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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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楊青山幾乎一宿沒睡,臨近天明時本想守在何立床邊打個盹,只是心中牽掛著那人,睡得實在淺,聽得一點動靜便全然清醒過來。他極為驚喜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何立,這人也正望著他,眼神還有些迷茫:“楊老師,我這是……” “是我不好,”此時天還未全亮,醫(yī)館里寂靜得很,楊青山生怕吵到旁人,聲音壓得極低:“我曾說過無論如何都要護著你,實在是我食言了?!?/br> “怎會?”何立本想搖搖頭,然而稍作活動便牽動了傷口。見他疼得不輕,楊青山趕忙把他按?。骸皠e動,聽我與你說。” 從何說起呢?楊青山沉默了半晌,而后嘆了口氣:“你昏迷了將近一天,我們把你從海里救起來的時候你便已然不省人事,渾身傷了許多處,不過好在并不致命?!?/br> “楊老師,”何立望著他,聲音尚存了幾分虛弱:“齊幫帶的尸身還在乾安艦上,你們有沒有好好安葬了他?” “自然,”楊青山趕忙抓住他的手:“你放心,遵照他先前留下的遺囑,已將他與程小爵爺合葬?!?/br> “他還留過遺囑?”何立有些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楊青山抿了抿嘴,顯出了幾分為難,只是他最終還是如實道來:“在程總兵住處的門上發(fā)現(xiàn)的,他的血書?!币姾瘟⒌哪樕查g沉了下去,他趕忙解釋道:“只有幾個字罷了,沒有你想得那般駭人?!?/br> 何立應(yīng)了一聲,眼淚卻不覺間流了下來。他想伸手去擦,胳膊卻不聽使喚,然而還沒回過神來楊青山卻已經(jīng)幫他把臉上的淚悉數(shù)擦干凈了。 “乾安艦?zāi)??”何立緩了緩神,接著問道?/br> “沉沒了。”楊青山望著他:“子恒,你也知道,乾安艦在去年海戰(zhàn)時便已受了重傷……” “那還救我做什么?”何立打斷了他,眼眶紅紅的,卻沒再落下眼淚,聲音里透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決絕:“你們?yōu)槭裁匆任遥俊?/br> “為什么?”楊青山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些,生怕牽扯到傷口,于是極為小心翼翼把那人的手貼上自己心口處:“你知道的?!?/br> 何立沒再說話,也沒再看對方。他轉(zhuǎn)頭盯著窗外,望著天色逐漸亮堂起來。 沉默了半晌,何立閉上眼細細思忖著。先前他對大興的朝廷只是存了幾分失望,而如今他已然絕望透頂:自從沈先生與楊青山的上書被中堂大人婉拒,這份絕望就在不斷地增加著。不到半年光景,大興的疆土不斷落入敵手,忠義之士接連不得善終,何立想,或許這次是真的沒有余地了。 “楊老師,”何立的嗓子有些沙啞,他望向楊青山,緩緩說道:“方才是我不好?!?/br> “這是哪里話?”見何立如此,楊青山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他輕輕笑了,他知道這人從來不會讓他失望:“何立,你活下來吧。是我一己私心,你怨我也好?!?/br> 何立細細打量著楊青山的眉眼,他知道這人的眼底很少能有這般透著溫和的時候,于是他輕輕笑了,低聲打趣道:“原來北安侯也會有私心啊。” 楊青山有些哭笑不得:“rou體凡胎,怎會沒有?”他摩挲著何立的手背,忽而有了些戲謔的心思:“宋父子一直惦記著嫣嫣與何荃的喜酒呢,你若不在了,只怕他老人家最終空等一場?!?/br> 何立的笑意更深了:“我還以為你心里只有大興的朝廷?!?/br> 楊青山一揮手:“那樣的朝廷,不念也罷?!币姾瘟O為愕然,楊青山接著說道:“如今你失望透了,我也不例外?!闭f著他忽而壓低了聲音:“前陣子沈先生給我來信了?!?/br> “真的?”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何立迫不及待地問:“他現(xiàn)在如何?” “他說他正在香港活動,不久前組織成立了革命黨,他做帶頭人,還問我是怎么想的?!睏钋嗌絿@了口氣:“只是我當時仍不死心,于是便一直壓著沒告訴你。” 革命黨。何立仔細琢磨著這三個字:他早就知道沈迎宣的心思,只是那時他與楊青山一樣,多少還是存了幾分希冀在。他知道那時的沈迎宣也是如此,否則也不會為了上書之事傾盡心血。 可如今諸般情勢已然明了,倉皇落敗的海軍又揭開了腐壞朝廷最后的遮羞布,于是真相就這般袒露于天下,不論人們是否愿意接受:大興的朝廷守不住大興的山河,外敵入侵,他們護不住千萬的子民。如此朝廷,守又何益?念又何益? “咱們大興的國土,必得握在咱們自己人手里,就算是改朝換代,也萬萬不能落入洋人之手?!睏钋嗌浇又f:“我曾想著就算舍了命也要為革新之事奮力到底,可是先前宋夫子與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那是家父留下的告誡,”他抿了抿嘴:“得走正途?!?/br> “正途?”何立有些疑惑:“何解?” “此心光明?!睏钋嗌綉?yīng)道:“仗已經(jīng)打了小半年,那小皇帝究竟能有幾分與西太后抗衡的本事咱們也都心知肚明。如若我當真要眼睜睜看著大興不斷割地賠款,這才是真正對不起當年犧牲的同袍,又談何心地光明?談何為后人指明來路?” 何立靜靜地聽他說著,表面上默不作聲,心底卻早已炸成了一片。他知道這么多年來自己與楊青山之間最大的隔閡與分歧是什么,于是止不住地回想著過往的光陰。從前一直是何立生拉硬拽,這才維系著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他其實一直很害怕,生怕一個不小心那人就會從他的世界里徹底離去。可現(xiàn)在他懸了十多年的心終于能放下,再也不必擔(dān)驚受怕,不必憂患得失。 “想什么呢?”楊青山哭笑不得地望著他:“笑得倒是高興?!?/br> “沒什么?!焙瘟⒋瓜卵郏s忙理清了思緒:“水師如何?” 楊青山搖了搖頭:“朝廷里主和一派占了上風(fēng),水師中主張避戰(zhàn)投降之人也越來越多。且看如今軍門如何抉擇了?!?/br> 威海衛(wèi),海軍基地。 “軍門,你也都看到了,”營務(wù)處提調(diào)寧唯勇正站在屋里與鄧潤成對峙著:“自從開戰(zhàn),咱們損失慘重,去年失了幾位管帶,沉了幾艘艦艇,將士們也有不少沒能活著回來,如今程總兵和林總兵已然服毒自盡,何管帶躺在醫(yī)館里生死未卜。軍門,你說這仗還有打下去的必要么?” 鄧潤成抬眼看了看他,忽而一巴掌甩了過去:“混賬東西!食君俸祿,就是這樣精忠報國的嗎?” “務(wù)必審時度勢啊軍門!”寧提調(diào)跪在地上,提高了聲音:“日本國海軍司令的來信中也說了,他愿意念及當年與軍門在西洋的同窗之情,如若軍門投降……” 沒等他說完,鄧潤成便一腳踹了過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平時竟沒看出來,原來寧提調(diào)還是這樣一個白眼狼!”他冷哼一聲:“若要投降,等我鄧某人死了再說?!?/br> 寧提調(diào)沒再說話,而且拍了拍手,而后幾個洋人官員便破門而入,手里的槍悉數(shù)對準了鄧潤成。 “鄧大人,”寧唯勇依舊跪在地上,語氣卻凌厲得很:“您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br> “來啊,真當我怕你們嗎?”見此情狀,鄧潤成憤恨無比:“如今到了這般地步,老夫還會怕死?簡直笑話?!闭f著他便從一個洋軍官手里把槍搶了過來對著自己:“老夫早已無顏活在這世上?!?/br> 鄧潤成是水師提督,沒有他的許可水師投降不了,寧唯勇當然不會輕易讓他死。于是寧提調(diào)趕忙沖上去制住了他,把槍從他手里奪了過來:“提督大人,您在這兒好好考慮考慮吧,下官就先不打擾了。”說罷他帶著幾個洋官員出了門,臨走前特意補充道:“用不了幾天日本國的軍隊就會進攻過來,軍門,時間可不多了。” 鄧潤成氣急敗壞,可下一刻寧唯勇便把門鎖上了。急火攻心,他猛地嘔出一口鮮血,而后便重重摔倒在地。 陰天的緣故,屋里一直暗沉沉的,讓人分辨不清時辰。鄧潤成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待回過神來時屋里已然漆黑一片。 這是他平素歇息的地方,他在這里住了許多年,每一處角落都熟悉得很。鄧潤成摸著黑從櫥子里拿出了一碗鴉片煙,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在他得知林彥寧自盡的那天為自己準備的,原本他心里多少還有些希冀,可那天不知怎的,他只覺得滿心悲涼,就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棵參天的大樹在自己面前轟然倒塌。 歲歲年年腐朽入里,經(jīng)年累月剜心蝕骨,這棵樹早已爛透了。 “軍門,吃點東西吧。”夜色深重時寧唯勇提著飯菜開了門,房間里彌漫著鴉片煙的味道,他看到鄧潤成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一下。原來這人早已咽了氣,手邊除了一個空碗再無其他。 寧唯勇的手臂忽而失了氣力,于是飯菜悉數(shù)掉落在地,散作一片。他飛速思考著對策:如今鄧提督與程總兵都不在了,楊青山雖說在水師中倍受推崇,可終究沒什么實權(quán)。論起官職地位,如今排在首位的當屬現(xiàn)任的堂安號管帶,總兵岳明欽。 “你們逼死了軍門,如今又來逼我?”岳明欽站在甲板上,斜眼覷著在他面前恭敬作揖的寧唯勇:“我告訴你,軍門不做的事,我也絕對不會做?!睕]等寧唯勇回話,他便大跨步走回了艙室。 寧唯勇站在外面,只聽得岳明欽大聲念了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彼€沒琢磨出味兒來,一聲槍響便從那艙室中傳出。 寧唯勇并不是第一個沖進去的,堂安號的水兵們比他動作更快,他進去時水兵已經(jīng)擠滿了屋,卻沒有一人有所動作。寧唯勇費力張望,終于看到了岳明欽,只見這人正坐在椅子上,頭向下垂著,額頭中彈處汩汩淌著血,人卻坐得無比端正。 第二天下午,威海衛(wèi),醫(yī)館。 “投降了?”何立一愕,只覺得有千萬言語堵在了胸膛,悶得他呼吸之間都覺得難受。他死死盯著季潯,極為艱難地問出一句:“這算什么?” 小半年的奮戰(zhàn),無數(shù)人的犧牲,水師一路至今一切的籌謀與心血,這些在朝廷那些人上人的眼里又算什么呢?何立覺得不過是為了皇權(quán)富貴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 “姓寧的帶人簽了投降書,說是軍門的意思?!奔緷∶鏌o表情地說:“不過基地里傳出消息,說軍門已于昨天夜里服毒殉國。” “什么?”何立一怔:“軍門也殉國了?” “不只是軍門,”季潯望著他:“還有岳總兵。”說罷季潯便嘆了口氣:“衛(wèi)哲堅持不降,被革職了,今日也動身回了京城。乾安艦其余官兵也大多被撤。” 何立說不出話來,在心底仔細盤算著。逝者的面容在他眼前逐一掠過,他想:水師里真正還能稱得上軍人的,如今還剩了幾個? “你呢?有什么打算?”季潯問道:“還回去嗎?” “回去?”何立反問道:“艦隊都成了日本人的,我還能回哪兒去?”他抬眼對上季潯的視線:“你又是怎么想的?” 聞言,季潯忽而笑了:“我meimei前兩年嫁人了。” 何立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說這個,但還是笑了笑:“恭喜?!?/br> “沒有旁的意思,就是覺得對朝廷實在失望,再加上家中幼弟也已長成,父母不至于老無所依,我在這俗世里也沒了牽掛。”季潯澀澀地笑著:“做了這么多年濟世救國的籌謀,也算是不枉此生?!?/br> “你什么意思?”何立嚇了一跳,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又被季潯按著躺了回去。季潯哭笑不得地望著他:“怎么了?怕我尋短見?”見他正瞪著自己,季潯無奈地笑了:“何管帶啊,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就算是你們?nèi)紝ち硕桃姡踩f萬輪不到我的?!?/br> “那你是要做什么?”何立問道。 季潯沒再作聲,走到窗邊背對著何立站了半晌,這才緩緩?fù)鲁鰩讉€字:“遁入空門吧?!?/br> “你這是逃避!”聞言,何立不顧傷口的疼痛,掙扎著站起身來重重推了他一把,而后自己也摔倒在地。 季潯趕忙把何立扶回到床上:“你看你,都傷成這樣了怎么還有力氣推我?” “這是怎么了?”楊青山剛走進屋便看到何立滿臉不悅,不由得問道:“阿潯,你怎么惹他了?” “侯爺偏心,”季潯笑了:“明明是你家何管帶推的我,現(xiàn)在我這胳膊還疼著呢?!?/br> “胡說,”楊青山也笑了,眼神一直沒離開過何立陰沉的臉:“他都傷成這樣了,如何能推你?” “您自己問他?!奔緷⌒χ鴳?yīng)道。 何立望了一眼季潯,又望了一眼楊青山,沉沉嘆了口氣:“他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知道啊?!睏钋嗌胶龆靼琢税Y結(jié)所在,于是趕忙走上前去攥住了何立的手:“原來你在氣這個?!?/br> “你不氣?”何立訝異道。 “這有什么可氣的?”楊青山望了一眼季潯,只見那人眼中無比安寧平靜,他的笑意便愈發(fā)深了:“他是個明白人,我很放心?!?/br> “多謝侯爺?!奔緷∽饕镜?。 何立仔細想了想,覺得楊青山說得也有道理,季潯的確是個明白人,此番做此決定也斷然不是因著要逃避世情。于是他低聲應(yīng)道:“這我自然是知道的,如若他當真想明白了,那便一切都好?!?/br>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季潯忽而轉(zhuǎn)身把一個箱子放到了何立床邊:“對了,你的東西?!?/br> 這箱子何立眼熟得很,里面裝著的正是他這些年沒能寄出的信。他給楊青山寫了許多信,有些是因著當時正與這人尷尬,有些是因著自己覺著寫得不好,總之都是因為種種緣故被留在了這里。何立的臉忽而變得很紅,他本想阻止,楊青山卻趕在他前面把箱子拽到了自己身邊。 “你還是別看了吧?!焙瘟⑧洁熘?。 “不看怎么行?”楊青山笑著望向他:“這可是你辛苦寫的?!?/br> 就在何立與楊青山說話的時候,季潯從何立的房間里走了出去。他的腳步極輕,以至于何立當時都沒意識到這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從那之后世上再無季潯,取而代之的是和尚空寂。 何立知道自己失了乾安艦,這是大過,朝廷很快就會把他革職,于是他也不想等了,直接寫好了辭呈,楊青山也一樣。只是何立實在行動不便,他與楊青山的辭呈都是楊青山一人遞上去的。等到何立終于能下地走路了他便一刻也等不得,簡單收拾了行李便拉著楊青山往香港去。 何立自稱是因著失了乾安艦愧疚難當,楊青山也說此番海戰(zhàn)失利,自己也做得不合格,再無顏面為大興的水師效力。而后兩人一路南下,路走得倒也順利。 行至江寧府時何立特意去四姨太那里住了一晚。只是不知怎的,那天夜里他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為著不吵到楊青山,他便披上外衣準備出門。然而他剛離開床時卻聽得楊青山在夢中喃喃自語,他坐回床邊仔細聽著,只聽得那人說: “何老爺,一路走好。” “子恒,別怕,我在呢?!?/br> 何立愣住了,沒等他想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楊青山翻了個身接著說: “我父親殉國時我還太小,沒法對你的苦痛感同身受,可我還是好想抱抱你啊。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告訴你我來過呢?” 何立靜靜地聽著,只覺得如被雷電擊中,不由得淚如雨落。 原來那時候他在。何立忽而覺得心上有一股暖流正不斷地涌動:原來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人。 第二天何立什么都沒說,楊青山瞧著他有些反常,于是走在路上時便問道:“怎么看著你今兒有些不高興?” 何立搖搖頭,笑著望向他:“沒有的事,只是,”何立牽住他的手:“愈發(fā)喜歡你了。” “真的?”楊青山一挑眉:“莫名其妙?!?/br> 何立并未反駁,他輕輕笑著,瞇著笑眼望向?qū)Ψ?。他從少時起視線便沒離開過這人,如今更甚,可他并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只要這人在,他便覺得前路滿是光亮。 何立望向遠處,滿目所見山川平坦開闊。他忽而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只覺得心中滿是歡喜,就好像提前知道了往后再不會是衰頹陰暗的日子。 于是他拽著楊青山,一路向前跑去。 由來征戰(zhàn) 下卷 正文完 ※※※※※※※※※※※※※※※※※※※※ 完結(jié)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