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不會死的?！辈锼沟穆曇艉芴撊?，但他回答得很堅定，“去珊德尼亞……可能……去南方……我得重新開始，將來……我自己的法師塔……”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他又一次昏睡過去，睡得比昨晚更安穩(wěn)。

    他沒有做噩夢，而是夢到了繁華的城市、恬靜的田園、略嫌喧鬧但秩序井然的教院……他夢到自己住在擁有無數(shù)藏書的高塔里，每天都與身邊的學徒探討法術(shù)理論……他夢到自己站在陽光下，有一雙靈活健康的手；他交到了很多朋友，與他們一起探索神秘地域；別人尊稱他為閣下，他對對方欠身致意；他回望遠方，白塔已永遠消失；他帶著很多禮物回到霜原，威拉與阿夏快樂地迎接他……

    黑袍的死神整理了一下斗篷，摸了摸伯里斯的額頭。

    移開手掌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小法師竟然在睡夢中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

    雖然海島潮濕、窩棚簡陋，但伯里斯和洛特竟然睡得特別熟。如果不是灰山精在外面使勁喊，他們可能會一覺睡到正午。

    伯里斯一睜眼就看到了洛特的臉，兩人間的距離太近了，近得眼睛都沒法對焦。

    幸好洛特沒徹底清醒，還在閉著眼嘟嘟囔囔地蠕動。伯里斯趕緊坐起來，隨便扒拉了幾下頭發(fā)，一本正經(jīng)地把洛特推醒。

    灰山精在窩棚下準備了兩桶清水，還有一些果干和堅果。在兩位虛弱困倦的客人簡單洗漱時，灰山精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出航的船。

    一切打理妥當后，女族長念出祝福，目送兩位客人離開了聚落。他們花了幾小時才穿過叢林來到島嶼另一側(cè)的海港，看到了據(jù)說“最堅固”的一艘簡陋小帆船。

    從這里到蘇希島不算遠，據(jù)說只有半天的航程，負責開船的是女族長的孫子和孫女，一對土色毛發(fā)的大個子兄妹，據(jù)說他們不僅是部落里最優(yōu)秀的水手，還是最優(yōu)秀的講故事專家。

    洛特很高興能聽故事，雖然灰山精的故事不怎么好聽。奇怪的是，這對兄妹在后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做著手里的事。在岸上他們可不是這樣，他們總是見縫插針地講故事。

    在航行中，伯里斯一直躲在船艙里……說是船艙，其實只是四處漏風的木頭窩棚而已。他暈船了，從前他坐過更大的海船，那時他能在甲板上健步如飛，一點不適感都沒有……可這種小船不同，它在海里乘風破浪時顛簸得太厲害，能把人的腦子顛得四分五裂。

    洛特鉆進船艙，心疼地看著伯里斯蒼白的小臉?！耙苍S你出去會更好，”洛特建議道，“反正都是顛簸，看著海面也許反而會舒服點?！?/br>
    伯里斯點了點頭。其實他也不知道外面會不會好一些，反正他在任何地方都不舒服。

    洛特體貼地攙扶著他鉆出船艙。兩人背靠窩棚坐在甲板上，看著前方掌舵的灰山精meimei，和剛剛調(diào)整過風帆的哥哥。

    兄妹倆的簡短對話中有一些奇怪的東西，雖然頭暈?zāi)X脹，伯里斯還是敏銳地聽到了一些單詞。

    于是他主動發(fā)問：“好水手，說了風暴？”

    “沒有風暴，”灰山精哥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不害怕，沒風暴，不是說風暴，說了風暴影子?！?/br>
    “風暴影子？”

    伯里斯和水手（十分沒有效率地）聊了一會兒，漸漸明白了“風暴影子”的意思，也明白了為什么這對兄妹上船后略顯緊張。

    昆緹利亞海域在某些季節(jié)會有風暴，這本來不奇怪，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風暴里好像藏了別的東西，海島居民們多了一種敵人——驚濤魚人。

    驚濤魚人是人類的叫法，灰山精把它們稱為“人鯊”。這是一種體格健壯的海底類人生物，它們的體格比灰山精大一圈，身體脂肪很厚，牙齒像鯊魚一樣，有肺也有腮，還長有一種特殊的皮膚，可以自然地調(diào)節(jié)身體受到的壓力。但是這個種族智商很低，基本無法和其他種族交流，所以也有人認為它們應(yīng)該算動物，而不是類人種族。

    驚濤魚人生活在茫茫大洋與海溝中，通常很少來到近海。奇怪的是，大約一百年前，有整整一個族群的魚人跟著風暴來到了昆緹利亞，還欺近了黑崖堡沿海區(qū)域。

    它們以群體行動，襲擊所有遇到的船只，還偶爾上岸傷害沿海漁民。為了驅(qū)逐魚人，沿海的人類軍隊和昆緹利亞精靈聯(lián)合在一起，花了大約一年時間才徹底將魚人族群趕回大洋。

    這次戰(zhàn)役十分詭異且慘烈，故而史上留名。不過凡事都分兩面，從這以后，人類和海島精靈的合作越來越頻繁，還逐漸開發(fā)出了穩(wěn)定的商貿(mào)航路。

    后來有研究者認為，魚人的異常行為源于一系列天象與地質(zhì)運動：魚人的棲息地發(fā)生了海底地震，它們跟著震波來到近海，又恰巧遇到了難得一見的紅圓月，紅圓月會讓很多生物失常發(fā)狂，催生一系列毫無緣由的暴力行為。

    在更久遠的歷史中也出現(xiàn)過魚人襲擊記錄，每一次都伴隨著紅圓月和遠海中規(guī)模不等的海震，只不過，以往那些都是孤立的零星事件，從未出現(xiàn)過大規(guī)模侵襲。

    大戰(zhàn)初見端倪時，第一艘遇害船只沉沒在了蘇希島附近，它沉沒的位置就是“風暴的影子”。

    這個命名也是有原因的，原因要從大戰(zhàn)再向前追溯六十年左右。當年曾有一艘精靈漁船遭遇過風暴，在蘇希島附近翻覆沉沒，多年后，另一艘船被魚人襲擊時，正巧是在同一個坐標上。昆緹利亞的很多居民都認為那是個被詛咒的區(qū)域，遂將它命名為“風暴的影子”。

    因為那區(qū)域不吉利，所以灰山精兄妹打算繞過去，剛才他們就是在聊這件事。

    而真正讓他們緊張的并不是海域，而是傳說中的魚人。前不久有兩艘灰山精的小船出海后一去不回，部族中其他人都說他們是遇到鯊魚了，或者是船觸礁了，但這對兄妹不這么想。他們幫那兩個漁民修過船，知道船只的情況。他們覺得是魚人又來了。

    掌舵的灰山精meimei一開始只是聽著，聽到客人和哥哥聊得差不多了，她指著遠方補充道：“蘇希島知道，海淵塔法師知道?！?/br>
    “為什么？”伯里斯問。

    “精靈很多巡邏，船多，平時不多，現(xiàn)在多。還有，海淵塔法師懂，法師懂很多?！?/br>
    他們指的是海淵之塔的主人，莫維亞大師。

    伯里斯看向洛特，后者一臉放空地望著海平線。

    說來奇怪，今天洛特怎么一直沒有插話？還有，之前他們聊到海淵之塔，為什么洛特表示不想接觸塔里的法師？他對五塔半島很好奇，還喜歡聽各種新奇法術(shù)，他怎么會對昆緹利亞的精靈法師毫無興趣？

    向前推個一百六十年左右，似乎正是骸骨大君上一次離開亡者之沼的時候。

    難道您認識那位大師？伯里斯想問，又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在他猶豫時，一股沖擊撞上了船底?；疑骄置猛瑫r尖叫了一聲，洛特則立刻緊緊摟住身邊的法師，生怕他從甲板上滾下海。

    “怎么……”伯里斯還沒問出來完整的話，船身又接連被撞擊了幾次。

    令人不安的是，每次撞擊都來自不同方向，就像是某些東西從下方包圍了小船。撞擊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頻繁，力度忽大忽小，似乎在尋找船身最薄弱的地方……

    ——該不會這么巧吧？

    伯里斯沒親眼見過驚濤魚人，只在書上讀過相關(guān)文章?，F(xiàn)在這艘小船的遭遇，和當年的魚人襲擊案件一模一樣。

    第51章

    驚濤魚人的襲擊模式和歷史記載中的一模一樣。它們圍攻船只，在下艙側(cè)面開洞，然后不停推撞船體令其加速沉沒……

    伯里斯心里一沉，感覺自己來到了一本拙劣庸俗的冒險小說中：主角來到某個地方，當?shù)厝藢χ鹘侵v了些怪談，然后主角順利地遇到了卷土重來的恐怖生物……

    伯里斯可以試著攻擊魚人，但他沒辦法拯救不停下沉的船。短暫思考后，他推開了洛特摟著自己的手臂：“大人，您去幫助灰山精，我想辦法對付魚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