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CP]_分節(jié)閱讀_7
杜公子一雙桃花眼眉眼彎彎:“大概是看你順眼吧?” “我心中已有心上人了?!毙M正色回答。 杜公子聞言冷下一張臉,淡淡道:“你這就是不知好歹了。我問你,那個(gè)少當(dāng)家,你和他非親非故的,為什么送他螢火芝?” 他一直笑靨如花,突然拉下一張黑臉,讓人甚不習(xí)慣。小滿一時(shí)轉(zhuǎn)不過來,呆呆的說:“因?yàn)槲覜]有別的東西了,他又是大商戶的當(dāng)家,見過世面,我只有這個(gè)可以送他……” 杜公子冷笑道:“我應(yīng)該說過,銀燈草是沿著銀礦生的。他為了大寶藏,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小滿忽然想起他為什么覺得杜公子的聲音熟悉了,他指著杜公子,失聲道:“你是探山客!” 杜公子笑道:“不蠢,剩下的你多半就可以自己想了?!?/br> 他呼哨一聲,一匹高壯白馬顛顛兒的從路邊跑了過來。 杜公子扶小滿騎到馬上,伸手在馬脖子旁邊拍了兩下,低聲說句“有勞”了,但聲音似乎含著笑意。白馬斜著眼睛瞧他,忽然口吐人言:“姓杜的,走著瞧!” 第八章 白馬蹄子一頓,騰空而起,小滿慌忙抱住馬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cuò)覺,他聽到白馬在恨恨的嘮叨:“姓杜的該死,把我當(dāng)什么了,下次見到他,一定把他當(dāng)成狗屎踩扁!” 但他也沒心思聽了,白馬是神仙,平安是神仙,杜公子也是神仙。白馬縮地成尺,每一步停留,他都只能短短望見一眼。第一步落在青瓦房上,從茜羅窗里,他看到紅羅帳卷,鴛鴦被鋪,兩名男子正衣衫半解依偎在一起;第二步落在五步堂前,一個(gè)白衣男子正背對他舞劍,馬蹄和劍風(fēng)驚動了堂前的萱草;第三步落在書房密室,那白衣男子手持長劍,對面摔倒了一個(gè)紅衣男子,鮮血染紅了他胸口的刺繡;第四步落在荒郊野嶺,螟蟲唧唧,皓月朗朗,那白衣男子垂首坐在一座墳前。 縱躍而過的白馬風(fēng)掀起了那人的長發(fā),小滿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臉。心中隱約升起一股熟悉感,但那輪廓卻陌生得很,既不是先生,也不是平安。 白馬落地,小滿看到熟悉的山路,山前粗壯的松樹枝葉虬張,他曾在那松樹上和人分過一盒金平糖。 白馬一抖身子,將小滿摔下,跺跺蹄子,很高興地說:“喝老杜的酒去!” 小滿掙扎著爬起,找了個(gè)樹枝撐在腋下,再回頭,白馬已經(jīng)消失無蹤,唯有天邊星辰閃爍,片刻后,連那顆星辰都湮沒。他嘆了口氣,眺望迢迢山路,那是他自小就爬慣了的,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山路這么陡,這么長。 好容易挨到山上,已是金雞高照,鮮血從他褲管下方涔涔而下,小滿分不清眼前白晃晃的是太陽,還是失血過多的金星亂冒。村民見了他,竟然睜大了眼睛,滿是惶恐,鄉(xiāng)音無改,對面不識。 小滿抓住一個(gè)人,問先生在何處,他模糊又清晰的視野里,看不出那人是李大哥,還是李二哥,只能聽到那人粗狂的聲音,字字震耳欲聾。 “他沒福!他干兒子考上那天,他就死了!縣太爺吩咐葬在外面的亂墳崗!等他干兒回來大辦一場才能遷!” 小滿松開那人,一瞬失去平衡,跌倒在村路的黃土里,無數(shù)雙腳圍著他轉(zhuǎn),踢起一頭一臉的塵土,先生不在了,平安呢? 小滿撐著樹枝,先去了村尾的亂墳崗,天氣太熱,不能在家里停尸,沒人守靈恐怕生出什么事端;也不能隨便帶去葬在自家墳里。直到他死,村民才驚覺沒人知道先生的名字,五十年來,他租縣太爺?shù)姆孔咏虝冢巳硕冀兴壬?/br> 縣太爺畢竟還記得這是舉人的干爹,雖然葬在亂墳崗里,卻是精心收拾了一番,一看就知道那墳是先生的,不僅新,而且供著香燭紙馬。 小滿舉步上前,樹枝不堪折騰,咔嚓一聲從中折斷,小滿摔倒在地,體力將盡,掙扎著爬到先生墳前,喘息不已,抬頭看著墳前的墓碑。 墓碑是石頭的,如無字碑一般,外面卻糊著一張字紙。瞧那透出來的字跡,似乎是小滿寫字的字紙,有人在背面用長風(fēng)動地般精致飄逸的書法,一氣呵成的寫著一行字。小滿勉強(qiáng)坐起,伸手一個(gè)字一個(gè)字的摸過去。 廣陵府松江縣安諱平公之墓。 廣陵是個(gè)地名。廣陵府松江縣是個(gè)地名。 小滿擦掉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又仔細(xì)讀了一遍墓碑。 先生的名字叫安平。 倒過來念,就是平安。 *** 小滿臉上感到點(diǎn)點(diǎn)冰冷,他慢慢睜開眼,剛才靠在先生的墓碑上昏過去,此刻天空陰沉,山風(fēng)呼嘯,雨點(diǎn)噼里啪啦打在他臉上,高熱的身體反而感覺舒服清爽。 不遠(yuǎn)處站著一人,一身素白的緞子貼在身上,雨水淋濕了他的頭發(fā),順著他形狀姣好的臉流下。小滿不知從哪來了一股力量,撐著石碑勉強(qiáng)直起身子,清楚地說:“平安?” 平安注視著小滿,他終于不笑了,也收起了云淡風(fēng)輕的眼神,衰老和歲月從他眼中蜿蜒而下,小滿忽然覺得自己很弱,很小,山雨吹透了他的傷口,現(xiàn)在他的腿再也不疼了。 “平安?!毙M輕聲說,“良常村可能有一場大難。百花釀的少當(dāng)家得了銀燈草,一定會帶人來開礦。他心狠手辣,你帶著大家避開吧?!?/br> “凡人生老病死,與我何干?!逼桨舱f。 這句話小滿也聽過很多次,他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嗽,從嘴邊滴落粉色的血沫,被雨水一沖就了無痕跡。 “你以前是百花釀的少當(dāng)家吧?我這次去京城,知道了你的過去,你和先生……平安,你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先生嗎?你愛的人是先生嗎?” 平安垂下眼睛,輕聲說:“不是他?!?/br> 又一波劇烈的咳嗽襲擊了小滿,他差點(diǎn)把肺咳出來,真奇怪,明明傷的是腿,為什么呼吸這么乏力,肺里變得粘膩膩的。等他呼吸稍微平靜,問:“那你為什么在這里?” 平安動了動嘴唇,終于說道:“因?yàn)槲宜鶒壑俗屛铱粗暮⒆?。然后我又愛上了他。但我不是真的神仙。我只有一顆靈藥,一點(diǎn)幻術(shù)。他才是真的神仙?!?/br> 小滿反復(fù)咀嚼著這句話,緩緩明白過來。 “你愛的人是杜康酒的那個(gè)人。先生一直以為是他殺了你,但那都是你的幻術(shù)?” 平安搖頭,既是遺憾的搖頭,也是否認(rèn)的搖頭,他慢慢蹲下身子,蹲在小滿面前,輕聲說:“你就要死了?!?/br> 山雨大作,小滿沒有傘,平安沒有用幻術(shù),兩人都在雨里淋得透濕。小滿苦笑了:“你們百花釀當(dāng)真后繼有人。多半就是因?yàn)槟愕乃溃俑豢仙罹颗e人,你的后人才花了這么多年,和官府打成一片,貢酒,是不是?” “已經(jīng)上貢了四十一年?!逼桨舱f。 眼前越來越看不清了,小滿抬手試圖抓住他的袖子,平安一動不動的蹲在原地,任由綢緞像流水一樣,在小滿的指間晃蕩。小滿用最后一口氣輕聲吹出熾熱的吐息:“平安。我不想死?!?/br> 平安向后抽出袖子,輕聲說:“凡人生老病死,我是沒有辦法的。” 他將一瓶百花釀放在小滿身邊,轉(zhuǎn)身站起,向村頭的茅屋走去,一路上濕透的黃土黏成黃泥,膠在他鞋子上,他這五十年來從沒這么狼狽,也沒這么輕松。一路上不見一人,想必大家都在屋里躲雨,他遙遙望見大柳樹下靠著一個(gè)衣著光鮮的男子,正百無聊賴,困了一團(tuán)山雨在扇著玩。那人身上干干爽爽,一點(diǎn)沒濕,連手中的白絹折扇都整潔如新。 平安朝他走去,在他面前六步的地方停下,說:“失回避了,上仙。” 杜公子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盯著他濕透成縷的長發(fā),又看著他腳上黃泥粘膩的鞋,看了一會兒,收回眼光,繼續(xù)用扇子把山雨扇得像一團(tuán)團(tuán)飛舞的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