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邏輯似乎毫無問題。

    人都有少年慕艾，男孩常愛女孩，女孩常愛男孩，這是一條通途；便是不慎愛上了與自己性別相同的人，也只能算是走上了一條坎坷的荊棘路。

    馮子揚(yáng)不同，他還沒收拾好行李，就打定要去攀一座山。這山又高又陡，還沒有路。

    更慘的是，有人要和他一起攀，那人有路，他沒有。

    第四章

    馮子揚(yáng)最近難得不加班，第二天早早起來煮了一鍋青菜粥，放在保溫箱里溫著，然后打開電視放早間新聞，自己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他把音量調(diào)得很低，吵不到馮子飛，但是馮子飛強(qiáng)大的生物鐘七點(diǎn)半就把他拽了起來。

    馮子飛站在客廳門口，看到電視機(jī)上畫面斑斕，隨著主播的話語調(diào)換。微弱的電視聲響連綿不絕，像碎嘴婆子永無止境的絮語。他恍然想起從前，父親每每回到家中，就打開電視調(diào)到新聞頻道，然后躺在沙發(fā)上睡覺，還聲稱自己在聽，不許別人換臺。

    他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醒，就去漱口洗臉，清涼的水潑在臉上，將宿夜的疲倦一掃而空。

    馮子揚(yáng)聽到動靜，已經(jīng)捧出了青菜粥。馮子飛看到餐桌上青青綠綠的玩意兒，面無表情地鉆進(jìn)了廚房。

    馮子揚(yáng)一把拉住他：“馮大醫(yī)生，你今天只能吃這個?！瘪T子飛是學(xué)醫(yī)的，當(dāng)然清楚得很，撐著一雙死魚眼和他對峙，還試圖抗?fàn)幰幌拢骸翱偟糜袀€什么配菜吧……”

    馮子揚(yáng)按著他坐下，哄道：“配著我吃，好不好？”他舀起一勺青菜粥，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把另外半勺喂到馮子飛嘴邊：“喏?！瘪T子飛拗不過他，只好吃下。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了早餐，馮子飛去廚房洗鍋，馮子揚(yáng)從后面摟住他腰，大型犬一樣撲在他身上。深秋天氣涼，馮子飛單薄的睡衣，本來有些涼，被他身上的熱氣一烘，頓時暖得犯困。

    他擦干手，一邊試圖把馮子揚(yáng)從自己身上撕下來，一邊說：“我再去睡會兒?！?/br>
    馮子揚(yáng)在他肩上蹭了蹭，一把把他抱起來，放到沙發(fā)上，吻了吻他額頭，說：“我去給你拿被子，就在這兒睡吧?！?/br>
    馮子飛拿這個有床不睡要睡沙發(fā)的神經(jīng)病沒辦法，靠在他放倒的靠枕上，等著他去拿被子。

    電視里的新聞已經(jīng)播完了，正在放老版的《射雕英雄傳》，洪七公教郭靖不要吃雞，要吃咬了雞的蜈蚣，郭靖楞頭磕腦地不肯吃，還在可憐那只雞。

    他記得小時候看了這一段就很想吃這個蜈蚣，和馮子揚(yáng)一起磨著馮mama買了一只活雞放在陽臺上，然后出去找蜈蚣。馮mama以為他們倆想吃雞rou，但是高中補(bǔ)著課沒時間料理，就把那只雞放了一天，結(jié)果那雞不知怎么掙脫了綁腳的繩子，從陽臺飛進(jìn)了屋里，弄得房間里客廳里到處是雞屎。馮爸爸回來看見，黑著臉殺了雞，手起刀落把雞頭剁下來，惡狠狠地扔進(jìn)了垃圾桶。

    馮子飛和馮子揚(yáng)自然沒有找到蜈蚣，回到家被兇神惡煞的爸爸嚇了一跳，也不敢把自己的小心思說出來，只好一邊打掃屋子一邊相對嘆氣。

    馮子飛小時候和馮子揚(yáng)一起做了許多壞事，此時一件件地回想起來，臉上就帶上了微笑。

    馮子揚(yáng)抱著被子過來給他蓋上，戳了戳他唇角的小酒窩，問道：“想什么呢，笑成這樣?！?/br>
    馮子飛握住他的手掌，笑道：“想你?！?/br>
    馮子揚(yáng)給他掖緊被子，隨口問道：“想我什么……要不要關(guān)上電視？”

    馮子飛像個蛹一樣擱在沙發(fā)上，只露出頭。他打了個小呵欠，說：“不用，開著吧?！?/br>
    電視的聲音就一直響著，很有些催眠效果，馮子飛閉上眼睛，聽著聽著就越來越困。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咔擦”一聲響，然后聽到馮子揚(yáng)說：“哎，忘記開靜音了。”

    馮子飛睜開眼，笑道：“你別偷拍我。”

    馮子揚(yáng)對著他又拍了一張，說：“怎么叫偷拍，這是光明正大地拍。”

    馮子飛嘟囔著：“別鬧，又不好看。”

    馮子揚(yáng)說：“你什么時候都好看?！?/br>
    馮子飛正想說“你對著自己的臉說這樣的話也不嫌rou麻”，馮子揚(yáng)卻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說：“不鬧你了，你睡吧?！币粫r間也說話的心思也散了，就閉上眼睛，真的睡了過去。

    馮子揚(yáng)看了看他睡得微微泛紅的耳尖和一頭散亂的黑發(fā)，又拍了一張，熟練地設(shè)成屏保，舉著手機(jī)看了又看，最后“吧唧”親了一口屏幕。親完之后才頓了頓，深覺自己是個舍近求遠(yuǎn)的傻叉。

    他舍不得打擾馮子飛，打開瀏覽器刷了一圈新聞，然后從冰箱里拿出一串提子，剝皮去籽，放在水晶碗里回暖。昨天弄得太狠，今天又喂了哥哥一碗寡淡的青菜粥，怎么也得弄些小甜嘴安撫一下。

    他洗好手從廚房出來，聽到馮子飛放在書房的手機(jī)叫了一聲，是一條短信。他拿起手機(jī)看了看，是一個沒加備注的號碼，消息詳情顯示了一部分，說：“馮子飛先生，您好！您在本店……”后面就看不到了。

    馮子揚(yáng)看了一眼，原樣放好。他和馮子飛雖然親密，但彼此都有默契，不會隨便去看對方的私人消息，馮子飛鎖上的柜子，他也不會去打開看。

    從搬到這棟房子五年以來，他一直想知道馮子飛的柜子里鎖著什么，曾經(jīng)拐彎抹角地探問過，馮子飛總是笑嘻嘻地含混過去，說總有一天會告訴他。

    馮子揚(yáng)不能確定這一天會是哪一天，也不知道自己到時候會看到什么。這棟四室兩廳還帶陽臺的房子，是他和馮子飛親手打造出來的，他們一起設(shè)計裝修，一起選家具，一起添置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這是完全屬于他們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痕跡的家。

    只除了那個小柜子，放在書房的電腦桌下面，像童話里同往另一個世界的魔門，不能打開，一旦打開，生活就要天翻地覆。

    馮子揚(yáng)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著手機(jī)，目光卻落在那個不染塵灰的小柜子上。

    這五年來，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千方百計地寵著馮子飛，馮子飛也用同樣的熱情和溫柔回報。他們很少爭執(zhí)，有什么事都商量著決定，情事也很和諧。不說同性，即便是異性伴侶，也很少有像他們這樣契合的。

    馮子飛從來不吝嗇于表達(dá)，有時候趴在床上看書，他會突然摟住馮子揚(yáng)的脖子說：“揚(yáng)揚(yáng)，我真喜歡你?！彼e在家里的時間多，就會變著花樣給馮子飛做好吃的。馮子揚(yáng)喜歡吃胡蘿卜，馮子飛不喜歡，每次看到胡蘿卜都一臉嫌棄，但他卻精通胡蘿卜的十八種吃法，一樣一樣地給馮子揚(yáng)做。

    他記得馮子揚(yáng)每一件瑣碎的小喜好，甚至馮子揚(yáng)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這樣的心意，如果還能說是不愛，那世上恐怕就沒有愛了。

    然而馮子揚(yáng)死腦筋，每每會想，這份感情里，兄弟之愛占了幾分，情侶之誼又占了幾分？

    少年時的陰影在他心里作祟，讓他懷疑，如果當(dāng)年馮子飛和梅成儀順順利利地在一起了，還會有他的位置嗎？

    如果馮子飛與梅成儀重逢，時過境遷之后，他們會不會放下過往，把懵懂青澀的情誼撿起來重溫，就此抽芽長葉，發(fā)出一顆蔭庇他們兩人的大樹？

    他不敢問馮子飛，馮子飛早已經(jīng)說過，他對梅成儀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他若問出這樣的問題，既是對馮子飛的不信任，也是對他和馮子飛多年感情的輕蔑。

    他的心像暗夜的花園，第一根荊棘除不去，從此便猖獗肆虐，潛伏下經(jīng)年的毒刺。

    馮子揚(yáng)閉上眼，靠在椅背上長吁了一口氣，心想，如果哥哥知道我這么頑固多疑，會不會覺得我很討厭？

    這時候，他的手機(jī)嗡嗡震動起來，他如夢初醒，滑上接聽，壓低聲音道：“喂？”

    “請問是馮子揚(yáng)嗎？”

    “我是?！?/br>
    “?。≌娴氖悄惆?，我是孫琳，還記得我嗎，好久不見！”

    “威武的大班長，怎么能不記得，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