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墳挖出鬼_分節(jié)閱讀_45
心里的角落綿綿密密的疼起來,林言憋著口氣,繼續(xù)說道:“他走路時背挺得很直,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總有皂角香,不是沐浴乳,是皂角。他會彈琴,書法和畫都很好,但他連頭發(fā)都不肯自己梳,衣服也要我?guī)退?,不會切菜,非要給我做魚……賴著我的床不肯下來,趕都趕不走……” 他想他是出毛病了,為什么喉嚨哽的難受,為什么胸口像壓了塊石頭…… “他有時候很兇,但都是為我好,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去衛(wèi)生間他都要在門口等,他驕傲的讓我想抽他一嘴巴,但他又能為了我一直等……在最卑微的地方等著,他穿什么都好看……他要什么我都愿意給他買……我……我……” 臉埋在手里,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我想他,我他媽真想他……” 林言狠狠的用手指摳著額頭,大拇指撐在下巴上,胸口裂開似的疼,通紅著一雙眼,壓抑多日的情緒再不受控制。他不想失態(tài),捂著嘴,又捂住眼睛,無措地轉了幾次臉,終于在老人面前泣不成聲,把臉埋在膝上嗚咽著:“怎么辦啊,他不要我了,他不回來了……我怎么辦啊……” 老人慢慢摸索到林言的頭,干枯的手在他后腦勺上輕輕撫摸,柔聲道:“好孩子,好孩子,不難受,這么喜歡怎么還散了呢,看給孩子委屈的?!?/br> 林言搖頭,啞聲道:“我們不能在一起?!?/br> “我跟宏生受人白眼一輩子,還不是過完了,沒有能不能,只看你想不想。”老人慢悠悠的安撫。 “我們跟您和宏生不一樣,我們根本過不到一處,總在吵架,脾氣都倔的要命,都覺得對方該體諒自己,再這么折騰下去實在受不了了……”林言紅著眼睛掙扎,想起那鬼在醫(yī)院里冷淡的眼神和死都不肯妥協(xié)的架勢,心里又是一陣委屈。 他以為老人會質疑他們之間的性格矛盾,誰知老人撲哧一聲笑了,像聽到一個三歲孩子的任性:“真是傻孩子,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喜歡才越雞蛋里挑骨頭,你別看我跟宏生好啊,年輕氣盛時急了也動過手,鬧過算過,誰還真當回事?!?/br> 林言倔強的咬著下唇,不說話。 老人笑的更厲害了,粗糙的手摸了摸林言的下巴,問道:“你跟別人吵不吵?” “不吵?!?/br> “他呢?” “也不吵?!绷盅詰崙嵉?,“他根本不搭理別人,一天到晚就黏著我?!?/br> “是吧,誰會花精力跟沒關系的人死磕到底,還不是越喜歡就越在意,我想想都覺得有意思,倆小孩在家里天天較勁,多熱鬧哇。”聽出林言語氣里的不服氣,老人顫巍巍的嘆氣,“肯吵架才是夫妻,你們的感情值得你們吵這一架,還不夠么,到我這年紀,想吵都沒人了?!?/br> 老人有些感慨,林言沉默著回想老人的話,感情,他和蕭郁,他一直認為是變相的宿主與寄生,一切都是被預謀的巧合,實習,遇鬼,陰謀與殺戮都詭秘離奇,背后黑手至今不見蹤影,林言咬著下唇,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只有那個人,只有他的守護和等待,是真的。 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偏偏挑中了他,是他的不幸,他的倔強和不屈服,又何嘗不是蕭郁的不幸? 林言轉過臉,輕輕地說:“沒用,他已經(jīng)走了,不回來了?!?/br> 老人沉默著,布滿皺紋的臉慢慢浮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堅定表情,自言自語似的說:“拆不散的,他走了,你不會去找嗎?誰能保證自己沒個掉鏈子的時候,要是他在來約會的路上昏倒了,你還能等不著,也這么一甩頭不管他了?” 林言揩了揩鼻子,在這個毫不猶豫的老人面前他突然為自己的失態(tài)感到尷尬,收拾干凈一塌糊涂的臉,反問道:“那您呢,您和宏生吵架,他要是賭氣走了,您去找他么?” “找,肯定找,我眼睛看不見,他以前再生氣也沒敢走過,要是真走了,我怎么也得把他找回來?!崩先司従彽恼f,那種沒來由的堅定從表情蔓延到話語,像面對虛空做出一個鄭重的承諾,“再剝個橘子吧,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 林言以為老人在感傷戀人的離去,從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大些的,一邊剔去脈絡一邊承諾道:“我以后常來看您,您想吃就告訴我?!?/br> 老人不置可否的笑笑,不說話了。 第二天又來了,陰雨連綿的天氣,原先擺攤的小販都不見了,林言連跑了好幾家超市才找到老人喜歡的冰糖小橘子。醫(yī)院的電梯依然沒有修好,一路爬上六樓,推開門時林言忽然發(fā)現(xiàn)老人睡的床空著,兩名護士正在換床單,整間屋子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梁老呢?”林言站在門口,拎著塑料袋問道。 “走了,今天凌晨四點,突發(fā)心力衰竭。”護士面無表情的把搪瓷缸和暖瓶都扔進臉盆里,用腳往外一踢,“你是家屬?正好,把東西收拾收拾?!?/br> 林言急了:“昨天還好好的說話吃東西,怎么突然走了?” 另一個護士接口:“人老了嘛,哪還像年輕人那么耐折騰,橫豎是這兩天的事?!闭f完有些唏噓,“其實早上救過來了,醫(yī)生走后沒多久他醒了,自己拔了氧氣罩……早上來查房時人都僵硬了,聽說是個孤老頭子,大概是活夠了,可憐?!?/br> 塑料袋從手里滑落,橘子滾了一地,林言呆呆的看著空出來的病床,突然明白了老人昨天說過的話。 他沒有失約,梁青去找他的宏生了,仿佛是最簡單,最理所應當?shù)囊患?,在天堂,在通往黃泉比良的路上,用死亡完成一個諾言,從此執(zhí)手相伴,不離不棄,永無孤獨。 從太平間走出來老遠林言還在恍惚,停尸床上老人的表情很安詳,甚至在微笑,像沉浸在一場美夢中忘了醒來。雨下的稍小了些,林言暈乎乎的朝前走,臉上冰涼涼的,使勁仰起頭,細密的雨絲落進眼睛里,潮濕一片。 梁青和張宏生的所有存款加起來剛剛夠在這地價昂貴的城市買一塊墓地,老人沒有子女,沒有親人,來送別的只有林言和他從老人家里抱出來的一只小黃貓,餓的瘦骨嶙峋,見林言帶鎖匠進門,軟綿綿的喵了一聲,林言給了它兩根火腿腸和一盒牛奶,摸著它的腦袋說你的主人走了,不行湊合跟我過吧。 天空布滿厚重的淺灰色雨云,氣溫卻溫暖,一人一貓在墳前默默站著,黑色大理石墓碑并排刻著兩個名字,一個直通“永遠”的家。 有些約定可以跨越生死,生同室,死同xue,甚至化成鬼也一路相依……林言抱著小貓,撐開一把黑傘往回走,視線漫無目的的在公墓里環(huán)視,自言自語道:“我也要去找一個人了,那人脾氣討人嫌的很,據(jù)說貓能看見鬼,你要是見到他,一定得替我狠狠撓他兩把?!?/br> 人生苦短,命運無常,誰敢奢望十全十美,不如就跟一個愛上的人,及時行樂,做一場春秋大夢吧。 世界這么大,城市這么大,找一個人已經(jīng)不易,去哪里找一只漂泊的鬼? 林言抱著枕頭在床上輾轉,一邊聽窗外的雨聲一邊醞釀睡意,自從蕭郁走后一直都睡不安穩(wěn),總擔心睡的太熟了,會聽不見他回來的腳步聲,然而今天打定了主意去找他反倒輕松了,林言把鬧鐘定在凌晨兩點,決定睡一會再出門。 夜晚黑暗而曖昧,似乎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潛藏在拐角,門后,只等他睡熟后慢悠悠地走到床邊,用沒有五官的臉靜靜盯著他,盯著他…… 林言翻了個身,把被子拉到眼睛上,他已經(jīng)熟悉了這種背后發(fā)涼的恐懼感,一開始他怕蕭郁,后來怕那小女孩,怕仙姑的鬼魂,再往后他甚至找不到恐懼的根源。什么最可怕,不是小巷里搶劫的混混,不是鄉(xiāng)下見人就咬的土狗,最可怕的東西來源于“看不見”,只有看不見的東西才能引發(fā)人心深處的恐懼,比如一只關著門的柜子,一塊沒有刻名字的墓碑,一雙時刻在背后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不見的人心…… 鬼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無處不在,它知道你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在午夜打來一個不出聲的電話,在門口放一只紙糊的棺材,在樓道黑暗的拐角一閃而過,留下一串陰沉沉的笑聲,把人逼入絕境,甚至精神失常。 鬼一旦現(xiàn)身在陽光之下,鬼就再也不是鬼了,它變成一個普通的人,渴望與人交流,甚至等待愛情。蕭郁就是這么一只倒霉的鬼,毫無掩飾地站在林言面前,放下所有令他恐懼的東西,變得無力,脆弱,小心翼翼,林言想,是他從那鬼手里奪走了武器,然后狠狠趕走了他。 他對那鬼的出現(xiàn)和離開都有著不可避免的責任,他必須找到他。 夜晚像一團迷霧,在被子里憋久了,林言探出腦袋換氣,借著晦暗的夜色,他突然看見衣柜門上掛著一樣東西,黑色,或者紅色,這兩種顏色在黑暗中分不清楚,似乎是件衣服,一身小衣服。 破舊的棉襖棉褲,直楞楞的叉開手腳,像個扎出來的紙人,褲管下和領口以上卻隱匿在黑暗之中,沒有手腳,也沒有頭。 這是什么東西?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屋子里霎時亮了,林言后背一陣發(fā)涼,掛在衣柜上的是那小女孩的衣服,消失多日之后,在他決定要尋找蕭郁時突然再次出現(xiàn),精準的分秒不差。 剩下的部分也出現(xiàn)了,一雙腳,白的發(fā)青的腳向下垂著,腳趾的顏色很深,似乎已經(jīng)腐爛發(fā)黑,往上看去,破棉襖的領口上方顯現(xiàn)出一截脖子,橫著深深的青紫縊痕,小女孩的頭軟綿綿的向一側歪斜,眼睛凸出來,紅舌頭露在外面。一根粗麻繩吊著她的脖頸,小小的身子在空中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