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白搖頭道；“我入宮求見張娘娘，她的頭號太監(jiān)鄭公公說她正陪皇上下棋，故見落雁不著，當然沒有機會打聽《寒林清遠圖》的下落?！?/br>
    徐子陵道：“今晚我們?nèi)雽m，定要設法通知落雁。”

    沈牧道：“為何舍易取難？今晚李淵不是設宴招待美人兒場主嗎？沈落雁肯定是陪客，我們請美人兒場主設法通知沈落雁便成?！?/br>
    侯希白道：“遲啦！我離宮時，剛好碰上商秀珣入宮的車隊，她還停下揭簾和我說過兩句話，唉！”

    兩人聽他語氣，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說話，你眼望我眼，無言以對。

    侯希白低聲道：“她說再不怪你們，但以后你們不用再找她。她說時眸子透出傷感失落、無可奈何的神色?！?/br>
    沈牧苦笑道：“你說的全是壞消息，可以有令人快樂些的消息嗎？”

    侯希白道：“我不想有好消息告訴你們嗎？可惜事與愿違，皇宮的守衛(wèi)明顯增強，我則由宮監(jiān)韋公公貼身侍候，令我不敢向人詢問寶畫的事，說到底我仍是石之軒的徒弟，際此石師剛擊殺莎芳的當兒，李淵怎也要防我一手。”

    徐子陵道：“韋公公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韋公公在舊隋時曾侍候楊堅，后則追隨楊廣，是隋宮內(nèi)武功最高強的太監(jiān)頭子。煬帝被殺時他正在江都，憑武功突圍逃走，自此投靠李淵，并得李淵起用為內(nèi)宮監(jiān)，宮內(nèi)所有大小太監(jiān)均歸他管轄?！?/br>
    沈牧道：“能在那種情況下突圍逃走，這人肯定有兩下子，我們曾于江都見過楊廣，印象中沒這么一個人?！?/br>
    侯希白道：“韋公公為人低調(diào)，此正是李淵歡喜他的地方。韋公公的武功是楊堅親手訓練出來的，負起保護楊堅的重責。坦白說，橫看豎看我不覺得他有何特別之處，但光是這種真人不露相的本領，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測。”

    徐子陵嘆道：“宇文傷、尤楚紅、韋公公，再加上幾個出山來助李淵的前輩名家，我們?nèi)雽m后一旦行藏敗露，必有死無生?！?/br>
    沈牧道：“入宮之事今晚勢在必行，到時隨機應變吧！”

    徐子陵點頭同意，轉向侯希白道：“希白兄可否代為查探另一事，就是看李密是否已正式向李淵提出離開長安一事。”

    侯希白道：“這方面該比較容易，我立即去辦，今晚見！”

    侯希白去后，兩人各自沉吟，沒有說話。

    徐子陵心中大感不安，婠婠出賣他們的機會不大，卻使他生出危機感。

    例如以石之軒的眼力，加上他曉得徐子陵正在長安，肯定可一眼瞧破太行雙杰就是他徐子陵和沈牧，只要給石之軒有這個機會。

    要命的是石之軒定會盡力查探他到長安來的目的，昨夜更發(fā)出清晰的警告，若再不離開長安，休怪他不留情。

    所以他必須在這情況發(fā)生前，先伏殺石之軒。問題是他們對寶畫究竟是在張婕妤的香閨，還是李淵的書房？尚未弄清楚，只能被動地苦候李淵召申文江監(jiān)畫的機會。

    侯希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一個不好，他們將要飲恨長安，完蛋大吉。

    石之軒確有鬼神莫測的手段和才智。

    沈牧的聲音傳進他耳內(nèi)道：“你在想什么？眉頭全皺起來，令我想起將來你年老時的樣子?！?/br>
    徐子陵頹然嘆一口氣，反問道：“你又在想什么？”

    沈牧盯著自己一對腳尖，搖頭道：“肯定我想的和你不同。唉！我想到的是洛陽之戰(zhàn)輸?shù)貌⒉辉┩?，我是應該輸?shù)模蚶钍烂竦母呙鹘趿钊诵暮牡夭?。他選在六月用兵，宋缺即使聞信立即調(diào)動軍旅，仍不能趕在十月冬季前開撥，因為抵達時剛好是冬天，不利南人用兵，所以只好待至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出發(fā)。李世民卻可趁這九個月的時間，攻陷洛陽，再把彭梁夷為平地，他奶奶的，這小子的手段確是狠辣?！?/br>
    徐子陵道：“無謂的犧牲是沒有意義的，為何不考慮撤返嶺南，先平定南方，再圖渡江？”

    沈牧道：“這并不是我沈牧喜歡的方式，輸就輸吧！但贏則定要贏得漂漂亮亮。陵少的提議或可使我保命，但勢將令我在頗長的一段時間陷于動輒敗亡的被動推打之局。李世民并不用和我在戰(zhàn)場分勝負，只要巴蜀降唐，整個大江之北將落入李唐手上，我們能保住大江之南已非常不錯。且我怎忍心看到中土回復南北對峙之局，予突厥可乘之機。一是我統(tǒng)一中原，一就是李小子得天下。所以我決定死守彭梁，直至宋缺援軍開到的一刻。此事我會獨力承擔，更不愿你介入到我和李小子的生死決戰(zhàn)去?！?/br>
    此時雷九指來說，出發(fā)往上林苑的時間已到。

    馬車離開里坊，加入街上的車馬人流，往上林苑緩馳而行，由沈牧和徐子陵的太行雙杰當御者，載的是雷九指三人。

    目睹華燈初上下長安的繁華景象，兩人各有感觸。

    沈牧呆想片刻，艱澀的道：“難道我真是鐵石心腸的人嗎？”

    徐子陵道：“坦白說你還沒有那么厲害，所以我一直為你擔心?！?/br>
    沈牧道：“我并不想變成這樣的一個人，那我的選擇是否錯誤？”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老天爺才曉得。今趟來長安的所見所聞，徹底改變我很多過往深信不疑的想法，更懷疑妃暄選中李世民的正確性，因為照目前的形勢發(fā)展，李世民的勝利，只會便宜魔門又或突厥人。”

    又搖頭道：“我不知道！哦！到哩！”

    任俊的司徒福榮、宋師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在上林苑的知客殷勤款接下，迎進苑內(nèi)去。

    沈牧和徐子陵依指示把馬車停在廣闊的廣場一角，取來清水飼料服侍馬兒，兩人都不由懷念愛馬千里夢和萬里斑。為避風險，兩匹寶貝均被留在關外。

    沈牧道：“上林苑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后臺背境？”

    徐子陵道：“想知這方面的事，該問我們的侯公子?！?/br>
    此時有馬車駛進上林苑，沈牧眼睛掃過去，低聲道：“這小子死性不改，仍是沉迷于夜夜笙歌的生涯。”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見到個衣飾華麗紈绔子弟式的人物，問道：“這家伙很眼熟？”

    沈牧道：“是沙家二少爺沙成功，與沙成就一個好賭，一個好嫖，幸好尚有三少爺沙成德?lián)纬旨覙I(yè)?！?/br>
    徐子陵道：“時間差不多，我去見爾文煥和喬公山，你在這里總攬大局?！?/br>
    沈牧忙道：“這里有什么事可做的？只會把我問出鳥兒來。我陪你去走一趟?！?/br>
    徐子陵道：“這并不合情理，因為我現(xiàn)在是去告訴他們今晚分身乏術，而竟然可兩個人都溜去見他，他們不起疑才怪。兄弟！耐性點啊！”說罷笑著去了。

    沈牧為之氣結，心神回到洛陽之戰(zhàn)上。離開慈澗后，他盡量避免去想及這方面的事情，把心神集中到石之軒身上，因為他正威脅自己兄弟徐子陵的生命，那可比爭霸天下更重要。所以際此洛陽陷于水深火熱之時，他仍要拋開一切，到長安來對付石之軒。

    此間事了，他須立即趕返彭梁，接收楊公卿撤往彭梁的人馬，然后遵從游戲的規(guī)則，無所不用其極的從李子通手上奪取江都，一個他最熟悉的地方。不過他的不擇手段單是針對敵人而言，對無辜的平民百姓，他絕狠不下心腸，這是他的底線和原則。

    想到這里，后方有走音接近，聽輕重力道，該是個會家子，沈牧故意待來者接近，始驚覺地別頭瞧去。

    看一眼他敢肯定對方是池生春，他雖比香玉山高大，那種自信清瘦的形神，與香玉山有四、五成相肖。舉止文雅而沒有江湖的俗氣，嘴角掛著自信老練的微笑，顯示他善于交際。他不算英俊，但長得隨和順眼。

    池生春見沈牧轉過身來朝他打量，拱手笑道：“這位定是名震太行的蔡兄哩！小弟池生春，為何不見匡兄？”

    沈牧見他沒半個從人，瀟瀟灑灑的，恍然他該是從對街的六福賭館走過來，不過仍摸不清楚他來“巴結”自己的目的，裝出震驚姿態(tài)，忙抱拳道：“原來是六福的大老板池爺，我們福榮爺正在苑內(nèi)。文通他有事轉頭便回?！?/br>
    池生春神態(tài)從容的來到沈牧身前，壓低聲音道：“昨天我聽爾文煥大人談起蔡兄和匡兄，兩大人對兩位非常欣賞，說兩位是交得過的朋友。我池生春最愛結交英雄好漢，來！我們到苑內(nèi)去說，到長安來怎可在上林苑門外徘徊不入。”

    沈牧裝出受寵若驚的神色，結結巴巴帶點尷尬道：“這個……嘿！這個不太好吧？小弟現(xiàn)在為福榮爺辦事，嘿！”

    池生春一把挽著他朝大門走去，欣然道：“我對司徒兄慕名久矣，今晚正是前來一睹司徒兄的風采。對我來說司徒兄是朋友，蔡兄和匡兄亦是朋友，蔡兄在長安有什么需小弟幫忙的地方，隨便說出來，小弟定會為蔡兄辦到?！?/br>
    沈牧暗叫厲害，池生春籠絡人的手段直接熱情，若他真是蔡元勇，給他這么紆尊降貴的巴結奉承，不飄飄然受落才怪。

    遇上的人，不論是上林苑人員又或是賓客，無不向池生春請安問好，顯示池生春交游廣闊，八面玲瓏。

    池生春又笑道：“不要看長安城這么大，可是有什么風吹草動，立即傳遍全城。關中劍派的人最愛管別人的閑事，包括小弟在內(nèi)，很多人早看不過眼。邱文盛那老不死恃著自己的大弟子段志玄在秦王手下辦事，囂張跋扈，仗勢橫行。我不是危言聳聽，那天關中劍派的人雖被迫說出不再sao擾兩位老兄的話，但必下不了這口氣，說到底長安是他們地盤，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蛇，蔡兄必須小心。”

    沈牧醒悟過來，明白他們的太行雙杰已卷入長安的斗爭內(nèi)，而爾文煥肯放過肖修明和謝家榮，是要釣更大的魚，最終目的自然是想抓邱文盛的漏子，把整個關中劍派摧毀，使李世民變得孤立無援。

    忙裝出驚恐神色，沉聲道：“他們究竟想拿我們怎樣？”

    兩人此時步至中園，池生春挽著他移往旁邊的荷花池，立定正容道：“邱文盛行事心狠手辣，謀定后動，可說防不勝防。我池生春對他的胡作非為一向不滿，兼且和蔡兄一見如故，此事我不會坐視。待我和兩大人仔細商量，只要能請齊王為兩位出頭，保證邱文盛吃不完兜著走。哈！今晚不宜談這些大煞風景的話，我們先盡興欣賞長安第一名媛紀倩的歌藝，明天我會有好消息告訴蔡兄?！?/br>
    沈牧驟聞紀倩之名暗吃一驚，又慶幸徐子陵沒有被池生春硬拉來赴宴。

    池生春挽著他邊行邊道：“待會兒匡兄辦事回來，把門的自會將他引進，大家高高興興的歡敘一晚，不醉無歸?！?/br>
    食館內(nèi)，爾文煥聽罷徐子陵的借口，笑道：“恕我直言，在長安，司徒老板的安全絕無問題，我和城守所打過招呼，除非是宋缺親來。否則，哈！”

    喬公山接口道：“宋家現(xiàn)在自顧不暇，對司徒老板應是虛言恫嚇，匡兄不用放在心上。反是匡兄和蔡兄須當心別人的暗算?！?/br>
    徐子陵愕然道：“別人的暗算？”

    爾文煥湊近少許，壓低聲音道：“據(jù)我們收到的風聲，關中劍派的人心懷不軌，決意置兩位于死地；此事尚有秦王天策府的人作后盾，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有心人算沒心人下，兩位很易著他們的道兒?！?/br>
    徐子陵像沈牧般明白過來，對此節(jié)外生枝的事大感頭痛，只恨不能不作出“正確”的反應，雙目射出疑懼的神色，道：“若我和元勇有什么三長兩短，誰也猜到是他們干的，他們的膽子有這么大嗎？”

    喬公山肅容道：“若沒有天策府在暗里支持，諒邱文盛天作膽仍不敢動兩位一根毫毛。不過兩位不用擔心，我們會為兩位想辦法應付?！?/br>
    爾文煥沉聲道：“先發(fā)制人，后發(fā)制于人。匡兄跑慣江湖，當然明白這道理?！?/br>
    徐子陵點頭道：“幸好今趟遇上爾兄和喬兄兩位貴人。唉！此事該否知會福榮爺呢？”

    喬公山道：“你們是為司徒老板辦事，在情在理該讓他曉得，卻不用說得太嚴重。”

    爾文煥一拍他肩頭道：“這不過小事一件，我們自會留神，包保關中劍派那些兔崽子鬧個灰頭土臉。六福是通宵營業(yè)的，兩位若能溜出來，我們隨時可作妥善安排?！?/br>
    喬公山笑道：“上趟是六福，今趟應到明堂窩開眼界，明堂窩是長安歷史最悠久的老字號，在長安新城建時成立。”

    徐子陵裝出心動的樣子，又嘆道：“遲些回去沒問題，整夜溜出去賭怎都說不過去，不若到明天才往明堂窩見識。唉！我這人沒什么嗜好，就是賭癮大一點?！?/br>
    爾文煥邪笑道：“匡兄只有賭癮么？”

    徐子陵“記起”自己的騙財騙色，嘿嘿笑道：“歡喜漂亮的姐兒是男人的天性，該不算是嗜好，哈！”

    爾文煥和喬公山陪他邪笑起來，大有臭味相投之樂。

    徐子陵與他們約定明晚會面的時間地點街，起立告辭，爾文煥和喬公山出奇地沒有挽留，任他離去。

    宴會設在上林苑西園的黃菊廳，筵開一席，留下廣闊的空間作歌舞表演之用。

    池生春和沈牧到達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多個歌舞姬從天門退出，見到兩人頻拋媚眼，不過目標多集中在池生春身上，嗲聲嗲氣的喚“池大爺”，連旁邊的沈牧亦感受到溫柔鄉(xiāng)那令人心蕩意軟的滋味。

    池生春踏過門檻，立即長笑道：“久仰司徒兄大名，今日終可還我池生春的心愿，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