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到哪兒去？”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阿蕪?fù)纫卉?，打了個踉蹌，已經(jīng)放在門把上的手落了下來，眼中含著淚水緩緩的轉(zhuǎn)身。

    白瀟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醒了，一直默默的看著阿蕪，直到他猶猶豫豫的真的要走了才出聲叫住他，一抬頭撞進(jìn)了一雙含煙帶霧的眼睛里。

    阿蕪的嘴唇在顫抖，或者說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他幾乎無法站立，死死的抱著那件衣服攝取溫暖，好像這病房里開的不是空調(diào)，而是冷柜一樣。

    他抖的快要站不住，牙齒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用力的吸了幾下鼻子，試探著小聲叫道：“主人……”

    “剛醒過來，你要去哪兒？”白瀟楠沒有否認(rèn)這個稱呼，只是換了一個舒服點(diǎn)的坐姿，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對阿蕪招手道：“過來吧?！?/br>
    阿蕪倔強(qiáng)而絕望的看著他，眼睛通紅，一開口眼淚就流了下來：“不，我要走了。我不能再回去了。我……”

    “你要走到哪里去？”白瀟楠挑挑眉毛，平靜的問道：“你想到哪兒去？你能到哪兒去？”

    這三個問題，把阿蕪問的定在了原地，他用力的呼吸了幾下，控制不住，隨即淚如雨下。這個問題從一開始纏繞著他直到現(xiàn)在，一直以來他只想過向哪里奔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去哪。

    “可是我，我已經(jīng)……我配不上你，你也不會愛我了……”阿蕪說完，蹲在地上抱著他的衣服失聲痛哭，他為什么要醒過來呢？為什么要醒過來面對這個殘忍的世界？

    “你想要我愛你啊……”白瀟楠仰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手遮在自己眼前，后知后覺的感嘆道：“當(dāng)初你可不是這么選的?！?/br>
    他站起身，走到阿蕪面前，蹲下身，把他抱著的那件衣服從他懷里搶出來披在他身上，緩緩的伸出手，摸了摸阿蕪的頭發(fā)。

    “你是什么時候后悔了呢？”

    白瀟楠的聲音很輕，阿蕪聽得一清二楚，他哭的嗓音沙啞，勉強(qiáng)的抽泣著看向他，喃喃的叫道：“主人……”

    他蹲的腳麻了，哭的筋疲力竭，白瀟楠張開胳膊微微一用力，他就整個人撲進(jìn)了白瀟楠懷里。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想念，最熟悉的味道縈繞在他眼前，白瀟楠怕他的傷口裂開，輕輕的抱住他，他立刻不堪一擊的潰敗在他懷里。

    “你現(xiàn)在想跑了，你給你自己留退路了嗎？你給我留退路了嗎？”白瀟楠低聲質(zhì)問道，但他的聲音太低太克制，聽起來不像是質(zhì)問，倒像是在跟自己較勁：“你哪也別想去了，就給我待在這兒，哪也別想跑。”

    阿蕪輕微的掙扎了一下，但是沒抵過他的力氣，白瀟楠把阿蕪抱起來，放回床上，給他蓋上被子，被子上還罩著他自己的那件外套。他走進(jìn)洗手間，擰了個熱毛巾出來讓阿蕪擦把臉，阿蕪把臉埋在熱毛巾里，久久的不愿意抬頭。

    白瀟楠給了他時間平復(fù)一下，他自己也需要平復(fù)一下情緒，這些天他一直焦急的等著阿蕪醒來，可是真的等到阿蕪醒了，他也沒有想好該怎樣對待阿蕪。

    阿蕪說，你不會愛我了。

    他們從前是愛情嗎？

    阿蕪對他，是愛情嗎？

    等到毛巾完全沒有了溫度，阿蕪把臉抬起來，慢慢的看向白瀟楠，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話，白瀟楠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一聲，給他倒了杯水，對他說道：“你先喝杯水，我把醫(yī)生叫過來給你檢查一下。好幾天沒吃飯了，一直輸?shù)钠咸烟?，如果沒問題，中午就能吃飯了?！?/br>
    阿蕪點(diǎn)點(diǎn)頭，他對這個安排并沒有什么意見。他探詢的看向白瀟楠，想知道他對以后有什么安排，白瀟楠避開了他的目光，阿蕪的心往下狠狠地一沉。

    很快，醫(yī)生來了，他檢查了阿蕪的傷口，測了各方面的指數(shù)，重點(diǎn)檢查了阿蕪的神經(jīng)，確定沒有問題之后，對白瀟楠點(diǎn)點(diǎn)頭：“白先生，這下您可以放心了，一切都不是什么問題，第一頓飯先吃點(diǎn)好消化的，慢慢增加營養(yǎng)，營養(yǎng)針可以再打兩天，然后就沒什么問題了。傷口保持清潔，如果想的話，再過兩天就可以回家修養(yǎng)了?！?/br>
    “好，我知道了，多謝?！卑诪t楠點(diǎn)點(diǎn)頭，對開門的手下點(diǎn)了個頭，他了然的一笑，知道這個醫(yī)生的月底獎金少不了。

    醫(yī)生出去了之后，問題又到了他們倆之間，尤其是醫(yī)生提到，再過兩天就可以回家療養(yǎng)，讓他們無法再忽略這個問題。

    一段沉默過后，白瀟楠先開了口：“阿蕪，等你的身體好一點(diǎn)，我們需要談一談?！?/br>
    阿蕪也被這沉默壓抑的受不了了，聽到他問，立刻坐了起來，專注的看向他：“你問我什么我都會說的，可是……你還會再相信我嗎？”

    白瀟楠猶豫了大概一秒鐘，阿蕪緊張的瞬間就出了汗，他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白瀟楠和他說話還需要猶豫。

    這就是為什么他們之間如此尷尬，如果他們沒有辦法互相信任，他們就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因?yàn)樾湃?，是他親手毀了這一切。

    “阿蕪，別哭啊?！卑诪t楠抬手抹了抹阿蕪臉上的淚水，平靜的說道：“你昏睡的這幾天，我哪都沒有去，李晟文我都沒有管他，我等著你醒了，給你一個解釋的機(jī)會。你說吧，只要你現(xiàn)在說了，我就信你?！?/br>
    “真的嗎？”阿蕪哽咽著，露出一個苦笑，“可我沒什么好說的。他慫恿過我，和我一起設(shè)計了張承衍，可是事情是我做的，我沒有辦法否認(rèn)?！?/br>
    “阿蕪，我就不明白了，李晟文想要張承衍的位置，可是你呢？你想要什么？”白瀟楠握緊了拳頭，幾乎是帶著痛苦的問道：“我對你不好嗎？我不夠信任你嗎？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呢？”

    阿蕪的淚水再一次不可抑制的流了出來，他搖著頭，把臉埋在膝蓋上，悶聲哭道：“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嫉妒了，我嫉妒他，我也氣我自己，為什么我要長得像他，為什么你喜歡我，只是喜歡我像他的那張臉……”

    “我現(xiàn)在明白了，你既然想讓我愛你，當(dāng)然會不甘心?！卑诪t楠閉著眼睛，聲音晦澀，像是終于明白了什么，“是我讓他們?nèi)フ胰说?，你要恨的話，為什么不來恨我呢？?/br>
    “我是想的，可是我做不到啊?！卑⑹彽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他一直在不停的顫抖，他抬起通紅的雙眼，望向白瀟楠，絕望的說道：“你不明白嗎，我恨你，可是我也愛你啊。我就只有你了，我怎么能恨你呢?！?/br>
    白瀟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阿蕪慘痛的哭嚎了一聲，哀怨的說道：“可是你不要我了，你說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會放棄我的，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啊！”

    阿蕪嚎啕痛哭，像是要把這些委屈和怨恨一并哭干凈，白瀟楠沒有阻止他，只是坐在旁邊，聽著他沉痛的哭聲，覺得自己心里也伸進(jìn)去一只手，把他的心揉的跟阿蕪一樣痛。

    從哪里開始錯了呢？他們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白瀟楠忍了又忍，忍不住的起來點(diǎn)了根煙，他把病房的窗戶打開了一個小縫，對著那個縫隙抽煙，一根煙抽完，上涌的情緒被壓下去大半，他坐了回來，看著阿蕪逐漸止住了哭泣。

    他哭不動了，這個哭法十分傷身體，他又是剛剛被搶救回來的人，現(xiàn)在只剩力氣抽泣，時不時的流幾滴眼淚。

    白瀟楠把紙抽遞給阿蕪，阿蕪接過去擤了鼻涕，白瀟楠又把垃圾桶踢到床邊，他把垃圾扔進(jìn)垃圾桶里，抽搭搭的縮在床角里。

    白瀟楠看著他的樣子，只覺得十年過去了，阿蕪幾乎沒怎么變，還是那么小那么漂亮。可要說沒變，他又何當(dāng)初那個倔強(qiáng)而驕傲的少年太不一樣了。

    “你為什么要救我呢?！卑⑹忂┲亲樱瑔≈ぷ訂柕?，不是質(zhì)問，只是平靜的絕望，“你都不要我了，還救我干什么呢。我已經(jīng)恨不動，也愛不動了。還不如讓我死了，起碼結(jié)局還不錯?！?/br>
    白瀟楠沉默。

    阿蕪也不再說話了，他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但是還止不住的不時抽噎一下，抱著紙抽不停的擦鼻子，他抽搭的整個人都軟了，疲憊，由內(nèi)到外都感覺疲憊，他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不再接觸白瀟楠的碰觸或是目光，希望痛苦可以停止，希望自己可以停止留戀。

    白瀟楠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一絲隱忍的顫抖，他也在竭力克制著什么，“我以為，你這么多年都忘不了那個疤哥，在動手之前，應(yīng)該就想好要離開我了。當(dāng)時我放你走了，要求開始的是我，你實(shí)在想走，我就不留了?，F(xiàn)在你回來，我以為你不想再走了，可是你說，你要離開。”

    阿蕪在被子下面微微的抽搐了一下，躲著白瀟楠的目光不和他接觸，白瀟楠長嘆一聲：“我該拿你怎么辦啊?！?/br>
    “大概是我欠你一聲對不起，沒考慮你的意見就把你搶過來，又沒考慮你的感受讓你走，我以為能讓你想開的事，最后差點(diǎn)要了你的命。要是到今天我再假裝無動于衷，那我未免太不是個男人了。阿蕪，你來選吧，這次我尊重你的意見?！?/br>
    白瀟楠苦笑了一下，補(bǔ)充道：“走還是留，你都自己決定。你說不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繼續(xù)相信我。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從很久之前，你就長得不像秦若了?；蛘哒f，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從你身上找秦若的影子了?！?/br>
    說罷，白瀟楠起身，給阿蕪一點(diǎn)空間去思考。

    他們都該冷靜一下，想想這些年到底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