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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御香行在線閱讀 - 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37

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37

    “我不會來找你的?!?/br>
    陸幽不假思索地反駁,然后緊了緊手中的韁繩,讓馬兒快走兩步,將唐瑞郎甩在了身后。

    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聽見唐瑞郎追趕的聲音。

    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陸幽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轉(zhuǎn)過頭來,只見唐瑞郎勒馬停在路邊的一株桐花樹下。

    “我就送你到這里了?!彼吐暤馈?/br>
    “仔細想想,我還是不該跟著你一起去掃墓,那樣會讓你有很多的話都說不出來。不過回程的路上,你最好還是沿著剛才走過的路線返回較好。前些日子,昭國坊一帶混進一幫歹人,如今刑部的人正在大肆搜捕。我擔心你剛才要往那里去,刀劍無眼的,萬一傷到了就不好了?!?/br>
    說罷,又自顧自地嘆了一口氣。

    “佐蘭,你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但是無論如何,我會陪著你一起的?!?/br>
    說完這句話,唐瑞郎終于勒了勒韁繩,掉頭離去。

    陸幽沉默地看著唐瑞郎遠去,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繼續(xù)往前。

    此處已經(jīng)過了昭國坊,再往南走幾步就是大業(yè)坊地界。

    依舊是破破爛爛的一坊之地,人去樓空的東市里雜草及膝,走近了偶爾還能聽見蛇飛快地游走,蚱蜢與老鼠紛紛逃竄。

    穿過了東市就是陸鷹兒家,陸幽還沒有過去叫門,就聽見了一連串熟悉的叫罵聲。

    今兒個剛過寒食,還是清明正日,陸鷹兒卻趁著老婆去給老丈人掃墓的機會,一個人溜去鳴珂曲里頭快活。也難怪朱珠兒要大發(fā)雌威。

    那邊打著雷下著雨,這邊陸幽從容自若地步入大門。

    在院子里頭做事的瓦兒趕緊跑去后院通報。不過一會兒功夫,咆哮聲戛然而止,胖瘦夫妻二人興沖沖地跑了出來。

    入宮后的這幾個月里,陸幽與葉月珊之間的書信往來一直仰賴于陸鷹兒的中轉(zhuǎn)。所以,陸幽時常會托人帶些禮物過來,逢年過節(jié)沒有一次落下。這次出宮,陸幽自然也帶了豐厚的禮品,將陸鷹兒兩口子還有瓦兒都哄得妥妥帖帖。

    正巧柳泉城那邊也有葉月珊的信件過來,陸幽就一并拿了,準備帶去父母的墳頭上拆讀。

    時光有限不容揮霍,陸幽與夫妻二人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出門前往西邊的高岡。

    高岡上人跡罕至,入春過后野草蓬勃生長著,記憶中通往墳塋的道路,變得愈發(fā)撲朔迷離。

    有好幾次,陸幽都幾乎迷失了方向,所幸地上還有朱珠兒零星拋灑的紙錢。雖然花了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找到了那座沒有留下碑刻的簡陋墳?zāi)埂?/br>
    或許是陸鷹兒夫妻相幫著打理照顧的緣故,墳頭上比陸幽想象得要干凈清爽一些。他又親自動手,拔掉了幾根趁著春雨冒出頭來的蕎子,然后開始將驢背上的貢品祭器,一件一件地擺放在墳前。

    “爹、娘……”

    他一邊動手,一邊低聲自言自語。

    “孩兒不孝,這么久都沒有來給你們請安。今日雖然趕了過來,可一會兒也還是要走的,禮數(shù)不周,還請你們不要生氣?!?/br>
    說著,他取出一壺琥珀美酒,澆在墓前的土地上。

    酒香彌散,可惜土壤中已經(jīng)浸飽了連日來的靡靡細雨,只能任由美酒在地表縱橫流淌。

    酒倒完了,陸幽又蹲下身,輕聲慢語。

    “今天是清明正日,宮里頭生了新火,分賜給朝中寵臣。孩兒記得,爹一直叨念著咱們家什么時候也能得到一支皇上賞賜的新火,您看——”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根火折子,打開一頭的套筒,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兩下,果然有火星隱約跳動起來。

    “您看,這就是宮里頭的火,咱們家也有宮里頭的新火了。我這就幫你們點上?!?/br>
    陸幽一手拿著火折子,一手伸進竹筐里,掏出幾張印有《陀羅尼經(jīng)》的帛紙想要引火。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反反復(fù)復(fù)試了好幾遍,這火卻無論如何都點不起來。

    “怎么回事……我明明買得都是最好的,紙也沒有受潮,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驚愕之下,陸幽重復(fù)著相同的話,聲音慢慢變得顫抖。

    “爹、娘,是你們生氣了嗎?”

    他仿佛疲累了,雙手撐在酒香四溢的泥濘土地上,肩膀微微顫抖著。

    “你們是在氣孩兒我從宮中偷了東西,還是氣孩兒沒有和你們說一聲……就擅自入宮當了宦官?”

    墳冢無聲,當然不可能給予他所想要的答案,但這種死寂,在陸幽的眼里卻成為了一種沉默的譴責。

    他低垂著頭,好像一個跪在家法面前,犯了錯的小孩。

    “是……孩兒不敢在爹娘面前狡辯。的確沒有任何人逼迫孩兒走出當下這一步。一切都是孩兒放不下功名利祿,放不下自幼憧憬的成名成家……事到如今,孩兒也不敢奢求爹娘的諒解,你們就當我是個傳聲筒,偶爾聽一聽月珊jiejie的消息吧……”

    雙手沾染了泥土,于是他用衣袖胡亂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又在身上把手擦干凈,這才取出了葉月珊的那封信。

    葉月珊的字跡清秀娟麗,一看就能夠聯(lián)想到她的溫婉柔雅。信紙一共有三張,開篇依舊是一些問候和關(guān)切,進而開始交代一些生活上的瑣事與柳泉城中的見聞。

    母親的二哥秦易昭在柳泉城中做得是奇貨生意。其中有馬隊走南闖北,從各處搜括而來的異域奇珍;也有應(yīng)金主兒的要求,特別派人尋找了來的稀罕寶貝。

    所有奇珍異寶之中,又以各種名貴藥材為最多,甚至還和太醫(yī)署的桔井園有營生上的往來。因此秦家在柳泉城中也算是富貴殷實,至少比過去的葉家富裕許多。

    秦家還有一子一女,都年紀尚幼,將葉月珊當做jiejie似的融洽相處。葉月珊的信中,每次也總少不了提一提這兩個小家伙的有趣事。

    她寫這些的目的,無非是希望陸幽暫時忘記煩惱??墒顷懹膮s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葉月珊倒是有了新的弟弟與meimei,可是他呢?又應(yīng)該到哪里去尋找自己新的家人?

    裝著琥珀蘭珠的匣子在懷中沉甸甸,陸幽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往下讀信。

    第48章 弘文館

    陸幽清楚地記得,葉月珊的上一封信是春分節(jié)后送到的。

    那封信上寫道,春分正日這天,秦家為葉月珊舉行了及笄禮。

    及笄之后就算是成年人,可以談婚論嫁——這當然是一樁好事,然而陸幽算來算去,卻總覺得這個及笄禮辦得有點早了,其中似乎藏著一些隱情。

    于是在給葉月珊的上一封信中,他故意旁敲側(cè)擊,想問問jiejie是否已經(jīng)有了屬意之人。誰知今日這封回信中,竟然就有了答案。

    葉月珊坦誠寫道,柳泉城里有個姓王的富貴人家,有兄弟二人。二公子體弱多病,需要常年服用昂貴的湯藥。因此,大公子時常拜托秦家搜羅稀奇的藥材。

    這位王家大公子,為人慷慨大方又知書識禮,自然也就被秦家奉為貴客。

    葉月珊曾經(jīng)為大公子奉過幾次茶,見他生得英俊沉穩(wěn),不由心生好感。而更加難得的是,大公子似乎也對葉月珊頗有好意,甚至還帶過一些禮物給她。

    郎情妾意,這是無數(shù)傳奇小說中傾盡筆力去描寫的美好感覺。陸幽明白自己應(yīng)該為jiejie感到高興,只是信箋上接下來的一段話,卻讓他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

    這位英俊多金、溫文爾雅的王大公子早就有了正妻,如果葉月珊嫁過去,必然只能夠成為他的側(cè)室。

    葉家再怎么家道中落,至少曾經(jīng)是官宦子弟。用父親葉鍇全的話來說,仕人之女嫁做商人婦原本就是一件丟面子的事情,更何況還做不了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

    這要是在過去,陸幽必然只當事一樁笑話,想也不去仔細想;然而此刻,他卻笑不出來了。

    葉月珊的信箋里,毫不諱言對于這位王公子的好感。但是,與另一個家庭地位更加高上的女人共享所愛之人——這種生活真的能夠稱作幸福嗎?

    陸幽深吸了一口氣,掐斷自己的思緒。他知道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到。

    生活對于葉月珊已經(jīng)太過殘忍,她并不需要再接受任何人的指指點點,或者cao縱擺布。既然一不違法度,二不破禮教,那就讓她遵從著自己的心意和情感行事吧。

    若是日后她果真受了委屈,大不了再想個辦法,將她重新接出來便是了。

    陸幽跳過這一段,繼續(xù)將信箋讀完,而后重新收回懷中。

    這個時候,灰蒙蒙的遠天露出了一道金色的窄邊,是久違的陽光從云層上冒出來了。

    陸幽又試了幾次,最終成功地生起了一堆火。

    他將兇肆里購買來的祭品一件一件地取出來焚化,看著雪白的飛灰隨風遠去,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說半句話。

    沉默,就好像這些日子里,他在皇宮大內(nèi)中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那樣。

    “我得走了?!?/br>
    當所有祭品焚燒完畢,西天也微微泛紅的時候,他終于說出了這一句話。

    “爹、娘,不管你們是否還愿意認我這個兒子,百年之后,孩兒都無法回到這里與你們團聚。如今的我,也已經(jīng)是一個對于葉家宗譜而言,可有可無的人。事已至此,我早就沒有了后路可退,唯有勉力向前……若你們在天有靈,請保佑月珊一生順遂健康,保佑她幸福平安?!?/br>
    說完,他又朝著墳?zāi)拱萘巳?,起身去解馬匹的韁繩。

    馬匹拴在不遠的小樹上,樹邊就是陡崖,可以眺望遠處的風景。

    這里雖然是大業(yè)坊內(nèi)最高的山崗,可是陸幽即將歸去的皇朝宮城,卻依舊隱藏在遠方氤氳的霧靄中,不見真容。

    這天晚些時候,陸幽終于回到了內(nèi)侍省。

    在返回寒鴉落休息的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宦官。他們因為聽說陸幽參與了送火儀式,都用毫不掩飾的羨慕眼光打量著他。

    但是陸幽卻并沒有半點得意之色,反而低著頭匆匆躲回了院子里。

    昨天那朵牡丹依舊靜靜地在瓶子里綻放著。陸幽坐在花邊上,又從匣子里取出了琥珀珠反反復(fù)復(fù)地摩挲著。

    分明剛剛掃墓歸來,可是此時此刻,他反倒覺得愈發(fā)地寂寞了。

    寒食清明的波瀾之后,生活再度回歸于平淡。

    戚云初前往天吳宮送火未歸,內(nèi)侍省里也沒有為陸幽分派明確的職責,只有厲紅蕖依舊會在晚上,把他叫到月影臺去練習武功。

    雖然從唐瑞郎那邊聽說了一些蛛絲馬跡,但是陸幽并沒有主動向厲紅蕖尋求印證。

    讓人主動開口,永遠比生硬的逼問更有效果——這是他從戚云初身上學到的第一課。

    平靜之外,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波瀾。

    單就目前而言,唯一能夠讓陸幽稍稍頭痛一點的,也就是那個宣王趙陽了。

    寒食那日陸幽在射禮上大出風頭,皇帝龍心大悅,一點頭就應(yīng)允了宣王索要禁苑土地圈做獸園之事。

    這趙陽可一點也不含糊,立刻命人四處張羅搜刮。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弄來好幾個裝著虎豹熊羆的大籠子,十幾條尖嘴細腰的猛犬,還養(yǎng)了一大幫耍蛇舞馬的南人。

    接下去的一連幾日,這宣王趙陽就連暉慶殿都不回了,全都住在獸園的樓閣里頭。睜開眼睛就要看那餓虎撲羊,鷙擊狼噬的血腥場面。

    自打獸園“開張”的那一天起,日日夜夜呼嘯狼嚎,牲畜哀鳴之聲不絕。宮人使者無不繞道而行。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鳥都有,卻也有一些仕人偏偏沖著獸園而來。這些人往往打著“請教射術(shù)”的幌子巴結(jié)于宣王,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對于這些人,趙陽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但偶爾也有送禮送到他心坎上的極少數(shù)人,實在無法推脫。

    于是他又找上了陸幽。

    為這個蠻橫霸道的宣王做事,陸幽是幾乎得不到任何“報酬”的。他所能夠期待的,無非只是希望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子不會突然發(fā)難,當眾揭穿他的身份。

    即便步步驚心,但是當趙陽的命令傳達過來的時候,陸幽卻不再像最初那樣惴惴不安了。

    從第二天開始,陸幽以易容的模樣安靜地侍奉在了宣王趙陽的身旁。

    他跟著趙陽同進同退,默默地看趙陽飲宴作樂,靜靜地聽著趙陽對于那些諂媚官員的輕蔑與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