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長生有點失神，一時沒能接上小菲的話題。

    倒是一邊陪同巡房的小助手也興奮地道：“哎？你也看《地獄里的來客》這篇連載小說??？不錯哦，年紀小小，膽量卻可嘉??！”

    “我才不怕呢，賀蘭山是好人，不是惡鬼！”小菲笑嘻嘻地道。

    他倆一聊起劇情，同病房幾個病患也勾起了興趣，馬上插嘴加入了討論的行列。

    “今天的連載看了嗎？原來那個姓聶的才是幕后兇手！”一個激動地道。

    “就是，就是，完全沒有想到啊！他可是收養(yǎng)了賀蘭山的兒子哩！”一個搖著頭，很是不齒地說。

    “那個姓聶的收養(yǎng)賀雙星就是為了賀蘭山留給他的那本醫(yī)書嘛！”小助手大聲地道，爾后心里突然一提，感覺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識一樣，可一時又不知是哪兒出現(xiàn)了問題，只道自己看小說太入迷。

    “那詞兒怎么說來著的，”又有一個病患加入了熱討，“懷璧其罪么？雖說是醫(yī)書惹的禍，但那個姓聶的真不是東西！自己沒本事，只會一個勁地妒忌賀蘭山！”

    討論劇情的幾個人一打開了話匣子就沒完沒了地聊下去，聶長生晃過神時，才發(fā)現(xiàn)病歷上填寫的巡房時間都寫錯了，改正了之后，有點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病房。

    小助手跟了上來，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是了，我說哪兒怪呢，原來聶主任跟鴻梧兩個人，有點像《地獄里的來客》的人物哩……”他認識賀鴻梧，也依稀知道賀鴻梧是聶長生已故舊人的兒子，可是……這么無稽的故事情節(jié)，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第53章

    小助手一邊笑著, 一邊搖頭，為自己滋生這么荒謬怪誕的想法而自嘲, 電視劇上常常寫著“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 純屬巧合”, 原來不是推諉映射真人真事的職責, 而是確確實實的撞梗, 只是他遇上的這件事，撞的梗稍微多了一點而已……

    他是言者無心，聶長生卻聽者有意，回到辦公室后, 將病歷卡整理歸檔了之后，才問：“你剛才說的那篇什么來客？在什么報紙里連載的？”這幾天他一直留意本地報刊, 看是否有莊凌霄的新聞, 只因留意的是財經(jīng)與娛樂八卦兩個板塊，其他的也沒有心思看，漏了這么一篇連載小說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地獄里的來客》，”小助手見聶長生竟然對除了醫(yī)學(xué)之外的事情感興趣, 有點訝異, 卻還是很積極地從桌子上那堆文件里抽出一疊報紙，翻到了連載板塊遞給了聶長生, 笑道，“聶主任也有興趣看小說了？這位筆名叫慶余生的人，好像對醫(yī)學(xué)知識也挺熟悉的, 剛開始我們也只是隨便看看，還別說，看著看著，文中的病癥病例寫的頭頭是道，這個人不寫小說，做個醫(yī)生也綽綽有余?！逼鋵崢I(yè)余時間做寫手的大有人在，寫這篇小說的人，老本行指不定就是醫(yī)生呢。

    聶長生皺著眉，目光落在作者欄上“慶余生”三個字里，每個人的余生不過是困在沙漏時間里的一抹幽魂，有什么值得慶幸的？

    可是從這個筆名透露著一股悲涼的冷意，聶長生依稀透過名字可以窺見這人的前塵舊夢，錯過了盛開的夏花，蹉跎了輪回的年華，再從荒蕪的沙漠里長出一根荊棘花，將欣賞沿途風景的人刺瞎。

    小助手翻出的這份報紙是全國知名的板塊，因為正面板塊寫的都是歌功頌德的文章，深得機關(guān)政府的青睞，引發(fā)量還算大，但主編為了吸引更大的閱讀量，不得不在背面板塊連載一些獵奇的文章，引發(fā)社會的討論，這不，最近連載的這篇《地獄里的來客》的小說就廣受關(guān)注，現(xiàn)在每日還加印十幾萬份，才能供應(yīng)市場的需要。

    文章已經(jīng)連載到了三十二章去了，最新更新章節(jié)約莫兩千來字，將背面最下方的大板塊填得滿滿當當?shù)摹Ｂ欓L生對小說的興趣不大，以前讀書時度過基本中外名著之外，除了看醫(yī)學(xué)上的專業(yè)書籍，就沒看過別的小說，現(xiàn)在家里盤踞了一只對他虎視眈眈的色狼，更是沒時間看這些快餐文化類型的小說了。

    一目十行的，聶長生很快就掃完了最新連載文了，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冷硬的唇里泄出一聲嘆息，問小助手：“之前的連載，你還留有嗎？”刊載的兩千多字里，他沒看出多少有價值的資料參考，大概沒有看前情故事，也就沒有辦法順著脈絡(luò)去理解人物了。

    小助手沒料到聶長生對這篇小說興趣這么大，高興地走回辦公桌前，一邊翻找，一邊笑道：“有幾刊吧，我找找……”他不像文藝青年那樣，會把報紙上喜歡的文章剪下來收藏，看過也就丟在一邊，有時候會拿到病房去供病患打磨時間，有時候堆積在一處，見到打掃的清潔員就會給他們當廢紙拿去賣掉。

    很快的，小助手果然翻出了幾份還散發(fā)墨香氣味的報紙，應(yīng)該是最近幾期的，雖然依舊不齊全，但連載倒也連貫，真相在抽絲剝繭中漸漸浮出水面，聶長生終于在字里行間發(fā)現(xiàn)了端倪，手微微顫抖著，渾身透出一股冰涼。

    賀蘭山的名字，賀蘭山出事的地點，甚至賀蘭山的妻子殉情的方式，跟聶長生認識的賀蘭山如出一轍，文中聶姓的醫(yī)生，從出身到成長過程，赫然映射的是他無疑了！如果不是他親自收斂了賀蘭山夫妻倆的尸骨，聶長生幾乎要確定，這篇文章就是出自他倆的手筆。

    可是藏在“慶余生”后面的到底是誰，懷著怎樣的目的，把這段過往的舊事用這種不可抗拒的方式公諸于世呢？

    聶長生無暇思索個中的緣由，他第一念頭是想把賀鴻梧護在羽翼之下，不被這篇別有用心的試水文章所牽累，賀鴻梧雖然已經(jīng)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了，可在他眼中依舊是個小孩，還不適宜面對這么殘酷的現(xiàn)實，年紀小小，心里就要蒙上一層陰影。

    聶長生下意識的取出手機，滑開屏幕時，才赫然找回了理智，《地獄里的來客》已經(jīng)連載了三十二章，按一天一章計算，它已經(jīng)問世了一個多月了。可直至今天，他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這篇文章的存在，連耳目眾多的莊凌霄也沒有留意到，說明此人謹慎有分寸，否則依莊凌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個性，一定會把藏在“慶余生”后面的人扒出來，屆時百般手段伺候，不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輕易也死不去，就算作者真的是賀蘭山本人，聶長生也相信莊凌霄絕對會讓他再死一次的。

    慶余生肯定是針對他的，但都很小心的避開了賀鴻梧與莊凌霄，顯然這個人非常熟悉他現(xiàn)在的情況，說不定還是他舊日的朋友……

    想到這里，聶長生的腦海里即刻浮現(xiàn)了葉俊柯的影子，他是最符合“慶余生”的人選，了解他的過往，也知曉賀蘭山的死因，對賀鴻梧也百般庇護，雖然對莊凌霄常常惡語相向，但他們兩人都下意識的避其鋒芒，關(guān)系沒有惡劣。

    可是，葉俊柯從來不是一個善意耍陰狠手段的人，更不會在背后捅刀子，所以這個“慶余生”再符合葉俊柯的條件，聶長生也會第一時間將他排除。

    因為身邊出現(xiàn)舊日的朋友不多，聶長生也快也排除了高長川與白初雪的可能，白初雪是個自立自信的溫婉女子，懷胎十月剛剛初為人母，絕對不會有時間設(shè)弄這些伎倆，高長川向來自掃門前雪，嘴里雖然擔心知曉了真相后賀鴻梧會反咬監(jiān)護人一口，但也僅僅是擔心，從來不用實際行動為這位盡責的監(jiān)護人開脫罪名。

    就連陪著賀蘭山殉情的那位奇女子，也被聶長生排除在外，賀蘭山的妻子，從前就冠有才女之稱風云人物，聰慧領(lǐng)秀，多愁善感，身上流淌著是民國的情懷，善用張愛玲式的口吻說話，寫的也是烏衣巷里俗世男子聽不懂的搗衣故事。

    哪像這篇《地獄里的來客》這么的直白，就差沒把真名替換上。

    排除完了身邊的舊友，聶長生的心情豁然開朗，他不善用惡毒的心思猜度別人，也沒有能力扒出那個藏在黑暗里為難他的人的身份，盡管現(xiàn)在依舊不知那人有什么目的，盡管自己被編排成了大惡人，舊日的經(jīng)歷也被人寫成了故事，成為了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說到底，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上班時認真對待工作，下班后做做飯，逗逗小白，跟莊凌霄斗智斗勇，偶爾談不攏了，冷戰(zhàn)冷戰(zhàn)一兩天，等到周末了，接了少年回家，三人一狗選個郊外的農(nóng)莊住上兩天，而太陽依舊打從東邊出來，日子照樣過得紅紅火火。

    決定將這篇文章置之不理之后，聶長生便心無旁騖地投入工作之中了，直至莊凌霄接他下班的電話準時響起時，他才把目光投在昏暗的窗外。

    原本撕毀了同居契約之后，聶長生一意孤行地發(fā)動了冷戰(zhàn)的前序，這會兒卻想起了慶余生正用冷漠的眼睛盯著他，聶長生沒由來的一股惡寒打從心底升起，只好對著電話里頭的莊凌霄道：“你把車開到車庫?！?/br>
    醫(yī)院的車庫狹窄難行，尋常人寧愿讓愛車暴曬在大太陽底下也不樂意去擠那擁擠的空間，發(fā)生剮蹭也算輕的了，一旦開進去之后，兜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沒了空位，還不是照樣開出外面找空隙停車？

    莊凌霄立即嗅出了異樣，擰眉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了？”

    “沒有，”聶長生道，“我從這里直接去地下室方便?！彪娞葜边_地下室，他確實不必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再在眾目睽睽之下鉆進莊凌霄張揚的名車。

    兩人在地下室會合，此時白熾燈已經(jīng)亮起，只是四周依舊陰暗潮濕，兩三輛車后尾閃了幾下黃燈，等安然開出地下室后，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的時間了。

    “你什么時候換一輛普通一點的車？”聶長生問。

    “嘖！”莊凌霄嘴邊勾起一絲倨傲之色，“這輛車還不夠普通嗎？”

    聶長生無語了，他雖然對名車認識不多，但越野車的外形他還是看得出來的！普通的越野也要五六十萬吧？莊凌霄又是個講究的人，沒個三兩百萬的車，也不屑開出來掉身價吧？

    車內(nèi)陷入了一陣靜默的氣氛里，這種情形在兩人相處時常常出現(xiàn)，一個愛張揚，一個喜收斂，明明無可交集的兩道平行線，卻像正負的兩面磁場，深深的吸引著彼此。

    “再換一部更普通的吧……”聶長生捏了捏眉心，他倆的冷戰(zhàn)還沒結(jié)束，這個時候的聶長生不愿與莊凌霄起爭執(zhí)，語氣里一如既往的溫和，卻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莊凌霄哼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只是摁了一下喇叭，超過了前方的一輛奧迪車，朝著黑幕里家的方向駛?cè)ァ?/br>
    第54章

    晚上, 兩人又因為接送上下班的事兒爭執(zhí)了起來。

    聶長生不想過于張揚，畢竟莊凌霄太耀眼了, 醫(yī)院又是魚龍混雜的地方，每天出現(xiàn)三教九流的人, 什么話沒人說？坊間或許早就有他倆的風言風語了, 只是聶長生從來不八卦, 流言才沒有傳到他的耳中。

    “如果有手術(shù)要開, 你再去接我?！甭欓L生讓出了一大步，以往，他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之后，都會找個地方睡上一覺, 醫(yī)院分配的宿舍，或者辦公室的休息室, 他沾枕就睡, 從來不管條件簡陋不簡陋，跟莊凌霄同居以來，聶長生連加班都很少，除了幾臺非他不可的手術(shù)要上, 不過莊凌霄都會驅(qū)車等在樓下, 不管多晚，都要接他回家, 好像聶長生不躺在自己的身邊，他就沒有安穩(wěn)覺可以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