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比他想的要小，用餐的桌子是個不銹鋼臺面，上面一絲不茍擺好了餐巾、鮮花、玻璃杯和菜單。他去過一些高級餐廳的主廚餐桌，這一家的廚房格外小，所以廚師們就在身旁忙碌著，都快碰到手肘了。西餐廚房雖然不像中餐廚房火氣猛烈，但也是充斥著各種氣味和烹調(diào)的聲音。這樣的經(jīng)歷，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霍子安?；糇影惨柴R上過來打招呼，親自給他倒了水：“卞先生，我是這里的主廚霍子安。”他簡短介紹了自己。

    “我知道，”卞先生笑道：“現(xiàn)在北京城里最紅的法餐主廚，常常出來吃飯的人大概沒人不知道吧?！?/br>
    霍子安倒是不好意思了。卞先生的座位被別人占了，說到底也是餐廳的責(zé)任，因此霍子安認(rèn)為必要對卞先生格外的照顧，他給由良辰遞了個眼色，讓他專心服務(wù)柯老那一桌，卞先生這邊則由他親自服務(wù)。

    柯老的飯局畢竟以聚會為主，所以他讓歐吉和魏國恩給他們準(zhǔn)備了一大盤牛rou、海鮮和奶酪這一類熱鬧又下酒的食物，而卞先生的餐盤由子安安排，卻要精細(xì)得多：小酥皮殼兒里裝著雞縱菌、馬蹄和蘋果煙熏奶酪汁；薯泥和紅椒粉拌在一起，擠成細(xì)細(xì)的炸薯條，纏繞在鮮嫩的鰲蝦上；小小的反轉(zhuǎn)南瓜撻，外面的撻皮其實是烤過的南瓜泥，里面的“餡兒”則是酥脆的蔥油魚子餅。

    霍子安一邊做飯，一邊和卞先生聊兩句。卞先生沒怎么問關(guān)于烹調(diào)和食材的問題，卻對霍子安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漸漸的，子安對客人也好奇起來。他的打扮和風(fēng)度，在北京中老年人里實在不常見，中國的老人并不太會一個人來高級餐廳吃飯的。而且他的見識蠻廣，在歐美許多地方待過。

    子安對他，還莫名地有一種親切感。上龍蝦的時候，子安忍不住問道：“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卞先生愣了愣，接著笑道：“我在上海吃過你做的飯，你可能不太記得了。”

    “哦，”子安心想，這倒也不出奇，他見過的客人太多了，要不是卞先生孤身一人吃飯，他大概也不會特別留意，更不會記在心上。

    吃完了主食，霍子安一邊收餐盤，一邊問道：“食物怎樣，合您口味嗎？”

    卞先生頓了頓，反問道：“霍主廚，你對食物的理念，是越來越清楚，還是越來越模糊？”

    冷不防被問了這么大的一個問題，霍子安停下了手，怔住了。過了片刻，他才對卞先生道：“這些日子……其實是越來越不清楚了?！彪m然承認(rèn)這個讓他很喪氣，但對著卞先生，他不想巧言令色。

    卞先生一笑：“確實是這樣。我在上海吃到的，和現(xiàn)在吃到的比起來，可以感覺到你在動搖。你的分子小籠包，不在菜單里了？”

    霍子安給卞先生添了酒，道：“現(xiàn)在暫時不做了，但包子還是要有的。”他從蒸籠里拿出了包子，放在一個藍(lán)色玻璃碗上，配上柚子醋和姜味冰淇淋。

    “前兩天荷花開了，用荷葉蒸的包子，您試試?！贝渚G色的包子放在了荷葉上，微微顫動，刺破了表皮，露出了里面的汁水，濃郁的香氣升騰而起，倒像是法式酥皮洋蔥湯。

    餡兒里有豬rou、蓮子、蕎麥米，配著荷葉汁和小麥草汁做的勁道包子皮，味道層次復(fù)雜而平衡，回味里的鮮甜非常持久。卞先生舀起一片酥脆又豐腴的食物，問道：“這是……內(nèi)臟？”

    “嗯，是炸的肥腸?！?/br>
    “啊！”卞先生覺得驚奇，“肥腸，哈哈，在北京確實該吃些內(nèi)臟。”

    “是啊，最近常常下雨，氣溫降了十幾度，沒有rou味和脂肪，就覺得生活不好過，”霍子安笑道：“北京人愛吃內(nèi)臟和面食，還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們不太喜歡分子小籠包，吃了肚子里沒食兒。”

    卞先生笑了笑，表示理解。他把包子都吃了，慢慢開口道：“包子很好吃。不過，以前吃你的分子小籠包，能體會到你想要表達(dá)的理念，你對吃飯本身的思考，但今天這個包子，就因為荷花開了和天氣冷了？”

    霍子安無言以對，不由得有點尷尬。他老實道：“是這樣的，我沒想太多?！?/br>
    卞先生又笑了起來：“這就是我感覺到的變化……這也不是什么壞事?！?/br>
    霍子安坐在了他的對面，有點迷惑地問：“真的不是壞事？”

    “你走過很多地方吧。雖然很多廚師會到別的城市修習(xí)，但你走過的地方分外多，挺辛苦的?！边@話里竟然有些慈愛之意了。

    霍子安越發(fā)迷惑，不置可否地道：“是一直到處跑，來北京也是近半年的事兒?！?/br>
    卞先生道：“人要常常在陌生的環(huán)境，就會不自覺把自己放大，變成中心，變成了衡量一切的標(biāo)準(zhǔn)。例如剛到國外生活的人，特別聽不得別人批評祖國，或者把家鄉(xiāng)的食物當(dāng)成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等時間久了，慢慢就會知道自己的經(jīng)歷、感受、愛好、價值觀，對別人來說沒那么重要。你怎么想，你想表達(dá)什么，你的感覺，對吃飯的人來說又有什么所謂，或者他只想在下雨天吃一個豬rou包子罷了?！?/br>
    霍子安搖搖頭，“但好吃的豬rou包子，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很好，我做還是別人做，有什么區(qū)別？”

    “有啊。區(qū)別是，我沒碰見其他很會做包子的人，我碰見了你，坐在你的餐桌上，然后你認(rèn)為這個天氣和季節(jié)，我能吃到一個包子會很舒服。這是你對我的好意。我是覺得很舒服，也收到了你的好意，非常感謝?！?/br>
    霍子安笑了笑，“能讓你吃得好，是我的本職。多謝你對我的評價，我最近也很混亂，你的話真的安慰了我。”

    卞先生喝了口酒，放低聲音道：“沒什么，這是我該做的……”

    “啊？該做的？”

    卞先生卻不接這茬了，笑道：“我只會吃，不會做，煮飯要放多少水都不知道。我的一點想法，希望不會困擾到你。嗯……你的餐廳確實還有一些問題，酒單不夠豐富，訂位失誤……”

    霍子安趕緊道歉：“對不起，今天是我們出錯了。”

    “呵，但能坐在這里享用霍主廚的服務(wù)，我沒什么可抱怨的。過些日子我還會回來吃，希望你已經(jīng)想明白了，不再混亂。”

    作者有話要說：

    主廚的餐桌（chef table)，就是大廚在面前制作食物，可以看到制作過程，可以撩主廚，可以吃到溫度最佳的食物并且提要求。日料的吧臺就是典型的chef table，西餐通常是設(shè)在廚房里，中餐嘛，大排檔算不算？師傅，加點辣椒加點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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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評論好少，都不看了嗎：（    還是等著完結(jié)呢？本來想在暑假前寫完，結(jié)果節(jié)奏沒控制好，預(yù)計得拖到八月底了。

    第76章 米其林偵探

    四合院里，棗樹開得繁茂，形成了小片的樹蔭。

    陰涼的樹下，由大成舉著剃刀，按著兒子的頭刷刷兩下，剃下了一片頭發(fā)。走到另一邊，照著同樣的角度，又刷的推一下，黑發(fā)無聲掉落。他突然停下了手，對前邊兒坐著的霍子安道：“怎么啦安子，剃壞了？”

    霍子安茫然道：“沒……挺好的。”

    “嘿，”由大成松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兒子端正的頭型，笑道：“你不錯眼兒盯著良辰，我還以為剃出了個豁口！”

    由良辰趕緊給霍子安一個眼色，讓他滾一邊去?；糇影伯?dāng)沒看見，笑嘻嘻地問由大成：“大爺，良辰從小就這個發(fā)型，沒變過嗎？”

    “怎沒變過？打小到初中，剃的都是大禿頭呢！”

    霍子安哈哈大笑：“禿頭帥！天兒那么熱，要不，這就把頭發(fā)剃光好了?！?/br>
    由良辰怒道：“要剃你自個兒剃。霍子安，你坐這兒干嘛，沒別的事兒干了嗎？”一聽到剃禿腦袋，由良辰就心有余悸。他長得亮眼，又是五毒俱全的問題學(xué)生，打小就是校內(nèi)重點盯防對象，翹個課、抽根兒煙都會立馬被發(fā)現(xiàn)。他把自己藏起來還來不及呢，偏偏由大成愛給他剃個油光錚亮的禿腦袋，去到那兒都有強(qiáng)大的辨識度，聞名東西城區(qū)。這都成他的童年陰影了。

    霍子安卻覺得由良辰剃個光頭肯定很好玩兒，慫恿道：“你頭發(fā)長得快，兩個月就帥回來了，剃個光頭看看唄！”

    由良辰懶得理他。這時，邱新志走進(jìn)了院子，正好聽到了后面一句，問道：“誰要剃光頭？”

    霍子安笑道：“新志，你說由良辰剃光頭是不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