。

    鳳景南譏誚道，“那本王當(dāng)真要嘉賞你如此深明大義了?！?/br>
    “如果父王懷疑我事先知曉李麟與阮家有婚姻這件事，我不認(rèn)！”明湛鎮(zhèn)定道，“那是我的大婚，我同樣不期待大婚變成一場笑話！我沒理由這樣做！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提前解決了李麟，或者直接用此事解除與阮家的婚約，我為何非要等到大婚時，讓別人看笑話！”

    “如果父王不肯信，執(zhí)意審訊我身邊兒的人。那么我只好認(rèn)了，三木之下，要何口供不能得。該說的，我都說了?！泵髡咳允且桓钡讱馐愕哪?，“您信與不信，我就知道這么多。父王若無事，我先帶李誠回去，父王若有什么處置，著人來知道我一聲，我們主仆等著?！?/br>
    明湛誓要與李誠共進退，把李誠感動的差點飆出熱淚來，自明義身邊兒的奴才被換了干凈，今日他被抓到密牢，自知死期將近。他并不是什么硬骨頭好漢，只是身后還有父母親人，明湛對下人不薄，只要他咬緊牙關(guān)，明湛定會優(yōu)待他的父母。

    誰知，明湛竟然救了他出來。

    馬上要執(zhí)行死刑的人忽然遇到了大赦天下，李誠如今就是這種感覺，他幾乎不能相信。

    鳳景南忽然道，“黎冰、李誠，你們先退下?！?/br>
    “李誠，你去我院里侯著，我一會兒有事問你?！泵髡康?。

    鳳景南并未出言反對，李誠眼中滿是驚喜感激，咕咚跪地上，呯呯呯給明湛嗑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的下去了。

    當(dāng)福生招認(rèn)出李誠向他打聽過李麟的事兒時，鳳景南幾乎想立碼掐死明湛。

    可惜那時明湛去了阮家，逃過一劫。鳳景南盛怒之下直接命人抓捕了李誠，秘密審問。

    如果明湛死咬緊牙關(guān)不肯承認(rèn)他知曉李麟一事的話，他不介意直接將李誠杖斃，給明湛一些顏色。

    不過，明湛總能給他一些驚喜。

    或者說，這小子已經(jīng)無恥到一定的境界。竟然能將私窺兄長之事說的如此正大光明，磊落鎮(zhèn)定，好像他本就應(yīng)該如此一般。

    既然明湛承認(rèn)他知道李麟，鳳景南就不信他沒對這個李麟做過調(diào)查。不過，鳳景南的談話并未圍繞著李麟展開，“魏寧很厭惡阮家，他曾經(jīng)與阮鴻飛交好，不過，他十分痛恨阮家。朝廷上下都知道，承恩侯與北威侯素來不合。明湛，你知道此事嗎？”

    “我并不很清楚?！?/br>
    “那就是知道了?！兵P景南笑了笑，“你自然是知道的，你對魏寧的心思，我一清二楚。魏寧行事，向來不拘一格，他對你也的確有些不同。從你第一次與明菲在慈寧宮發(fā)生沖突時，我就知道，他有意交好你。雖然明義是他的親外甥，他卻在交好你?！?/br>
    鳳景南似是感慨，“他那一席話，將明菲置于何等尷尬的境地，卻救了你。”

    “你為什么沒有出頭？”明湛輕聲道，“你一向?qū)檺勖鞣?。那時我以為你會為明菲出頭?！?/br>
    “明菲雖然會承受一些非議，那時，你將臉劃傷，我就明白再逼你，你會不惜魚死網(wǎng)破。”鳳景南唇齒間有些苦澀，“或許我有些偏心，不過，對我而言，你同樣是我的孩子，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若與自己的孩子為敵?！?/br>
    “那時我以為死定了。”明湛淡淡地，眉宇間一抹諷刺，“我的確是恨透了明菲，宰了她的心都有。到現(xiàn)在，我都不喜歡她，甚至，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她。哪怕日后我能繼承王位，我也絕不會讓她分享鎮(zhèn)南王府的威勢?！?/br>
    “我的確是心胸狹窄，哪怕我再大度，也永遠不會忘記?！泵髡康溃澳懔私馕?，就愈發(fā)不放心明禮他們兄妹。不放心，就要給他們更多的保障。于是，你一再的剝奪我的權(quán)利，你覺得我強勢，故此，永不會為他們所傷，對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我的父親？你當(dāng)初是如何栽培明禮的？因你鐘愛于他，十歲便讓他在你身邊聽政，十五歲便送他到帝都，為日后冊封世子做準(zhǔn)備?！泵髡堪察o看向鳳景南，“我卻要進宮為質(zhì)，受盡欺負(fù)，要靠別人的憐憫才能活下去。明禮軟弱，我稍有插手，便是不安分。您能為我請封，不過是因為皇伯父判斷失誤，來了一封信，落下筆誤而已。先前，您也沒料到吧？”

    “至少在您的計劃中，哪怕日后會為我請封，也不應(yīng)當(dāng)那樣快，對嗎？”明湛道，“可是機會太難得了?？v然皇伯父，也會青睞于自己的兒子繼承鎮(zhèn)南王位，你雖不喜歡我，不過，相對于幾位皇子，還是更傾向于我繼承吧?！?/br>
    明湛幽幽嘆了口氣，外面天色已完全黑了，因是月末，繁星漫漫，墨色的天幕下，寶石一般的閃爍。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因為自知不為你所喜，所以更希望能抓住一些權(quán)利，增加保障。每件事都怕做錯，忐忑不安，生怕被你抓到把柄將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權(quán)利再收回去?！泵髡孔猿暗?，“明明地位不穩(wěn)，還要裝出一副很能做主的樣子，生怕被人小瞧。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大概會更讓人瞧不起?！?/br>
    “我早就料到，你會問我此事。”

    “其實不管我承認(rèn)還是不承認(rèn)，您心中早有定數(shù)?！泵髡康?，“畢竟在您心中，我是什么樣的人，必然會一直是什么樣的人。”

    “哪怕我再強調(diào)，我并沒有害明義之心，你也不會信的。我的心機城府，在您的心里是所了根的，每每想起，您必定寢食難安吧？”明湛低頭，雙手交握，“您需要一個強勢的繼承人，可是您不一定喜歡這樣的兒子，我也不喜歡，事實上沒有人喜歡生來算計?！?/br>
    “當(dāng)年父親，您怎樣由一個不受寵的庶子登上鎮(zhèn)南王的寶座，那其中的腥風(fēng)血雨……在您面前，我這點兒小手段值得什么呢？”

    “甚至，許多事沒有語據(jù)，可您仍然愿意往那方面想像。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您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思考方式，那么您是不必再問我的，您覺得，我在阮家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么我就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湛冷冷一笑，“至于目的，不必我說，您想也能想一個出來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