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妱又要福身，樊帝道，“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禮?！?/br>
    他默了片刻，似有些感慨，“這是朕昔日做將軍時，大皇子的母親交待給朕的......當(dāng)日便該賜你?！?/br>
    太子妃偷看樊勤，見他神色也有幾分懷念，“多謝父皇。”

    樊帝又道，“桂珺，天冷，先送太子妃回去吧?！?/br>
    “是。”

    “息卿，天冷地滑，牢中路面濕滑，你去接公主罷?！?/br>
    樊勤身子一顫，望他父皇一眼，見他臉上淡淡，看也不看自己。

    “是?！毕⒆臃吡顺鋈?。

    門“咿呀”關(guān)上，父子三人，君臣三人，共坐一堂。

    樊帝抬起眼來，“西郊的折子，是誰批的？”

    “醒來......”

    “......醒來......”

    那聲又在耳畔響起了，他正要揮趕它走，再去夢里跟著那人走，卻聽耳邊又微不可聞地響了一聲“大哥......”

    瑯邪猛地睜眼，牢里昏暗，只在牢邊頭上燃著一盞微弱油燈，光影閃爍。

    “哥......”

    他睜大眼，循音望去，四面除卻鐵欄，卻只一面板正無比的石墻，他還以為自己又在做夢，忙喊，“楊、楊煌？”

    “我在這?！?/br>
    那石墻上不知如何隱約現(xiàn)出一道人影來，那身影單薄，孱弱，正如他無數(shù)次見過的那樣。

    “你......你怎在此？”

    他撐起身子，“這，這是哪里？這是陰間？”

    “不?！?/br>
    “......難道這也是夢？”

    “……我是來見你最后一面的?！?/br>
    “你要去哪？”

    “對不住，哥……”楊煌道，“那日他來看我，我便知他是要來接我走。我想他是原諒了我，便隨他走了?？尚械疥幉艿馗僖白?，想到不聲不響舍你一人，你必傷心，由此今日才再回來說與你一聲。”

    陰曹地府......他喃喃念了兩聲，忽地眼圈一紅，“怪我，怪我那日不該與那趙莊糾纏……”

    “非你之過，大哥，是我一心求死，想與他重逢。從前我是罪人，不敢說與你聽，而今我已是死人，世間禮節(jié)我不在乎......對不住，我無心騙你，我活著是罪，死了方覺干凈，你萬莫怪自己?！?/br>
    他愣愣地，看那身影忽隱忽現(xiàn)，仿佛隨著燭光一散，也要消失一般。

    再看自己一身襤褸囚衣，手腳俱是凍傷瘡傷，青紫不一，胸間似只剩一口濁氣吊著，眼前忽地閃現(xiàn)那夜火光：其實到了這時，所謂“真相”又有什么意義？忽然，一個念頭自他腦中一閃而過：我何苦再做難為人的棋子？

    他終于有了一點盼頭，“帶我走?！?/br>
    那影子晃了一晃，連連搖頭，“不可?！?/br>
    “也不過就是這幾日了，你今日既來，何不將我一并帶走？”他咳嗽喘息，心肺傳來一陣疼痛。

    “你不會死的，總有人會救你?！?/br>
    “我不要誰救，”他激動起來，“我這條命，遲早是要死的?！?/br>
    那影子似猜透他心思，“你擔(dān)心那毒？你放心，哥，我倆同胞同血，我死了，你會好好活著?！?/br>
    可這只是往他胸口插了一刀罷了，“不，不要這么對我，楊煌，我不要你的命，我不想要，你不能這么對我......”

    仿佛忽然有一陣風(fēng)拂在臉上，他看到墻上那人的影子碰到了自己的臉頰，“哥，你放心，因果得失都早定著呢，你不欠我的?！?/br>
    “......倒是我，那日我若沒在牢中問你一聲，又次次引你說話，必不會陷你入如此境地?！?/br>
    “哎，都怪那個老家伙，當(dāng)日臨死，還非要人告知我還有個哥哥，否則我也必不會有什么盼頭，只在牢中關(guān)上一陣，許就無聲無息死了，那倒才最好......”

    “可我們都死啦，哥，你就原諒弟弟罷?！?/br>
    他的聲音變得無限柔軟起來，是那般好聽，絲毫不似當(dāng)日被關(guān)時的陰沉，“那日你說要帶我出去，我倒也高興，本是要隨你一道去的，江南，我還不曾去過呢......怪只怪，那老家伙成日地勾我誘我……”

    “大哥，弟弟活著是受罪，你就原諒我罷，咱們兄弟陽間無緣，來日再見......”

    看他說到此時，身影忽地一閃，竟緩緩向后退去，瑯邪連忙爬上前去伸手抓他，“別走……”

    “有人來了，我該走了?！蹦锹曇麸h飄欲散，“……哥，你聽我一言，你在世間還有留戀，萬不可求死。我這戴罪之人已死，宮中大火不是你放，你何必攬在身上？”

    “別走......楊煌！”

    “小九？小九？？”

    突然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好半響，他才從那昏黃燭光中拼湊出面前人的模樣，“姑姑......”

    此時站在跟前望著他的正是他的公主姑姑，她面朝他，擋住身后之人的視線，揩了他眼角的淚，嗔嘆，“臟到如此地步，只怕到了那邊，你娘也不知去哪兒領(lǐng)你?！?/br>
    若非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難忍，手腳繁重鎖鏈，他必還以為自己又在夢里。

    他模模糊糊感覺到，他上身正倚在姑姑膝上，扭過頭，樊靜也隨他一同轉(zhuǎn)頭，只見石墻那處空無一物，“在看什么？”

    他搖搖頭，疲憊至極地合上眼。

    “小九，小九？”樊靜輕輕搖著他的肩，“醒來，懶骨頭，還要給你擦身子呢?！?/br>
    見他沒反應(yīng)，她忽地住了口，顫抖著伸出食指探到他鼻尖下，卻見他又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