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對視，瑯邪與白青青立刻起身藏在門后，孫妙應(yīng)卻抬手壓了壓，示意他們稍安，揚聲道，“何事？”

    “神醫(yī)方才未用膳，恐夜里饑餓，我家大人吩咐小的請您再去一趟?！?/br>
    孫妙應(yīng)冷冷道，“不必?！庇值?，“我已睡下，沒我吩咐，無須再來。”

    “神醫(yī)還是去罷，”那人又道，“我家大人還等著呢?！?/br>
    孫妙應(yīng)正要怒喝，白青青悄聲道，“公子，我們還有事要辦，不如就此告別？”

    瑯邪心中巨浪翻騰，可知此時還有更要緊之事，淡淡點了頭，對孫妙應(yīng)道，“先生還是去罷。與小人為伍，先生小心為上?！?/br>
    “兩位這就去糧倉？”

    “正是?！?/br>
    “只出了門一直往西走，第一個拐角又向南，再走到頭的倉房便是，那倉房屋頂有處白色標(biāo)記，只是門口守衛(wèi)許多，兩位可要當(dāng)心?！?/br>
    兩人躍上房頂，聽到底下房門被推開，便見一個卑躬屈膝的影子走在前頭，隨后是孫妙應(yīng)的身影。

    白青青嘆道，“孫神醫(yī)醫(yī)者仁心，哪想這廟堂之中，盡是無恥之人?！?/br>
    瑯邪聞言未答話，只一心朝前趕去。

    縣衙不大，在這雨夜卻宛若迷宮，兩人正尋得岔了路，忽見東南方向守衛(wèi)巡邏不斷，屋前屋后，來來往往有數(shù)十人，那中間一間倉房，屋頂正有一道異色標(biāo)記。

    瑯邪朝白青青使了個眼色，兩人各自占據(jù)了一邊，趁底下諸人各自背對開時，齊齊躍下。兩人一人一邊，自后往前，頃刻之間，已將人紛紛放倒在地。

    兩人躍進(jìn)倉內(nèi)。

    雖在心中早有預(yù)測，那一瞬間，滿目所見，仍不亞于瑯邪昔日進(jìn)入百里閣地洞中之震撼。

    “縣里人心變幻，清風(fēng)鎮(zhèn)上處處浮尸，好好的人被逼得扯謊、行竊、殺人，吃死人，吃活人……”他顫著聲道，“卻原來是在拿命在養(yǎng)這父母官……”

    面前這一間倉房高約數(shù)丈，里間層層疊疊，都是壓得殷實厚重的米糧，其數(shù)之多，滿滿當(dāng)當(dāng)擠了整個倉室，一時連他二人容身之所也難找到。這還不止，那邊角處更隱隱生出霉?fàn)€味道，原來邊角一處漏雨，從頂上緩緩滲透，自上而下，將那積得太過緊實的糧食全都腐爛了個干凈。

    白青青道，“得快，我們時間不……公子！”

    卻只聽斗篷急促摩擦之聲從身后傳來，回頭一看，只見瑯邪疾步躍走的背影，在那雨夜中形如鬼魅。

    他的功夫比之從前不知精進(jìn)多少倍之，才行出幾步白青青便已望不見其人影，念及他方才神色，只覺眉心一陣猛跳，正催快步子，又聽見縣衙中傳來數(shù)聲疾呼，忙朝那廂趕去。

    原來此間正是中庭那官員們作樂的地方，此間前一刻觥籌交錯，片刻功夫已是天翻地覆——一個披著斗篷頭戴斗笠，掩蓋了面貌的青年站在堂中，守衛(wèi)倒了滿地，那為首縣令更已倒在血泊中，身首異處，雙眼驚恐地瞪著，似還在求饒。

    滿堂官員、歌女、下人驚懼四竄，那青年卻未再出手，只將縣令人頭往人群中一擲，“三日之內(nèi)，這縣中、鄉(xiāng)下每個百姓都必須分到米糧，如若不然，此人便是爾等下場?！?/br>
    那官員們個個抖如篩糠，哪還管他說什么，忙忙稱是。

    唯獨孫妙應(yīng)還站在堂中，他從來見不得殺人，此時卻是低喝了一聲“好”。

    返程之中，瑯邪始終不說話，行到一半，忽對白青青道，“白姑娘先回去罷，我還有話要問孫先生?！?/br>
    也不管她，徑自去了。

    此時孫妙應(yīng)正在縣衙府中，驚魂甫定、對雨長嘆時，忽聽房頂又是一響，一個人從天而降，嚇得他杯中酒一晃。

    那人卻是瑯邪。

    “大人！”但見他微垂著眼，一張臉在燭光下晦暗不明，孫妙應(yīng)吃了一驚，“大人怎么了？”

    “方才說到一半，瑯邪還有事要問先生?！?/br>
    “何事？”

    “先生方才說，瑯邪昔日病愈藥方，先生并不知曉？”

    “藥方？”

    孫妙應(yīng)細(xì)細(xì)想來，點頭道，“大人當(dāng)日身重奇毒，孫某慚愧，全不知大人如何好的?！?/br>
    “那先生那時……與我眼色作何？”

    “想是聽到幾位大人說大人武功全失，內(nèi)息紊亂，與孫某所探出內(nèi)勁流通、內(nèi)息平穩(wěn)、并非氣弱之人不相吻合，有些詫異罷了?？上氲酱笕瞬豢细嬷糜眩钟须y言之隱，便未多問?！?/br>
    “所以先生當(dāng)日替瑯邪診脈，也不曾給瑯邪寫過信……”

    孫妙應(yīng)那全不知他在說什么的神色絕非作假，可看他臉色不對，又解釋道，“孫某自那日離開大人府上，后又離開京城，從未與大人寫過書信?！?/br>
    轟——

    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把瑯邪臉色照得煞白。

    他匆匆抓過一旁桌上紙筆，但拿筆的手像在犯病，顫抖個不停，好半天，他才歪歪扭扭寫下幾行字，遞給孫妙應(yīng)，“先生可識得？”

    孫妙應(yīng)端詳片刻，“益氣藥方？”

    那本就失了血色的臉登時更加慘白了幾分。

    那瞬間，孫妙應(yīng)只覺方才還在中堂狠絕殺人的青年死了，眼前之人面色扭曲，似心口遭人剜了一刀似的，苦極痛極。

    眼看他已站不住，孫妙應(yīng)下意識攙了他一把。

    被人這么一碰，瑯邪才回過神來，茫然地望著孫妙應(yīng)，喃喃道，“是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不是你，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