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細(xì)算_分節(jié)閱讀_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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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天曹姐打電話來說總行大巡查,要求所有員工務(wù)必到崗,要請假直接找董事長請。她說我要是沒啥大毛病就來單位一趟,省的麻煩。我不想找董事長請假,躲他還來不及呢,干脆上班兒了。因為煩心睡不著覺,我只能正宿正宿得抽煙,可能是臉色太難看,曹姐見著我跟見了鬼似的,沒敢安排我在前臺,于是把我放在后臺負(fù)責(zé)大小額錄入復(fù)核和內(nèi)部帳。 巡查的下午才到,本來以為只有總行各部室的,想不到還有銀監(jiān)局的跟著。于是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每個人都忙著悄悄補自己的各種登記簿,生怕查出點兒什么紕漏來,我也隨便胡填了兩筆。因為每個人都得查,時間就長了。曹姐一直陪著笑臉時不時端茶送水,插科打諢,有什么小毛病就盡力給找理由對付過去。四點的時候,楊曉飛打來了電話。曹姐使勁拿眼睛瞟我,上班時間、檢查的又都在,我自覺地跑去廁所打私人電話。 楊曉飛很激動,說話卻比平時還要利落。 他剛才接到電話,打電話的是張冰手底下的一個采購員,采購員說現(xiàn)在暮雨要的那份文件在她手里,四點半之前打七百萬到一張卡里,她就把文件還回來,如果不打,她就把文件點了,反正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據(jù)說是丈夫賭博輸了,借高利貸,因為太多還不上,借錢的人綁了她兒子,三點多的時候砍了孩子一根小拇指,說如果四點半看不到七百萬,就讓他們等著收尸。她沒辦法只好把張冰讓她保管的文件拿出來。 報警肯定不行,以咱們警察的效率,到時候只能看到兩具尸體,其中母親手里還有一把紙灰。 我問楊曉飛,能不能讓老鄭家里給找找道兒的人,多給點時間,結(jié)果楊曉飛說老鄭已經(jīng)打電話問了,鄭老大說黑社會也不是全國連鎖的,各個地盤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他在L市光明正大搞實業(yè),從來跟那些搞地下資本的就沒瓜葛。老鄭把暮雨的事兒都攬到自己頭上,說如果四點半前拿不到七百萬自己就得坐牢,結(jié)果鄭老大說,‘等你出來哥養(yǎng)著你?!?/br> 實在沒法子了,只能湊錢。 楊曉飛說,他們正在聯(lián)系,一來現(xiàn)在盛安很多項目都在接受調(diào)查,單位賬戶全封了,根本轉(zhuǎn)不出錢來;二來,平時關(guān)系比較鐵的人大都是新上來的,拿不出多少錢;三來,時間太短了,現(xiàn)跑銀行去轉(zhuǎn)賬如果不是VIP怕都排不上。楊曉飛問我能湊多少,我說我算一下,五分鐘后再聯(lián)系。我用十秒鐘大概算了一下自己,現(xiàn)金一萬以下,可以忽略,投資黃金那些這個時間已經(jīng)拿不出錢來,我想賣房子、賣車、賣血、賣腎都來不及;二十秒鐘綜合考慮了朋友們、同事們、親戚們的經(jīng)濟實力。如果給我一天,我大概能搞到百八十萬。眼下抬頭看看時間,四點十分,二十分鐘內(nèi),我湊不夠十萬。相對于七百萬而言,十萬也約等于沒有吧。 高哥的聲音從廁所門外傳來,“安然,你沒事兒吧,你曹姐叫你呢,把你登記本都拿出來,該查你了。” “哦,來了?!睅е址笱芷叻纸乖晔植荒蜔┌岩欢驯咀舆f給檢查的,轉(zhuǎn)身想回廁所,卻被曹姐攔住,“你在這兒看著,人家有什么問題還要問你呢!” 我一點兒心思都沒在這兒,全副精神盯著手機。檢查的人卻翻得很細(xì),指著一行問:“這本支票主機記賬是顯示是五月十三號發(fā)的,你怎么登得十四號?” “登錯了?!蔽蚁攵疾幌腚S口一說。 曹姐踢了我一下兒,“是么,我看看,這個啊,”她拿著考勤本對照,“是這樣的,五月十三號那天安然歇班兒了,所以支票是十四號拿到手的?!?/br> 檢查的點點頭,曹姐使勁兒瞪我。 “姐,能借我點兒錢么?”我問。 “???借多少?什么時候用?干嘛用?”曹姐一問就一串兒。找人借錢就是這樣,她問得越細(xì)致越越說明她想借給你。問題是,我要借的多,人肯定得問干嘛用,我要是說了干嘛用,人家肯定不借給我。曹姐,對著她,我說不出來瞎話兒。 手機再次響起,我蹭地沖回廁所,關(guān)門時聽見曹姐替我解釋,“安然今兒吃壞肚子了……” 楊曉飛說他能弄到三百萬,其中包括老鄭從鄭家要來的二百萬還有他們那些哥們弟兄給湊過來的一百萬,問我這邊怎么樣,我實話實說,基本就是沒有。楊曉飛的聲音已經(jīng)掛了哭腔,“這怎么辦啊,安然哥,怎么辦哪,我們原本還想著,現(xiàn)在就算拿不到那份文件,只要它還在張冰手里,以后還能慢慢地要,可現(xiàn)在,文件在一更瘋的女人手里,而且是兩份,總共就兩份兒,燒了就什么證據(jù)都沒有了,一輩子也別想翻身了。還有不到一刻鐘,我哪兒弄四百萬去???” 錢!錢! 上次跟暮雨分開,因為沒錢,這次要救暮雨,還是沒錢。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 沒錢嗎? 沒錢嗎? 沒錢嗎? 怎么可能?我在,銀行。 好吧,我是很渺小,很無能,在跟現(xiàn)實的交鋒中我沒有一回能贏。我一次次低頭,總不能一次次逼近我人生的底線,讓我退無可退吧?這世界上那么多人做那么多壞事都活得好好的,憑什么老揀著我倆欺負(fù)?就因為我倆好欺負(fù)?不要以為我是好人,我可以選擇不做好人的。對很多人而言,他什么都不是,但對我而言,他是我?guī)缀跞康男腋?,我?dāng)寶貝一樣愛著,我不能讓人毀了他。理智、道德、責(zé)任感,這些東西都可以噼里啪啦得踩在腳底下。自已也沒想到,這輩子還會有這么一天,我能背叛了全世界的正義公理、道德底線,就為了贏一次,就為了不低頭,就為了,我愛他。 “楊曉飛,你打算怎么把錢打過去?” “本來想用網(wǎng)銀……可湊不夠打過去也沒用?!睏顣燥w還是那個死腔調(diào)。 “行,你去準(zhǔn)備網(wǎng)銀轉(zhuǎn)賬吧!等會兒我讓你轉(zhuǎn)你就轉(zhuǎn)?!?/br> 楊曉飛激動地聲音兒都飄了,“???安然哥,你有辦法再弄四百萬!” 我笑,“少廢話?!?/br> 出門兒,曹姐把我的一堆登記本給我,“沒啥大問題,對了,你剛說借多少錢?” “四百萬?!蔽一卮?。 曹姐翻了我一眼,冷哼道,“四毛我都不惜得給你,沒點兒正行!”然后又跑去幫助我那沒見過這么大陣仗的被嚇得手足無措的徒弟去了。 我真心感謝曹姐和檢查的人們。曹姐今兒讓我管大小額和內(nèi)部帳,所以我能直接辦電匯和記賬;檢查的今兒過來搞得雞飛狗跳,所以下午所有的來帳都還沒來得及入客戶帳。 (客戶帳都有密碼,一旦款項入賬,必須憑密碼取,入賬前,款項會先在銀行一個中間賬戶上存放,有些自動入賬,有些需要手工入賬。) 可是我看著中間賬戶上的待劃轉(zhuǎn)的款項,沮喪轟然而降,總共才只有二百八十幾萬,銀行只有前臺有存取現(xiàn)金的權(quán)限,后臺是沒有的,也就是說我沒法兒給自己憑空存上幾百萬再轉(zhuǎn)走,而且根據(jù)銀行不墊款原則,中間賬戶沒法透支……差一百二十萬,一百二十萬???看看時間,距四點半還有還有七分鐘…… 七分鐘能干什么? 曹姐不會給我加權(quán)限,同事也不是大發(fā)善心給我存?zhèn)€一百多萬。 瘋了的只有我而已。 我看著時間一秒一秒地走,身邊那些喧嘩都慢慢沉寂……來回晃動的同事們像是融進了無聲電影里,越來越明顯響動來自心跳,就像計時器一樣,一下一下倒數(shù)著。我發(fā)現(xiàn)時光真的在眼前飛逝,深灰色的事物絲絲縷縷地從我瞳孔上漂過去。河底的淤泥將我層層掩埋,我不再看得見水面的落葉和七彩光芒,只剩慢慢降落的暗,像是舞臺落下幕布,像是眼瞼遮蓋眼球。我不知道計時器歸零時,心臟是否就此停跳,然而真實的無奈和難以言說的不甘讓我有種不能瞑目的強烈感覺。 還是不行嗎?我還是要敗給某個叫做命的東西?不能總這樣吧? 肩膀忽然被猛烈的搖晃,“師父師父……”徒弟的聲音。 我木然抬頭,“干嘛?”死都死不清靜。 “你臉色真差,吃點兒藥吧……不過你先給我找找我的重空登記本,我記得放你抽屜里了,檢查的要呢?!?/br> 看著徒弟那個緊張的勁頭兒,我勉強扶著桌子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