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哥面前，他永遠(yuǎn)是紅塵里打滾的凡人，沾了一身七情六欲，因情而起的一泓悲喜，時刻在胸膛里涌動，此生熱燙。

    三千世界，你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因果。

    咔嚓——

    一聲清脆，晏臨的左頰裂開一絲縫，緊接著，那一小塊雪白的膚像瓷一樣碎掉了，漂浮在空中，如一瓣碎玉。

    晏臨伸手，將那丁點(diǎn)碎片撈回來，補(bǔ)在臉上。

    咔、咔、咔嚓——

    晏臨像一只巨大的瓷娃娃，全身都在粉碎，他一邊碎，一邊伸手撈著碎片，想把自己補(bǔ)起來，想留在葉危身邊，留的久一點(diǎn)、再久一點(diǎn)。

    但很快，他雪白的指尖，也像白瓷一樣碎掉了，他再也沒有手，能碰得到哥哥了。

    咔嚓、咔嚓、咔嚓——

    四肢百骸都在粉碎，無法阻擋，無可停止。晏臨低下頭，眼淚從眼眶中掉出，還來不及順著臉龐流下，忽然也粉碎了……

    他心知作天道之后，所有因果、所有存在都會被消泯，等哥哥醒來，一定完全不記得他了。

    此刻，沒有手的晏臨只能睜著眼睛、望著葉危，像望著一段經(jīng)久不息的夢。

    忽然，他張開口，道：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哥哥。唯有這件事，我死也不會忘記的?！?/br>
    “但你可以忘記我?！?/br>
    晏臨一邊粉身碎骨，一邊念念有詞，他從來不想做神，只想做一個喜歡哥哥的人。

    現(xiàn)在他可以帶著這樣喜歡哥哥的心情，徹底歸于永恒。

    那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碎片，如塵埃、如齏粉，漂浮在空中，像宇宙中的星環(huán)，環(huán)繞著葉危旋轉(zhuǎn)，久久不肯離去。

    人身碎盡，只剩一縷輕飄飄的神魂，即將飛上去，做天道。

    “哥哥，再見了?！?/br>
    神魂晏臨最后看了一眼葉危，一股無形的大風(fēng)吹來，他飄上去、飄上去，上到至高無窮處，他腳下是八荒六合、世間萬物……

    ——每一塊天道石在化成新天道時，都可以向這三千世界擬定新的世間法則。

    晏臨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我終將泯滅，成為天道，在此向宇宙洪荒立下我第一條大道。

    “此道凌駕于一切天地法則、萬世因果。無論太陽西升東落，時空倒流逆轉(zhuǎn)，滄海桑田萬物劇變，此間世界往前推無數(shù)萬年，往后推無數(shù)萬年……

    “我的哥哥必將平安喜樂、一生順?biāo)??！?/br>
    而后，神魂俱碎。

    那一點(diǎn)熾熱的喜歡，也隨神魂徹底堙滅，與這天地因果融為一處。

    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也徹底泯滅了。

    少年葉危扛著長戟，從道淵閣而來，在流民區(qū)里除掉了一個普通邪祟，他從來沒有遇到一塊天道石，更沒有什么結(jié)拜弟弟，沒有人曾熬夜給他做雪糯米，沒有人曾守在小院子里等他回家，他被子里的溫暖，是丫鬟放進(jìn)來的湯婆子，不是誰的體溫。他沒有遇刺、沒有遇到顛蝶王的毛蟲幻陣，沒有人沖出來，用白團(tuán)子一樣小身軀替他擋暗箭……

    ——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叫“晏臨”的存在。

    它已作了天道。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完結(jié)！別怕，前文留了伏筆，肯定HE，信我=w=

    第85章 吾往矣

    前世。

    夕陽落盡晚霞鋪, 天邊是一片玫瑰紅, 如醉酒后的美人面。

    “看吧，不聽哥哥的話，是不是劃傷了？”

    葉危手指一翻, 拉緊繃帶，在晏臨手臂上打了個蝴蝶結(jié)：

    “讓你待在軍帳里別亂跑, 外面那么危險(xiǎn), 刀劍不長眼, 你又不會法術(shù)……唔?！?/br>
    手臂上的蝴蝶結(jié)一顫，晏臨傾身吻住葉危，吮玻璃似的吮著，一邊恃美行兇, 一邊嘟囔道：“哥哥好吵，該把嘴巴堵起來?！?/br>
    葉危被他堵了一會，掙開唇, 責(zé)備他：“不要以為親一下就能蒙混過關(guān), 明天開始, 我會在帳門上布結(jié)界，不許你出這道門?！?/br>
    “哥哥好壞，自己在外到處亂跑, 卻不許我出門！”

    葉危正要跟弟弟好好說道說道, 忽聽帳外有人通報(bào)：

    “殿下！尸體…運(yùn)來了。”

    “好，我就來?！?/br>
    葉危披甲出門，臨走前, 看了一眼有點(diǎn)氣鼓鼓的晏臨，嘆道：“你…跟來吧?！?/br>
    晏臨開心地站起來，軍務(wù)之事葉危向來不許他摻和，也從不跟他說，這還是第一次哥哥準(zhǔn)許他跟著。晏臨小尾巴一樣跟著葉危，若不是眾目睽睽，他真想像小時候那樣去拉葉危的袖子。

    只不過他現(xiàn)在長的太高，在外人眼里，他跟在葉危后頭根本不像可愛的小尾巴，倒是像一片移動的樹蔭，遮蓋了他們的天王殿下。

    血色殘陽，馬革裹尸，一排排、一列列，鋪開在滿地黃沙中。

    刀劍無眼，尸體或斷頭、或斷臂、殘存的肢體、模糊的血rou，散發(fā)著腥臭、腐臭，死亡的黑烏鴉在黃昏中徘徊。

    “都在這里了嗎？”葉危問。

    星哲搖搖頭：“還有些…帶…不回來……”

    風(fēng)沙肅穆，葉危倒出酒來，祭奠死去的將士們，身后一隊(duì)隊(duì)鬼兵沉默地哀悼。

    晏臨站在隊(duì)伍里，隔著一排黃沙里的死尸望著葉危。

    祭奠完，葉危下令就地掩埋。鬼兵們上前，動手，一鏟黃沙揚(yáng)天際，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