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這些天眼看謝晚一個稚嫩天真的小姑娘一步步被心思深沉的表小姐籠絡,她即便懷疑也沒有實證,還擔著大小姐離開前讓她照看家里的重任,因此步步為營,不敢輕舉妄動。 好幾次差點就要告訴謝晚真相,又怕驚擾了對方,壞了大小姐的布局。 王歌見她話到一半沒有下文,接著問道:“只是什么?” 察覺到王歌正在試探自己,凜冬只好繼續(xù)裝傻:“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來,平陽村的管事好像很能干,大小姐曾夸獎過他。” “那一定沒錯了,阿姐肯定在平陽村?!敝x晚招手叫來小廝,“快備馬車,我親自去接阿姐回來?!?/br> “二小姐……” “晚晚……” 凜冬與王歌同時出聲阻攔,彼此對看一眼,凜冬低下頭去,王歌繼而說道:“你不能走,你走了家里大小事務怎么辦?” “后院的瑣事一日日攢著從無完結的時候,何必急于一時?且讓他們等著,眼前我有更重要的事?!?/br> 王歌抿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也好,九姑娘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說不定就不藥而愈了?!?/br> “說得正是。” 她雖也怪阿姐待父親薄情,可她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情誼深厚,輕易不可動搖。 謝晚一路疾步繞過長廊,凜冬亦步亦趨地跟著,好幾次想開口都被王歌打斷了。走到門口,馬車已經(jīng)備好,謝晚臨蹬車前手一抬,從腰間解下一把鑰匙,遞給凜冬。 王歌發(fā)笑:“晚晚,你這是做什么?” “我剛才想起來,元和鋪這兩日會有一批珠寶送過來,掌柜的先前同我打過招呼,可能要開賬房。我尋常糊涂,也知道這事不能耽誤,凜冬一直在我身邊,同掌柜也算熟悉,這才把鑰匙交給她。你千萬別多想,我絕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她更清楚府中的大小事務罷了。” 謝晚討?zhàn)埖匦π?,給王歌遞過去一個委曲求全的眼神。 王歌自來善解人意,此時也不能耍小心眼,異常大度道:“同你開玩笑的,看你,還特地同我解釋。你且放心去找九姑娘吧,不必記掛家里,倘若信得過我,我也幫凜冬照看著點?!?/br> “那就太好了,謝謝你?!?/br> 全府上下都稱謝意為“大小姐”,唯獨她由始至終“九姑娘”,女孩子有時靈敏起來,蛛絲馬跡都值得懷疑。謝晚不是不信王歌,只依稀覺得她不太喜愛阿姐。 有敵意在前,她自當謹慎,賬房鑰匙交給凜冬最為穩(wěn)妥,因為她一早就知道凜冬是jiejie的人。 她把凜冬召進車內(nèi),低聲叮囑了幾句,方才道:“我不知道阿姐究竟怎么樣了,也不知道你們在瞞著我什么事,但我還拎得清輕重。這是謝家,不是王家,對嗎?” 凜冬眼眶濕熱,點點頭道:“二小姐路上小心?!?/br> 謝家如今無異于龍?zhí)痘ue,她留在家里也是水深火熱,倒不如去謝意身邊。先還覺得她沖動,此刻一想倒是好事。 大小姐沒了后顧之憂,才能大展手腳。 “平陽村未必是大小姐落腳之地,二小姐需要留個心眼,注意沿途的情況,倘若大小姐確實不在,您立刻折返,前往東郊謝家的農(nóng)莊?!?/br> 平陽村在西郊,與東郊方向完全相反,一左一右相隔數(shù)十里。 “您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孩子,姐妹之間哪有隔夜仇,大小姐待您如何您應當清楚,此去一定要同大小姐好好說話,切莫再耍小孩子的性子。至于表小姐的忠jian,也且看這回?!?/br> 她臨時發(fā)作,王歌應當沒有時間提前在路上布置伏擊,即便有也不必擔心,她手里還有一張底牌,是謝意臨走前附在她耳邊,只說給她一人聽的。 “大小姐留了一個人保護您,您千萬記住,他叫姜利?!?/br> …… “姜、姜利?” 蔣晚迷蒙中叫出一個人的名字,馮今靠近過來,仔細一聽臉色頓沉。 他把蔣晚叫醒,告訴她天快亮了。蔣晚還沉浸在夢中,抓住他問:“跟我們打撲克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叫姜利?” 馮今悶聲點頭,嘟囔道:“你提他干嘛?” 蔣晚左右張望:“他怎么不在?” “他不是在火車上就失蹤了嗎?他包廂的人還來問過,你忘了?再說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馮今賭氣道,“小意現(xiàn)在情況不明,你竟然還有心思想……想別的男人!” 她先前幾次三番向他撒火,他還以為她就是耍大小姐的脾氣,沒想到她根本心有旁騖!一會這個,一會那個,那他算什么?這幾年若即若離的關系,又算什么? “不是的,你聽我說,我不是……”蔣晚話到嘴邊,自暴自棄地拍了下腿,“哎呀,我怎么說呢,就是、就是我做夢夢見一個人,他也叫姜利?!?/br> 馮今一聽更氣了,撒開蔣晚的手,神色幾變,最終只是痛苦壓抑地問道:“晚晚,你究竟還要傷害我到什么時候?” 蔣晚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她茫然地看著馮今,思緒凌亂,口齒模糊道:“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她的記憶里好像也有一個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是對她說,還是對那個叫做“謝晚”的女孩說? 他說:“晚晚,我與你自幼相識,日久相伴,我的心意你一早知道,哪怕經(jīng)年變數(shù)良多,我也始終未改。謝家失勢,父親要為我重新?lián)衿?,我寧愿與他恩斷義絕也要娶你,而你……晚晚,你心不在我,為何不及早表明,你究竟還要傷害我到什么時候?” “袁今,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她說不出來,腦子很亂。 “你只是還沒想清楚,對吧?”袁今說,“沒關系,晚晚,我不怪你。你生來就有父親疼愛,jiejie保護,無憂無慮,沒有經(jīng)過后院斗爭的洗禮。你就像金絲籠里的雀鳥,天真爛漫,有向往自由的天性,追逐繁華的權利,不知世外險惡,也不懂……不懂珍惜眼前人??傆幸惶?,你會明白的?!?/br> 孩子要走要跑,你不能怕她摔倒就不撒手,這樣她不高興,你也勉強。倒不如放手讓她去,她摔疼了,想回來了,不必強求也會看到你的好。 袁二公子離去前只道一句:“晚晚,如今你阿姐不在家中,凡事你需得謹慎?!?/br> 謝家是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謝融祖輩更曾榮極一時,一家出了三位公卿,到謝融這一代因子嗣艱難才逐漸沒落。 傳聞“元和號”有傳世之寶,富可敵國,謝家有驚天之貴,因才圣人手下留情,沒有誅滅謝家九族。 如今以晉王為首,儲位之爭日益激烈,朝中無人,謝家姐妹卻身懷巨富,這不是好事。 “你記住,rou眼看到的未必真實,不要隨意聽信身邊人的讒言,是非曲折,由心而斷?!?/br> “二哥,我……” 她只有示弱的時候,才會知情懂禮地喚他一聲“二哥”。袁今摸摸她的腦袋,斂著桃花眼,盡含笑意。 他是貴族士子,有浩然正氣,面對女孩縱有一時的氣惱,轉念又會變成脈脈的溫情。 晚晚是他從小捧在手心里愛慕的女孩,怎舍得她有一點難過? “沒有今日,還有明日。沒有明日,還有明年,沒有明年,還有今生。倘若今生也沒有,那就只能來世了。晚晚,二哥很愛你?!?/br> 不料一語成箴,舍了朝朝暮暮,卻沒等來長久的兩情。 謝晚終究要嫁給旁人。 …… 記憶中的女孩哭得喘不過氣來,蔣晚也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馮今見她傻氣十足地坐在冰涼地磚上,嚷了幾聲,始終沒有反應,只好夾著她的雙臂,將她半拖半拉抱起來。 “好了,別耍大小姐的性子了?!?/br> 蔣晚擦著鼻涕說:“我沒有?!?/br> “沒有你哭什么?” “還不是因為你兇我!” 她一把將鼻涕擦他身上,馮今作勢要揍她,手抬到天上去,落下來卻跟雪花一般溫柔,改為撫摸她的腦袋。 “別鬧了,好不好?” 蔣晚罵了幾句,這才不情不愿地點個頭:“怎么辦呢?得快點想想辦法救小意?!?/br> 正說著話,旁邊的人群里忽然傳來一聲暴喝:“我靠你干什么?” 劉陽到嘴邊的一句“你怎么回來了”還沒冒出個音,就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往后三百六十度翻滾,腦袋直冒星星。 他瞪大眼睛,怒道:“祝七禪,你吃錯藥了?” “旁人或許聽不清動靜,你也聽不清嗎?”祝秋宴放低聲音,面無表情說道,“人類的隔音設計,能逃得過你的耳朵?” 劉陽反應過來,捂著胸口咳嗽一聲,顧左右而言他:“我聽到了,不就是那檔子事,何必大驚小怪?” 他以為有人利用職權之便,又行欺負女性的劣跡,本想聽聽再看,豈料后來沒了聲音,他就以為不了了之。 眼下看祝秋宴去而復返,恍才察覺事情不簡單。 他一拍腦門:“不、不會是那位小姐吧?” 祝秋宴暗自咬牙,也不知這老鬼是裝瘋賣傻,還是真的靠不住。他一腳踢開劉陽累贅的酒袋,低下身道:“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你立刻動身,去俄羅斯?!?/br> 劉陽一怵,想要解釋,誰知剛開口就被祝秋宴抬手制止。 平房就是磚頭砌蓋而成,沒有特別裝修,頭頂懸著一盞黃色的燈。 燈火再是柔和,也無法磨損祝秋宴立體深邃的棱角,尤其當他一雙靜眸只看你卻不說話時,那被數(shù)百年歲月一刀一刀刻印的細褶,仿佛活了過來。 一道痕跡就是一個流血流淚的故事。 起先無風無浪,沒有人知道為了應對可能再一次發(fā)生的“黃金大劫案”,他們特地加蓋一間平房,此刻身在其中,才覺世事多變,沒人可以預料到明天,正如邊檢也沒想到這間平房突然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場,而他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如此對峙。 “離開月臺時,我已然將這幾天當成過去千千萬萬個日夜里最普通的幾天,出于習慣,將其遺忘,起了風,時間的痕跡就會被抹去,我很快會忘記近來發(fā)生的一切,時刻謹記自己只是一個情淺緣薄的花農(nóng)?!?/br> 過去他侍弄千秋園,而今亦如是。唯一改變的是,對于無法死去這件事他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只是夜深人靜時,他偶爾也會難過,會痛苦,會捫心自問,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呵,情淺緣???你不是,我才是?!?/br> 劉陽諷刺道,“七禪,何必找那些借口?究竟是我太清醒還是你太糊涂?也好,你不肯走,我不便橫加阻攔,只是我必須提醒你。當年謝意與千秋園共同化為灰燼,灰燼是無法重塑的,正如你不可能復制一個一模一樣的千秋園,也不可能等到一個一模一樣的謝意,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謝意臨死前說,“除非春色滿園,花紅百日,山河往復,故人依舊,否則我生生世世不再見你?!?/br> 他著了魔,為一句箴言窮途數(shù)百年,殊不知謝意選擇化為灰燼,就已經(jīng)昭示了她的結局。沒有轉世為人的機會,何來生的重逢? 祝秋宴活著,就是天道對他最大的懲罰! “你設計害死了謝融,又毀了謝家,還差點要她的命,最終逼得她灰飛煙滅。即使她回來了又能怎樣?讓她知道上一世你辜負了她,這一世你辜負了一個又一個女孩,只為再見她一面嗎?謝意知道后又該如何自處,才能面對這樣作惡多端的你?” 劉陽說,“七禪,到此為止吧,別再錯下去了。” 祝秋宴閉上眼睛,聽到劉陽起身的嘆息。 “又一年春去秋來,這次你提前兩月出行,明面上是為了虎耳草,實際上是為了什么,真當我不知情?七禪,若真能等到她,你何必急在一時?!?/br> 祝秋宴的面目一時靜瀾無波,宛若一個死人。他抓了下劉陽的手,沒抓住,手垂了下來,欲言又止地扯了下嘴角,最終只道:“西江見?!?/br> 劉陽微一點頭,拂手而去。 他出門時正碰上大使館的人到達,還是走明面的關系,獲得了“通關文牒”,到了中午在大使館的積極溝通下,大廳的中國人都得以“取保候?qū)彙?,留下身份信息就可以先行回國,只是暫時不能入境俄羅斯。 由于昨夜兩個被害者死狀極其殘忍,巴雅爾一刀斃命的手法也相當專業(yè),剩余身份留待查驗的乘客,大使館還在進一步交涉。 俄羅斯警方業(yè)已到達,與蒙、中三方開展緊急會議。 祝秋宴拿了特權,將舒意單獨拎到一個房間。蔣晚幾人也沒離去,都在里面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