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38
一旦遇上“麻煩”,他又立刻取下面具,披上華麗的皇子服飾,替趙陽解決所有的煩惱。 但是對趙陽而言,“麻煩”卻不僅僅只有“射箭”這一種。 他還要陸幽替他“上學”。 學,指的自然是設立于紫宸空外朝東側(cè),門下省內(nèi)的弘文館。 這里是大寧朝的天字第一號學府,地位更在國子監(jiān)的國子學之上。能夠入讀弘文館的學生,除去皇親國戚之外,也就只有鳳毛麟角的權臣子弟。 雖然趙陽的不學無術為人所共知,但是儒學禮法畢竟不可廢,他每隔幾日還是得去弘文館走走過場。、不知怎么的,這個“苦差事”也就落在了陸幽的身上。 換做過去,若是有人讓陸幽進入弘文館,哪怕只有一日,他肯定也會大喜過望。 然而此時此刻,在歡喜之前,陸幽首先忐忑起來。 他怎么可能忘了,弘文館里頭還有那個讓他暫時不知如何應對的家伙,唐瑞郎。 如論如何,趙陽的命令是不可能被忤逆的,而入讀弘文館畢竟不是什么應付應付就能完成的小事。吸取之前的經(jīng)驗教訓,這一次陸幽花了幾天的時間,好好學習揣摩了趙陽的言行舉止,甚至就連他丑陋的筆跡都盡量模仿到位。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上學的第一日。入館、升堂、拜師行禮……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目前弘文館內(nèi)僅有學生二十人。貴胄子弟,不學無術者居多,因此這二十人里,又有多數(shù)被分在了明經(jīng)科。兩名小皇子年紀尚幼,還在百孫院內(nèi)上小學。最終得以與趙陽同堂研讀經(jīng)卷的,僅僅只有四人而已。 這其中,最最顯眼的自然就是唐瑞郎了。 或許是陸幽的偽裝功課終于起了作用。這一次,唐瑞郎似乎沒有認出他來。 講經(jīng)博士今日教授的是《尚書》,唐瑞郎坐在臨近屋檐的席位上聆聽,眼神沉靜而明亮。暖陽斜照在他的側(cè)臉上,石雕似的輪廓分明。 有那么一陣子時間,陸幽甚至看得出了神。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與唐瑞郎同堂就讀。 真沒想過,在幾乎徹底失去了一切之后,卻不經(jīng)意地得到了過去無法奢求的東西。 陸幽知道,如果是由自己選擇,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交換。這或許就是“無常”二字的最好應驗罷。 除去學生稀少之外,弘文館內(nèi)的學制也與國子監(jiān)有著許多明顯的不同。為了方便學生們休憩活動,每半個時辰都有短暫的休息時間。 遠處的銅鈴一響,博士就走得不見影蹤。剩下的三個學生似乎也不想與趙陽這個小魔星多話,于是齊刷刷地跑去了唐瑞郎的身邊。 陸幽看著他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頓時覺得好一陣糟心。干脆起身走到庭院里,對著堂外青翠欲滴的竹林閉目養(yǎng)神。 又過了一陣子,催課的鈴聲再度響起,他慢悠悠地重新踱回到堂里,卻發(fā)現(xiàn)原本攤開的《尚書》不知被誰給合上了,書頁中央還插著一支剛摘下來的海棠花。 陸幽心里一愣,飛快地扭頭朝唐瑞郎看去,果然看見瑞郎一手支著頭,正側(cè)著臉朝他微笑。 從此之后,唐瑞郎一直沒有主動找陸幽聊過天。但是每當課間,陸幽坐在廊下無所事事的時候,回過神來卻總會發(fā)現(xiàn)唐瑞郎也在離自己不近不遠的地方,或閉目養(yǎng)神,或低頭深思。 雖然不發(fā)一語,卻勝過千言。 又過了好幾日,戚云初終于從天吳宮歸來。但他似乎有些疲憊,一直在府中休息了幾日,才到內(nèi)侍省來。 陸幽將這幾日所有的變化原原本本地說給他聽,他卻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陸幽的頭。 “你學得很快,已經(jīng)會行走了。也可以慢慢試著跑一跑,有的時候,摔一跤反而是更好的體驗。” 戚云初說話向來晦澀難懂,這一次陸幽也只是聽懂了個大概。 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不久之后,他果然跌了一大跤。 話說那趙陽在建起了獸園之后,命人打著皇家的旗號,在全國各處搜刮奇珍異獸和奇人異物。 去過獸園的人多了,有人說里面關著麒麟騶吾,有人說里頭的昆侖奴能讓小蛇從鼻孔入耳孔出。還有人說見過流淚的鮫人,嘶鳴的天馬,三寸高的矮人…… 久而久之,就連原本對此事并不熱衷的皇上也動了心,提出來想要去獸園里頭看看。 正巧,眼下又是櫻桃成熟季節(jié)。獸園邊上的櫻桃園里每年都會舉辦宴會,邀請門下省五品以上的官員并弘文館、史官的諸位生徒和官員前來品嘗。 如此一來,干脆就將兩件事合在一起辦了。 畢竟是自己親手打造的園囿,又豈能讓他人專美于前。這一次,趙陽沒有再讓陸幽李代桃僵,卻為了以防萬一而將陸幽帶在了身邊。 宴會前一天的晚上,厲紅蕖又來找陸幽練功,倒是比平時早饒了他一個時辰,末了還對他說了一句話。 “姓戚的要我轉(zhuǎn)告你,明日好好表現(xiàn),注意不要傷了自己。” 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明日又將會有他上場的時機 問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陸幽也就只有默默掛記在心。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了一陣子也就睡去了。 轉(zhuǎn)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陸幽和往常那樣早早洗漱完畢,趕往暉慶宮。趙陽昨晚倒是在宮中過的夜,今日看上去神清氣爽,仿佛很不錯。 也難怪,這個人雖然貴為皇子,但是行事乖張怪癖,真正得到父皇肯定的機會恐怕是不多的。最近雖然是有所起色,但那畢竟都是陸幽替他賺來的。眼下難得有他發(fā)揮的余地,自然是打算好好施展一番。 想到這里,陸幽忽然又覺得趙陽有些可憐。 但這股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并不會改變他對趙陽的看法。 如果將紫宸宮看做另外一座巨大華麗的獸園,那么趙陽無疑就是獸園里頭最年輕、最沖動、最殘忍的一頭野獸。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里,這頭野獸又將如何炫耀自己鋒利的指爪? 第49章 獸園 從暉慶殿北面的千步廊進入嘉猷門,再沿著右側(cè)的夾城走到元武門。出了元武門,穿過禁軍所在的北衙,就是禁苑地界了。 大寧朝的禁苑,是宮城北面大片土地的統(tǒng)稱。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戍衛(wèi)紫宸宮,成為宮城北邊的屏障。 禁苑的幅員遼闊,甚至遠遠超過詔京城一百零八座里坊的總和,甚至還將前代杜鵑皇朝的都城遺址都包裹在了其中。 除去亭臺樓閣、宮亭闕舍之外,禁苑里還有六七處果園,分別種著梨、桃、櫻桃、葡萄,并設有禁苑留侯使負責看護。 趙陽的獸園,在西櫻桃園的北側(cè),原本是前朝一座廢棄佛寺的后花園。趙陽命人拆除了部分屋宇,砸毀其中的佛像與桌案,又建造起獸牢與圍欄,還高高地掛起了他親手設計的旌旗,遠遠望去倒好像是軍營陣地一般。 陸幽跟著趙陽來到獸園的時候,天色還早,皇帝與諸位賓客都尚未到來。他被領入了北邊的一座三層閣樓內(nèi),趙陽隨即屏退左右,又關門閉戶。 “換衣服?!?/br> 趙陽命令陸幽取下面具,然后甩給他一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穿戴服飾。 “穿好它。一會兒躲在這里不許出聲,我讓你出來你再出來,聽懂沒有?!” 陸幽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您想要讓我做什么?” “少廢話,問這么多干什么,照著做就是了?!?/br> 瞪了陸幽一眼,趙陽轉(zhuǎn)身,還將門用力一摔。 緊接著,陸幽聽見了上鎖的聲音。 等到趙陽的腳步聲遠去之后,陸幽開始打量這間幽暗的樓閣。 這里原本應該是供奉佛像或收藏經(jīng)卷的佛塔,不過陳設已經(jīng)被趙陽徹底地改變了。繞過擺在門口的落地屏風,后面居然是床榻寶帳,邊上三不靠地擺放著衣柜鏡臺等物,一看就知道趙陽曾經(jīng)在此過夜。 陸幽走到鏡臺邊上,開始卸下臉上的面具,梳頭,換上華貴的衣物,一點一點全都整理妥當了,這才重新走到門邊上,留心去聽外頭的動靜。 鼓聲擂擂,人語喧囂,想必是筵席即將開始。 陸幽心里頭好奇,于是抵著門縫兒向外頭張望。只見面前大約十來步的地上,豎著一架雕龍畫鳳的泥金座屏,前面顯然就是皇帝的御座,而趙陽就坐在御座的右側(cè)。 再接著看,御座下方的左右兩側(cè),則是受邀的門下省、史館諸位官員,更遠些的地方,還有弘文館的貴族子弟。 陸幽自認為什么都沒有多想,可是目光還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唐瑞郎。 此時此刻,唐瑞郎雖然端坐在席位上,可是目光卻不安分地四處游動逡巡著。 莫非是在找…… 陸幽趕緊收回心神,責怪自己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胡思亂想。他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然后換了一道縫隙,將目光投向更遠處。 賓客席位的最南端是一大片鋪著黃色砂石的開闊場地,四周圍豎著二尺余高的圍欄,有幾分類似于校場。場地的最南端放著好幾個比人還高的大籠子,雖然全都用黑布罩得嚴嚴實實,卻還是能夠感覺到大型動物的沉重鼻息。 不僅如此,陸幽還嗅見空氣中隨風飄來了一股食rou猛獸的臊氣——就連北邊都聞得到,那些坐在南邊的官員們可想而知該有多么難熬了。 聞著這種臭味,一邊品嘗著新鮮甜美的櫻桃,想必與會的諸位官員都會一輩子銘記著這場別開生面的筵席。 陸幽干脆找來了一個軟墊,在門縫前面席地而坐,偷看外頭的動靜。 筵席一開始,首先進行得是一些動作靈巧、 難度頗高的雜耍百戲。身著艷麗異邦服飾的男男女女,陸續(xù)來到賓客席位之間的寬敞空地上。他們或吐云噴火,或騰空走索,或跳劍弄丸,動作皆是行云流水一般的靈巧,時而讓人屏息凝視,時而又令人贊嘆不已。 正在氣氛逐漸熱烈之時,一曲胡樂終了,雜耍藝人紛紛退場,緊接著又開始有馬蹄與犬吠之聲從遠處傳來,隨后又有雞鳴與羊叫,伴隨著一陣陣銅鈴與鞭打的使令之聲。 看起來,接下去就是厭獸的表演了。 因為視線被御座所阻擋,陸幽無法看清楚表演場上所有的景象。他努力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放棄了,坐下來揉著酸痛的脖子,一邊想著待會兒趙陽又會讓自己做點什么。 聽外頭的聲音,此刻進行表演得都還只是雞羊豬狗一類的家畜,禁苑里頭真正當家的虎豹都尚未登場——趙陽總不可能讓他去和老虎rou搏吧?退一萬步說,若是他出事受傷,趙陽也不敢在身上弄出一模一樣的傷口來。記得上次射禮弓箭打了手,趙陽也只是隨便把手包了一包,壓根就沒有弄出傷口來。 聽說越是對別人殘忍狠毒的人,自己就越是貪生怕死,也許趙陽也是如此。 也罷,事到如今,胡思亂想也沒有什么意義,且等待著就是了。 這邊陸幽被鎖在樓閣里頭枯等,外面卻是精彩紛呈。 那馴獸人讓白馬銜著金杯,跳了一曲傾杯樂,而后所有厭獸的人畜朝向御前拜過之后離了場。接著上來的卻是四五個赤裸上身,皮膚精瘦黝黑,花白絡腮胡,頭纏布巾的天竺苦行僧。 趙陽得意地說,這幾位天竺幻術師,都是他重金從西域那邊尋覓而來。所表演的法術,大寧朝之內(nèi)絕對沒有人能夠效法。 眾人被他說得好奇不已,耳邊樂聲復起,只見第一個幻術師席地而坐,邊上有小奴取來火把,竟然將他頭巾點燃。眾人正驚愕之間,幻術師竟又舉起地上的油壇朝自己倒頭澆下! 頓時間烈烈火焰騰空而起,黑煙滾滾,焦臭四溢! 別說是在場的官員,就連皇帝都發(fā)出了驚呼??勺笥椅湫l(wèi)還沒來得及上前滅火,卻只見那幻術師竟然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從容起身,沿著場地來回走動。俄而黑煙散去,明火也熄滅了,再去看那幻術師身上,竟然毫發(fā)無傷,就連那頂頭巾也都是簇新的,并無半點焦痕。 天竺幻術,果真名不虛傳。 這之后,余下的幾位幻術師又輪番獻藝。有刳腸剔骨,有折臂斷頭,有斷舌復續(xù),還有吞吐毒蛇……萬般的觸目驚心,卻又總是能夠化險為夷,看得眾人是目瞪口呆。 陸幽也隔著門縫兒望見了一點,當下覺得無比獵奇,卻又嫌棄它太過血腥,果然也就只有宣王趙陽這樣的人,才會對此歡喜熱衷不已。 幾位天竺幻術師表演完畢也紛紛離去,不知不覺已經(jīng)臨近日中時分。 雖說這次原本是櫻桃宴,但是光吃櫻桃顯然也是不足夠的。在傳膳之前,趙陽卻又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 “父皇,兒臣聽說虎rou補脾胃,益氣力,壯筋骨。是王侯才能夠享用的珍饈美食。今日機會難得,兒臣想請諸位與會的卿家嘗一嘗這虎rou的滋味?!?/br> 虎rou,對于大寧朝的皇家而言并不陌生。每天秋季的田獵時節(jié),總有捕獲猛虎的機會,并將虎rou作為祭祀與賞賜的食材。因此皇帝并沒有回絕趙陽的提議,且看他如何發(fā)揮下去。 趙陽得了應允,立刻轉(zhuǎn)身面向群臣:“可是我這虎rou,只賞賜給有勇有謀的好漢!想吃的話,還請諸位自己動手來拿吧!” 說著他就揮了揮手。 站在校場最南邊的侍從,立刻將罩在籠子上的黑布掀開。 只聽一聲虎嘯沖天而起,木籠內(nèi)竟然關著一頭吊睛白額大虎。在午時明亮光線的刺激之下,猛虎起身做驚恐狀,口中呼哧有聲,利齒褐黃之中隱隱可見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