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辦法不原諒黎商，因為小麥在這里，每時每刻，解釋著黎商為什么會變成今天的樣子。他辛苦筑起的防御，一句話就潰不成軍，他是丟盔棄甲的士兵，待宰的魚rou，這場拳擊賽沒有盡頭，下不了手的拳手，一定會死在擂臺上。

    “師兄，你當時怎么下決心結(jié)束這一切的？”蘇容輕聲問道。

    林颯回來之后，蘇容從來沒問過這問題，但就像那個電話，只要他問，林颯就回答。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很平常的一天，那天我起來，在廚房吃早餐，我記得很清楚，是個大晴天，廚房的地板上全是陽光，吃著吃著，我忽然覺得，我想走了，然后就離開了，蕭肅那時候剛好在外面宣傳，我們沒有見面，也沒有吵架，就是覺得應(yīng)該走了。所以出來的時候什么也沒帶，只有一張卡和一個手機?！?/br>
    “是覺得忍不下去了嗎？”

    “不是，”林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一個更合適的說法：“其實更像是某種求生意志，就像你想在浴缸里淹死自己，但到最后總會忍不住浮出水面那樣。應(yīng)該是觸發(fā)了心里更深處的某種自保機制吧。”

    “你覺得我也會有這種自保機制嗎？”

    林颯顯然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但他沉默了許久，然后道：“我會當你的自保機制?！?/br>
    蘇容沒說話，只是走過來，像抱一棵樹一樣抱住了林颯，把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手上還拿著那根撥火的棍子，這場面大概不會太好看。

    但林颯只是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

    “想做點有意思的事嗎？”

    “什么事？”蘇容悶聲悶氣地道。

    “紙錢燒完了，我們還可以燒點別的?！?/br>
    其實蘇容還是膽子小，剛聽說燒別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等到林颯帶他上了三樓，打開工作室的門，把里面的衣服搬出來的時候，他就完全不敢亂來了，還勸起林颯來：“別燒啊，多辛苦才做好的?！?/br>
    林颯都聽得笑起來：“設(shè)計作品原來看辛苦的？”

    “那也別燒啊?！?/br>
    “我要推翻重做，留著也沒用，還限制思路。”

    “那至少留著這件，還有這件，這件也可以……”蘇容自己也覺得越說越不像話，補救道：“給我給比燒了好?！?/br>
    他抱著的全是重工的全手工晚禮服，真絲面料，釘珠縐紗，層層疊疊的塔夫綢，織錦日本緞……林颯被他逗笑了：“怎么，你要穿裙子？”

    “我留著有用處的……”蘇容只管堅持：“你不是就要開設(shè)計秀了？再重做這么多別說春夏了，秋冬都趕不上了。”

    “趕不上就趕下一季?！绷诛S笑瞇瞇：“我剛剛忽然想通了，管什么可穿性呢，上趕著做流行時裝也沒意思，不接地氣就不接地氣，干脆高雅到死，賣不出去就賣不出去，餓死完事。我也是被Zac posen嚇到了，現(xiàn)在想想，挺沒勁的，其實七年前我就因為這事在猶豫，改了七年沒改掉，干脆不改了?！?/br>
    林颯的設(shè)計風(fēng)格像他做人，骨子里的浪漫主義，當年學(xué)設(shè)計時偶像是Dior的John Galliano。其實這次他回來蘇容也覺得他的風(fēng)格簡潔許多，沒有當年那種近乎癲狂的華麗浪漫了，更偏日常了。當然也更適合做個人成衣品牌了，畢竟說一千道一萬，顧客買單，買回去是要穿的。況且現(xiàn)在整個時尚界都在向潮牌低頭，幾百年的藍血品牌也走起街頭風(fēng)，林颯這場秀其實是要找投資做個人品牌的，自然要考慮這后果。

    但蘇容沒想到他忍到最后，還是破了功，也知道他是認真的，不由得有點猶豫起來，抱著衣服不說話了。

    林颯看出他心思，笑道：“放心，這些都是我折中后的產(chǎn)物，我燒了這些，做更漂亮的給你玩?！?/br>
    “真的？”

    “真的。”

    于是兩人重新返回火堆邊，只是這次燒的東西比文件珍貴太多，林颯扔一件蘇容就rou痛一下，眉頭越皺越緊，輕薄華麗如蟬翼的禮服一投入火中就冰消雪融，真絲焚燒的味道聞一次就忘不了，也許是心疼到了極點，蘇容有點恍惚，看著林颯的臉，隱約想起了他當年的樣子。

    其實這七年他也沒變過，仍然是那個閑云野鶴毫無掛礙的林颯，高來高去，有些事只有他會做，別人想都想不出來，誰會在晚上九點的大風(fēng)里燒全手工定制的晚禮服呢？不過話說回來，燒潮牌就沒這個效果，因為光是貴，并不美，燒一萬件T恤也比不上一天只能織幾寸的錦緞在火中燃燒的景象。

    大約這樣詭異而罕見的場景確實能刺激人的認知，蘇容都覺得看得靈感迸發(fā)，大概燒完這一場，他也能設(shè)計出幾件衣服來。

    “這樣看來，說不定妹喜也是個設(shè)計師?！绷诛S一邊看一邊還開玩笑。

    蘇容并沒有接這個笑話，其實他也沒聽懂，他在想別的事。

    這場火不止給了林颯勇氣，大概也給了他不破不立的勇氣，火光紅紅地映在他臉上，倒像他眼中神色也在變幻似的。

    “黎商還在給我送花?！彼鋈坏?。

    “我知道?！?/br>
    “他上次說我故意不跟他睡是為了釣著他。我這段時間細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因為我潛意識里也覺得，他跟我發(fā)生關(guān)系后就會失去興趣了，所以不敢去賭……”

    他只盯著火光，沒看見林颯在聽見他第一句話時眼神瞬間的凌厲，只知道林颯沒有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