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立秋，在龍首山下的戈壁灘上，駱駝草顯示衰敗的老相，枝葉上的沙塵就像垂暮之人臉上的郁金香粉，再喬裝打扮也提不起精神；

    終于，到暮秋初冬之際，草葉衰落飄零，就像李清照筆下的漂泊婦人，無所寄托?！盎ㄗ燥h零水自流?！痹谏虾５貐^(qū)，陽歷十一月還有人穿單衣、背心的時候，而龍首山下、戈壁灘上，家屬廠礦，十一月三號開始，就要送氣取暖。

    在戈壁灘上，十一月就有下大雪的時候，雪在戈壁灘上白茫茫一片，駱駝草挺起蕭瑟的身子，力圖證明自己的不屈，給這戈壁灘帶來生機。

    就這樣一個十一月大雪后的一天早晨，石大炮駝著一件老色軍大衣，帶著大牛、小神等幾個國風的哥們，走到國風的大門口，敲響了國風的大門。

    褶式金屬大門發(fā)出脆響，敲醒沉睡未醒的路邊、樹上的雪。奇怪的的是，有三個人穿著已經被淘汰的仿制軍大衣，據說這種仿制品出自安徽的一個小地方，銷路非常好。

    但并非直筒子走在最前頭，他們來過幾次，唯獨這一次不是老石走在最前頭，他走在最后。走在最前的是小神何老五，他是正宗的安徽人。

    而老石是東北遼寧本溪人，在富海詩，從62年建廠始，工人來自全國各地，何老五和老石，都是這批人的后代。

    值班的，叫茍?zhí)祉?，他也是安徽人的后裔，不過他是從安徽九華山下奔國風來打工的，巧的是，小神何老五父親也是九華山下人。

    茍?zhí)祉懀骸靶值?，雪天來國風干什么？”

    何老五：“大哥，我們來找我的一個朋友，就在機關樓上，吳中有，新來的?！?/br>
    “無中生有，秒，這個名字有意思，找朋友，進一個人就行了?！?/br>
    “不瞞兄弟說，他們幾個想來國風打工，進來看看?！?/br>
    “噢，歡迎，機關樓新來了幾個打工的，還有實習的大學生，你自己去找！”

    “我說咱哥們，老鄉(xiāng)，夠朋友，那就打攪了，不好意思，改日請你喝酒?！?/br>
    “叫我喝酒，謝謝啦，我想喝咱家鄉(xiāng)的九華山特曲，加一只符離燒雞，街上有符離人開的老牌古香燒雞店，味道好?！?/br>
    他們一溜七人魚貫進了大門，這里雪后并不馬上消掉，旮旯、被車碾壓的土路，有的要到年后再消，國風機關樓前的雪已經被清掃，露出清晰的水泥道。

    路旁工人石像頭上、肩上有積雪，身上被雪洗后，輪廓線條分明，格外精神。

    這幾個人就踩著水泥道，上機關樓水磨石臺階，兩旁墨綠色畫龍繪鳳的花盆里，鐵樹昂立，青盆條葉托著雪花。此時，國風機關寧靜的氣氛被這上樓的躁動打破。無聲勝有聲。

    也是在二樓，透過明亮的鋼化玻璃門，石大炮看見國風的總經理在批閱桌上的文件，他并不想第一個進去，他直是直，有時也挺jian，他知道槍打出頭鳥。

    他們都到了門前，小神何老五回頭看一眼石有錚，意思“進了？”石師傅點一下頭，大牛也點一下，說：“進唄，怕啥?！彼麄冞€猶豫，何老五敲了門。

    代經理抬頭看見了，正要站起，門被推開。代經理笑道：“歡迎你們來國風?！?/br>
    大牛說：“代經理，我們找你有事，我們吃不上飯了?！贝笈Ｊ莻€有事敢當的人，他沉著、冷靜，也不乏沖動，一般場合，有大個子牛出面、有石有錚壓陣，事情就能起來，小神們敢走在前頭。

    代經理指著沙發(fā)說：“坐下談！”他估計有事，但他并不怕事，也不對人高馬大的人怯，但他從小喝的是長江水，有長江水的柔性。柔并不是怕。

    石有錚挖出胸前匿藏的兩瓶北京二鍋頭，放在茶幾上，招呼代經理說；“來，我們請你喝酒，咱們坐下來談。”何老五走到代經理跟前，看著他的手，龔二虎去鎖住了門。

    代經理說；“廠里不許喝酒，你們不知道嗎？”

    石大炮說：“我們大老粗，不知道廠里有什么規(guī)定。只是想找你喝酒，這一點面子不給？”

    代經理看到他們是有準備來的，是要鬧事，想叫保安來，不但顯得自己無能，還會激化矛盾；并且，他身旁站著小神仙何老五，再有能耐的人，身處困境也無能為力。

    “兄弟們，我理解你們苦衷，但這樣威脅我是不行的，我也受法律保護?！?/br>
    他并不示弱，大牛他們看出來，代經理不是個怕事的人，龔二虎說：“我是受人之托來找你?！彼翘m蕙母親的小哥，jiejie向他暗示過；蘭蕙有孕，是代時興所為，他是有婦之夫。他想趁機給他點顏色看。

    “什么事？請講！”

    “你心里清楚！”二虎瞪著眼睛，露出兇相。門外有幾個國風的人，等著和經理談話、簽字，代經理不想驚動他們，向他們揮手叫離開。

    “兄弟們，打開窗門說亮話，有話直說。”

    門外又有董事長老龍頭敲門，代經理對站在門口的小鄧說：“開一下門，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為難別人！”

    小鄧為難地看一眼石大炮，石大炮點一點頭，小鄧開了門。

    “什么事，這么多人？石有錚，你帶來的？”老龍頭以前就認識石師傅，一個廠里，誰不認識誰，東邊一點香，西邊就能聞到。石師傅點點頭，拿羊毛軍用手套套在酒瓶上遮住。

    “龍董事長，我們談些公事，不用你cao心，你找我有事嗎？”

    “九點，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們開個會?！?/br>
    代經理笑道；“好的，我準時到場?！?/br>
    老龍頭一巔一擺地走了，這幾個人雅雀無聲，真沒想到，代經理有膽量、有氣度、不怕事，這些人都是風里浪里的過來人，什么人沒遇見過、什么事沒有遇過。

    對于勇氣凌然的人，他們佩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大牛和另外兩個工人從軍大衣里拿出了符離燒雞及幾包花生米。

    “你們真的想喝酒??？”

    石大炮和大牛陪笑道：“是的?！贝浝碚f：“剛才你們看見了，董事長來叫我開會?！?/br>
    “你完全可以發(fā)微信說我們在，推遲開會時間?！薄澳銈冋娴南牒臀液染?？”

    “是的，難得遇到你，來過幾次，找不到你，你貴人多事。”

    “我和你們是平等的，并不比你們高貴，要是在國風，我們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也可以在一起干活，我是兩只手，你們也是兩只手，cao縱的東西不一樣而已?！?/br>
    “你是清華高才，cao縱電腦，我們是大老粗，不在一個戰(zhàn)線。”

    “大老粗怎么了，這個世界就是大老粗創(chuàng)造的，沒有你們大雅的大老粗，就沒有大雅的過去和未來。”

    “我們已經沒有未來，未來被你們收購了，我們下崗滾蛋了?！?/br>
    “你們可以到國風來，原來干什么，現在還干什么，不是很好么？”

    “我們寧做國企的鬼，不做私企的人！我們被你們逼的下崗失業(yè)，老婆孩子一大堆，你是不讓我們活下去了?！?/br>
    “怎么能說我們逼你們？競爭是殘酷的，我們民營企業(yè)，也經常有倒閉的，誰逼誰？”

    石有錚說：“你們對工人殘酷無情，曾經的十三跳就是一例。”

    “那是外資，不能和我們相比，你看到酒瓶上的紅星了嗎？”

    “你別以紅星瓶子來騙我們，”大牛說：“我們要看你究竟裝什么？你們是一丘之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