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融自戕，太子罰入宗人府，梁家兩袖清風(fēng)，日漸受圣人重用。雖不知詳情，但從種種跡象來看，應(yīng)該和梁家脫不了干系。

    上一世的梁家，和這一世的梁家，因為有著同一個梁嘉善，所以應(yīng)該也是命運有意的安排吧？

    周奕經(jīng)她一提，忽而想起那時，金原似預(yù)感有人要害他們時，曾同他說：“若我出事，所有生意一舉斬斷，千萬不能透露任何關(guān)于阿九的消息?！?/br>
    他是金原的左膀右臂，最清楚金原的生意，和梁家于西北開拓疆土擴大商業(yè)版圖，本不在金原的打算之內(nèi)?？伤亓艘惶吮本?，后來就改了主意。

    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同樣的結(jié)果是——與梁家有關(guān)。

    祝秋宴聽完這些，一時神思飛到了遠方。

    原來是他大意了，還以為只是上輩子的故人歸來，沒想到故人之間的命運也如此這般緊密相連。他怎么能忘了？

    梁家，呵，時隔數(shù)百年，還是那個利欲熏心的梁家。

    既是梁家，就不可能看著舒意活蹦亂跳地活著，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相商之后，鑒于巴雅爾的妻子與孩子還在對方手中，他們在明，對方在暗，不宜輕舉妄動，打算再觀望一陣，等待對方行事。

    祝秋宴帶了招晴來給周奕療傷的時候，舒意跟著姜利走到院子里。

    原先的主人應(yīng)喜好侍弄花草，堂前種了幾棵果樹，墻下有大大小小十?dāng)?shù)盆已經(jīng)枯萎的花，甬門后頭還有一個小菜園子，不過沒人打理，現(xiàn)在都荒蕪了。雖然這種借用他人宅院落腳的行為不太磊落，但相比住在酒店引人注目，這樣確實安全很多。

    她想著便說：“周叔很會種菜，不如我去買些菜苗回來，等他傷好了，你們便在這里種些小菜吃吧?！?/br>
    姜利驚訝地看她一眼，似乎沒料到她會跟出來，還主動跟她攀談。

    他似笑非笑：“小姐不怕我了？”

    舒意說：“現(xiàn)在不怕?！?/br>
    她說著朝身后看了眼，窗邊正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還不是有人撐腰，呸！

    姜利壓下帽檐，繼續(xù)靠在樹上曬太陽。

    舒意見他不理會自己，繼續(xù)說：“那就順道再買些花苗吧，反正那個花農(nóng)很會打理。你們借住了人家的屋子，待主人回來，還他一片田園，也算心意了?！?/br>
    姜利“嗤”了一聲：“你還是這么愛多管閑事?！?/br>
    “我不管的話，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死在戈壁上了吧？”

    舒意試圖走近一點同他講話，可她剛剛靠前，姜利就猛的往后一退，一副受驚的模樣。

    她干愣在原地，不知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上輩子她那么信任他，而他也像一道影子日夜不分地守護過她。這一世究竟哪里出了錯？他怎會變得如此戒備？

    舒意說道：“我還沒問過你，殺了我的駱駝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和爸爸在附近一帶找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你的蹤影?！?/br>
    當(dāng)時他還是個少年，按說腿腳沒有那么快的。

    姜利不知想起什么，瞳孔驟然一縮，神色僵硬道：“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既想逃，還能再被你們捉回去不成？”

    舒意笑了：“當(dāng)然要捉回去了，不然我花那么大價錢買你做什么？”

    “捉回去做什么？讓我給你這個大小姐當(dāng)牛做馬嗎？”

    “你怎么會這么想？”舒意說，“我爸爸在那一代是出了名的善心，我本來也想著，把你帶回家去當(dāng)我的玩伴。我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從小就很孤單，你比我大幾歲，我覺得你會很好，既可以陪我一起長大，又可以保護我。我從小就希望自己有個哥哥，可惜mama因為生我身體不太好，后來一直沒有再懷寶寶了。”

    她頗為沮喪地說，“如果你不殺我駱駝的話，或許我們現(xiàn)在會很好。”

    姜利眼眶一酸，陡然轉(zhuǎn)過臉去。

    “殺都殺了，再說這些有什么意義？我的人生不是你想的樣子，別妄圖揣度我。”他帶著一絲警告意味道。

    舒意想到當(dāng)日在火車上和他玩德州.撲克的情形，其中有一局分明他比她的牌大很多，他卻沒有跟下去。當(dāng)時旁邊有個滿嘴跑火車的男孩，一身油氣，她被迫和他比試，贏了那一局。

    而今想來，他是故意讓著她的吧？為了讓她贏得頭彩。

    這個家伙，為什么總是用兇狠來掩飾內(nèi)心？他如此戒備，是否曾經(jīng)歷什么她不知道的殘忍？

    舒意還想試探下去，姜利卻走遠了幾步，迅速道：“我再勸你一句，秘密名單既深藏這么大的秘密，還有一大筆財富，你一個女孩子最好還是交出去，不要把自己置于險境?！?/br>
    他回頭看向窗邊的男人，舒意跟著看過去，就聽他道，“他能保護你多久？即便再厲害，一個人能擋得過一波又一波的追殺嗎？周奕，他，或是你的家人，想想這些，及早收手吧。”

    舒意追問：“那你呢？你什么時候才會收手？”

    姜利腳步一頓。

    “那日在火車頂，你問我為什么選擇你？當(dāng)時一幫被困在獸籠里的孩子，為什么我偏偏選擇你？”

    他應(yīng)當(dāng)還沒有上一世的記憶吧？這樣很好，感覺他承受得已經(jīng)夠多了。

    舒意說，“因為你長得好看。帽檐下的黑暗縱然安全，但帽子之外的天空也很明朗，是不一樣的風(fēng)景。姜利，你應(yīng)該為自己而活。”

    姜利喉結(jié)滾了滾，眼神又暗一分。他想狠狠地羞辱她，讓她不要再自作主張地為他選擇人生，選擇風(fēng)景，選擇活法，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他想了想，只是道：“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沒有自我了?！?/br>
    ——

    舒意前一晚淋了雨，又輾轉(zhuǎn)大半夜，總共沒睡到四五個小時，見完周奕后提著的心稍稍放松，整個人開始發(fā)起低燒。

    招晴替她把了脈，搖搖頭，對祝秋宴說情形不大好。

    原本針灸治療期間就是身體虛弱的時候，她先前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受涼，結(jié)果她還是受了涼，如此寒涼入侵，形勢逆轉(zhuǎn)，倒比先前還嚴重了。

    招晴提醒祝秋宴，舒意有可能會重蹈謝意當(dāng)年覆轍。

    祝秋宴回想當(dāng)年謝意血崩于靈堂前，被家仆們拖走時的場景，鮮紅的血泊一直于他眼底歷經(jīng)春秋，留到至今，終難拭去。

    他一瞬悲從中來，忘卻了呼吸，只是問招晴：“沒有辦法補救嗎？”

    招晴說：“我也不確信，出來得急，醫(yī)書都留在西江了?！?/br>
    “讓劉陽寄過來?！?/br>
    招晴嘆了口氣：“七禪，不是醫(yī)書的問題，你懂嗎？我早前就告訴過你，她的病是詛咒，是上一世帶過來的。謝意終其一生為之痛不欲生，難道換一世就能逃過這個劫難了嗎？”

    “為什么不能？明明音容相貌，身世經(jīng)歷都已大不相同，為什么重活一次她還要經(jīng)受這樣的痛苦？為什么害她的人分明是我，承受的人卻是她？”祝秋宴拔高聲音，一拳重重抵在墻上。

    招晴見他眸中血色爛漫，又將夢魘重生，心下一驚，道：“我就讓劉陽給我找書，你先別急，我可以先用藥延遲她的經(jīng)期。”

    “會傷害她的身子嗎？”

    “是藥三分毒，這位小姐的身體總歸要比常人差一點的。不過你放心，好好將養(yǎng)，也不是不能活得長久一點?！闭星缯f完，即去聯(lián)系劉陽。

    祝秋宴意識到剛才險些失控，閉了閉眼，對招晴道：“謝謝你，招晴?！?/br>
    “跟我客氣什么？”招晴說，“沒有你，我早死了?！?/br>
    她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想到什么，又覺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緬懷得好，未免勾起更多的傷心事，因下一笑，先行走了。

    祝秋宴回到舒意的房間，對窗坐著，守了她一夜。

    舒意再醒來時，身體已然好了許多，招晴的藥很管用，身子輕盈了，腦袋也變得清晰起來，想到前一晚的種種，想到梁嘉善還有虎視眈眈的梁家，也不知他怎么樣了。

    她正要起床，就聽到樓下傳來殷照年和舒楊的爭執(zhí)。

    舒楊極力控制著自己，仍不免失控：“你瘋了嗎？這么多年我容忍你在外面小打小鬧，這些都罷了，你居然要賣家當(dāng)去捧那個女孩的場，她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值得你這么做？”

    “什么賣家當(dāng)？哪有你說得這么難聽，我既然送給了她，她想怎么處理是她的事，總不能因為她典當(dāng)了去，我就收回吧？”

    舒楊氣極反笑：“劉大師的手工設(shè)計作品全國只手可數(shù)，你說送就送，還真大方！若不是典當(dāng)行的老板跟我有點交情，看出上面有你我的印章，這東西要是流出市場，你讓劉大師怎么想我？舒楊窮到這個份上了嗎？居然偷偷賣他的作品！”

    殷照年似自知理虧，嘟囔了一句，討?zhàn)埖溃骸昂昧撕昧?，這么點小事值得你跟我發(fā)火嗎？大不了我再買回來。”

    “殷照年，那個女孩是誰？現(xiàn)在立刻告訴我她的聯(lián)系方式?！?/br>
    “你想干嘛？”殷照年腦補道，“你不會想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我吧？舒楊，你從來不管我的，我以為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誰懶得管你？但你壞我的名聲，就不行。”

    舒楊嘴上是這么說，心里卻不這么想，殷照年玩了這么多年，向來是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不是不舍得下血本，而是他一向守得住分寸，玩鬧歸玩鬧，上不了臺面。

    他這么玩，這么鬧，無非是想引得她的注意，讓她來管他罷了。

    可她現(xiàn)在管了，他卻不讓了，竟還一夜未歸，藏藏掖掖，這不屬于他一貫的作風(fēng)。舒楊感到一絲慌張，迫切想要見一見那個女孩。

    殷照年卻不肯妥協(xié)，夫妻倆又吵了一陣，吵得舒意頭疼。

    看她下樓兩人才停歇，舒楊倒了牛奶給她，問她：“是不是我們吵醒你了？”

    舒意不客氣地點點頭，指著殷照年說：“爸爸，我都聽到了，這次是你不對，你得跟mama道歉?！?/br>
    “我……”殷照年剛一張嘴，就見舒楊拎起把水果刀，趕緊做低伏小，“我錯了，我錯了。”

    前不久被打的陰影還在，殷照年也說不出心里的滋味，又甜又苦，他怎么那么欠揍呢？

    可一想到那個女孩，他又說，“人家還在念書，你這要是找上門去，還讓不讓她見人了？而且我們真沒什么，那天晚上只是一起出去兜風(fēng)了而已。”

    “你怎么認識她的？”

    殷照年撓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就……就是梁清齋過壽嘛，她也在。”

    舒意扶了扶額，難怪那天在梁家沒看到他，原來又是去泡妞了。

    可舒楊不這么想，梁家宴請的賓客大多非富即貴，這種人家的女孩會第一次見面就跟男人出去兜一夜風(fēng)嗎？還把男人送的禮物，轉(zhuǎn)手就去典當(dāng)。

    這種交際手段，殷照年這個蠢貨別是跳了什么陷阱都不知道。

    她問：“給我說說那天在梁家的情形。”

    “這都要說？”

    舒楊挑眉：“你說不說？”

    “好好，我說。”殷照年實在敵不過舒楊，老老實實交代了那晚的詳情，提到周茵水時，他莫名咽了口口水，悄悄掀起眼皮覷向舒楊，“我本來想著老爺子也在，還是收斂一點，別給他老人家丟人，但周茵水非要為我引薦?！?/br>
    舒楊冷笑，果然是她。

    “你是不是傻？她光明正大地給你介紹小女孩，能安什么好心？”

    殷照年也不是真傻，當(dāng)然知道周茵水是嫉妒她，自己的老公十幾年了還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哪一個女人能忍受？舍不得折磨老公，只好讓那個女人痛苦。

    殷照年也不是第一次接受周茵水的好意了，反正只要他花天酒地，日夜不著家，舒楊獨守空房，就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周茵水高興了，還真上心，隔三差五搞個酒會什么的都要請他，而他反正要跟舒楊對著干，就順著臺階下了。

    只是看破不說破，一直都是他們夫妻的默契，沒想到舒楊這一次會直接捅出來，還讓舒意聽到。

    殷照年有點臉熱，搖頭晃腦道：“就是玩玩，無所謂的，傻不傻有什么要緊?！?/br>
    “平時是不要緊，你都已經(jīng)賣家當(dāng)了，這就要緊了。殷照年，我不是跟你說著玩，把那個女孩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br>
    殷照年作勢要逃，舒楊氣得直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