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角，擁有點(diǎn)話本般的離奇身世也并不十分奇怪。

    有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蘇懷瑾扭過頭去，看到一個頗為俊秀的年輕，有幾分面熟，卻沒有說過話，想來應(yīng)該是之前在太子府中見過的——軍中那些謀士都跟他關(guān)系不錯，這人氣質(zhì)斯斯文文的，看著他的眼神里卻隱隱透著敵意，定是回到盛京之后才結(jié)識的府上客卿。

    蘇懷瑾對這種敵意安之若素，若是那么在乎每一個人對他的看法的話，那他早就要累死了。

    對方不說話，他便也沉默著，他向來都是只對友善或者有用的人友好的，這人一看就很討厭他，看上去也不是多有能力多重要的人，他才懶得上趕著搭話。

    最后倒是那年輕人自己先憋不住了，轉(zhuǎn)頭來裝出一副溫和的笑臉，舉杯敬了他一下：“這位公子，想必就是殿下近來甚是寶貝的蘇管事？久聞大名，不知可否賞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擺出這個姿態(tài)，蘇懷瑾也不好顯得自己不通禮儀，便連忙舉杯相應(yīng)：“客氣了，在下初來乍到，當(dāng)不得前輩一敬。”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好看。

    他雖面上禮貌，可話里話外透著針對鄙視的意思，文人之間最重名聲面子，蘇懷瑾若是不動聲色，難免便在場面上落了下風(fēng)，可若是為了這點(diǎn)小事而鬧起來，又顯得自己胸懷不夠。他原本可是計劃好要來個下馬威的，可沒想到對方輕輕巧巧又把球踢了回來，倒噎得他不知如何搭茬。

    旁邊想起一聲輕笑，一只蒼老的手掌從后面探上來拍了拍蘇懷瑾的肩膀，他扭過頭去，正好看見自己頗談得來的一位老先生，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倆。

    “李老?！?/br>
    “老先生?！?/br>
    這位老先生德高望重，當(dāng)年是曾當(dāng)過太子老師的，蘇懷瑾和那個年輕人看見他都連忙執(zhí)弟子禮相見，蘇懷瑾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那個青年臉上卻有不忿一閃而沒，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李老卻不在意，親切地在他倆身邊坐了下來，正好插在兩個人中間。

    “鳳洲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這位來頭可是大得很，近來在殿下面前風(fēng)生水起，連我老頭子都要靠邊站呢?！?/br>
    年輕人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得色，卻連忙謙虛道：“李老說哪里的話，晚輩不過螢火之光，偶然蒙對殿下些微心思，哪兒敢與您老人家相提并論。”

    老先生樂呵呵地?fù)u搖頭，似笑非笑地沒有說話。

    蘇懷瑾微微一笑，向那人拱手道：“失敬了，不知兄臺貴姓？”

    “在下姓王，表字承熙?！惫饪此麄儌z的臉色，定要以為現(xiàn)場氣氛極是融洽，兩人言笑晏晏，來往吹捧幾句，說的盡是些沒營養(yǎng)的話。

    易修遠(yuǎn)遠(yuǎn)地把目光瞟向這里，心中愈發(fā)氣悶。

    他想到今天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作為明面兒上的正式壽禮獻(xiàn)上去的那東西，本是想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讓自己的臉色顯得好看些，可想到那個自己在世間唯一敬佩之人死后亦不得安寧，連佩劍都要作為奇物給昔日大敵賞玩，心中那股子語氣反倒更強(qiáng)了。

    他心知肚明，那人非戰(zhàn)而亡的責(zé)任，策劃一切的自己和謀士團(tuán)起碼要擔(dān)上八成?？赡鞘莾蓢鄬κ褂玫恼Ｊ侄?，雖然用在他們兩個中間像是對戰(zhàn)場的褻瀆，但自己不僅僅只是將軍，更是熟知帝王心術(shù)的一國儲君，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那招用得甚妙。

    可在情感上，他卻始終無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親手把世間唯一可與自己匹敵并肩的人送進(jìn)地獄，還是使用那般不光彩到堪稱卑劣的手段。

    是他，先背棄了他們之間亦敵亦友的知己之情啊。

    蘇鳳洲的臉又在不期然間跳進(jìn)了他的腦海里，易修皺著眉頭猛灌下一杯酒，感覺那甜糯的酒液慢吞吞滑下喉嚨，卻讓心頭的火氣燒得更加旺盛了。

    不，他怎么能跟那人相提并論呢……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莫行歌了，也不該有第二個人如此牽動他的思緒，影響他的判斷和計劃。

    在他已經(jīng)狠心將他除去之后。

    莫行歌那把叫做“蒼堰”的寶劍并沒有隨他一起回到魏國國都去，而是被他留在前線的親信部將珍藏了起來，然而當(dāng)時信王死訊傳到前線，整個軍隊被哀慟所籠罩，又被易修率軍打得哭爹喊娘，那寶劍便在戰(zhàn)亂中遺失了，被作為戰(zhàn)利品呈送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撿到蘇鳳洲，易修便決定用這個來當(dāng)作獻(xiàn)給父皇壽宴的禮物，遣人先行送回京城，打造合適的劍匣，并尋珠玉寶石相配。

    這蒼堰劍若送得巧妙，是既能表功又能討皇帝歡心——莫行歌可是吳王的眼中釘rou中刺，連吳國的普通百姓都對他敬奉有加，在一些地區(qū)甚至有止小兒夜啼的功效，他在戰(zhàn)場上一向帶著猙獰的鬼面，重甲覆體顯得尤為魁梧，傳到江南腹地，正合普通人想象當(dāng)中對冷面將軍的想象。

    倒正經(jīng)是兩國交戰(zhàn)的前方，因?yàn)樾磐踔诬妵?yán)明，那里的百姓反而不太怕他。

    而太子殿下這里，也許是這個老對手實(shí)在在心里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自從開始啟程前往獵莊，易修每日面對著被小心押送在隊伍中的那把寶劍，總會有種奇妙的感覺，讓他總覺得腦中有什么被塵封的東西正呼之欲出。

    自從前天晚上……發(fā)生了那種尷尬的事情之后，他在睡夢中就總是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圖像，在接近寶劍的時候，這種圖像甚至?xí)蟀滋炀烷W現(xiàn)到他腦海當(dāng)中。

    太子殿下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被什么人下了蠱了。

    他再抬眼往往遠(yuǎn)處坐在那兒與自己手下的謀士“相談甚歡”的修竹一般的青年，心頭忽然不知來由地重重一痛。

    就好像當(dāng)初他把那封致使莫行歌身死的密函送出去時一樣。

    似乎有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將會從他指縫中逝去了。

    第92章 誰與逐鹿天下（14）

    蘇懷瑾與幾位相熟的謀士們聊了幾句, 宴會便正式開始了，他們這里雖靠近前臺, 卻是個不容易被上面注意到的偏僻角落, 觀看歌舞什么的倒是視角不錯, 可見易修實(shí)在是對手下人盡了心的。

    他飲下一杯淡酒，遺憾地想到這南方的酒到底是過柔而甜, 失卻了豪爽灑脫的味道。

    “鳳洲啊，”李老看著他又舉杯欲飲, 忍不住伸手擋了一下，略帶責(zé)怪道, “你身體虛弱, 怎能如此豪飲？莫要看著殿下不在, 便一點(diǎn)都不在意大夫說的話了?！?/br>
    蘇懷瑾無奈地眼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被拿走, 得，這下連他嫌棄的淡酒都喝不到了。

    “你這個年輕人, 總是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孫先生也坐在旁邊, 看著他們的舉動搖頭不贊同道，“回來的路上我就發(fā)現(xiàn)你很喜歡飲酒——飲酒這種事情，小酌是雅事, 可若飲過了，豈不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是是是, ”蘇懷瑾對這種“長輩的勸誡”一向沒轍, 只好虛心地點(diǎn)頭接受道, “晚生今后一定注意?！?/br>
    這時候，那個一直跟他聊得不太投機(jī)的王承熙卻忽然開口了：“說起來，蘇兄倒是有幾分北魏那蠻夷之地的豪放不羈，聽說殿下是從前線那兒把你帶回來的，想來是在那種地方待久了，難免染上一點(diǎn)異國的習(xí)慣吧?！?/br>
    另兩位的面色一時都有些僵硬，蘇懷瑾有些奇怪這個人為什么要一直針對自己，但還是好脾氣地回答道：“這個恕在下失了記憶，卻是不知——只是近日相處起來，殿下也是豪飲好酒之人，這種愛好，大概也不僅僅是魏地子民才有的?！?/br>
    “哈哈哈，那是啊，”孫先生連忙打圓場道，“不說那些舞刀弄槍的，就是京里文人聚會時，斗酒詩百篇的才子也一向不少。瞧我，只是為你身體考慮，鳳洲可別嫌我們老人家無端多事。”

    “怎會，”蘇懷瑾含笑看了王承熙一眼，又舉杯朝二位先生作勢一敬，“多謝先生關(guān)心?！?/br>
    宴會的氣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地?zé)崃移饋?，他們這一桌子謀士還不顯，可靠前幾桌武將們混雜的對方，若不是顧忌著皇帝還在震著，恐怕早就鬧將起來了。

    吳國風(fēng)氣一向比較自由，這種出來圍獵的時候?qū)τ谖奈浒俟賮碚f又本就是用來放松的，所以也不像在皇城中時那般拘謹(jǐn)，坐在首位的天子表情也一直是樂呵呵的，似乎頗為享受這樣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