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田大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飛, 他從未指望過林驚蟄能真的來。 打從接到電話起就不住激跳的心臟在這一刻頻率上升到了巔峰,他握著林驚蟄的手幾下?lián)u晃,激動得話都說不利落了, 吭哧吭哧半天才猛然驚醒一般側(cè)開一步:“不說了不說了, 機場里都是人,不是說話的地方。林先生剛下飛機,實在是辛苦了, 快快快, 我已經(jīng)讓人準備好了酒店,先回酒店休息?!?/br> 他真的是很隆重,連接機的車子都另找了一輛豪華版。九十年代初國內(nèi)的汽車品牌款式選擇不多, 他弄來的這一輛可以列入金字塔的頂端了。 田大華親自幫林驚蟄關(guān)上車門, 放好行李箱,隨同而來的友人見他這樣殷切, 忍不住伸手拉住他:“老田,你沒有搞錯吧,摁著我們在機場等了兩個多小時,我當是等什么大人物呢, 就這?這小孩跟你什么關(guān)系?犯得著么……” “閉嘴!”田大華喝住他, “你是不是傻逼,不該說的話少說,小孩什么小孩, 一點眼力都沒有……” 走進田大華為自己安排的花園飯店頂級套房里, 林驚蟄踱步走到窗邊, 從拉開一半的玻璃后面俯瞰園景。 這是一家?guī)讉€月前新開的酒店,在后世同樣赫赫有名,林驚蟄大抵從這一路的待遇里感受到了田大華的誠意,他接過田大華匆忙泡好的茶水,讓guntang的杯壁熨帖在手心上。 田大華笑著看他飲茶:“林先生這一走就是將近兩個月啊,好不容易回來申市,一定要讓我盡到地主之誼才行。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樓下飯店的粵菜廳,還有咱們申市最~著名的夜總會……” “田總?!绷煮@蟄微笑道,“勞您多費心,飯肯定要吃,夜總會還是算了,我在燕市還有些事情要辦,下次吧。” “哎!”田大華哪里敢有異議?立即答應(yīng)下來。見林驚蟄看了會兒窗外又捧著茶杯老神在在地踱步到了沙發(fā)區(qū),他心急如焚,大著膽子提了一句:“林先生,咱們那個股票的事兒……” “哦!”林驚蟄這才好似剛想起來似的,但他仍舊在沙發(fā)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那個啊,不急,我人不是在這了?” 田大華在他對面坐下,不敢催促,只覺得屁股下頭燒起了一把火,又有如針刺,攪得他坐立難安。每次面對林驚蟄時,他總有種面對幽深潭水的錯覺,亦或是一處深淵,哪怕自己更加年長,但站在高處朝下望去,那種深不見底的恐懼感反倒更讓人戰(zhàn)栗。 林驚蟄見他這樣,嘆了口氣,靠在沙發(fā)背上:“田總,你都已經(jīng)下場了,這種心態(tài)可不行?!?/br> 田大華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意識到自己還是被看出了心思,有些訕訕:“林先生還是體諒一下,畢竟您看現(xiàn)如今申市這個證券市場,那大盤走得,那是紅火一片??!我晚一秒入市,就比別人晚一秒賺錢?!?/br> 他這話說完,便見林驚蟄沒有搭腔,只是坐在對面深深地凝視自己,半晌后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林驚蟄沒有為難田大華,只稍坐片刻,就隨同他去了證券公司。一路上田大華完全嚴正以待,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下車后還尤其警惕地掃視兩邊,確定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才小心翼翼朝車內(nèi)端坐的林驚蟄道:“林總,外頭很安全,您下來吧。” 林驚蟄手上現(xiàn)持有時代科技十七萬股,算是大戶了,時代科技現(xiàn)在的股價是二十一塊多,因此他手上的股票市值已經(jīng)飆升到了三百五十多元。 最后商談的結(jié)果讓田大華喜出望外,林驚蟄愿意讓出五萬股交易給他。 現(xiàn)如今證券市場紅火得如日中天,交易員幾乎沒經(jīng)手過如此大宗的轉(zhuǎn)讓委托,他心中驚奇,但不等多看,就被心急如焚的田大華催促著辦手續(xù)去了。 就這么會兒功夫,大盤的紅線還在一路飆升,只是此時的田大華心中已經(jīng)不像前段時間那樣患得患失,林驚蟄這五萬股股票如同一記定心丸,深深地砸進了他的胸膛里。 在游輪已經(jīng)啟動許久之后,他終于還是拼命劃著小舟追趕上了這趟旅行。 望著那絲毫不讓人覺得刺眼的鮮紅線條,田大華出了會兒神才猛然清醒回來,不敢怠慢地將注意力牽回林驚蟄身上,見對方正在翻閱申市最新的財經(jīng)雜志,他氣息一下放輕了,這幾天激動到有些糊涂的腦子也不免恢復(fù)了些許清明。 其實他心中仍有疑惑。 比如他實在是想不通,林驚蟄為什么要轉(zhuǎn)讓這支如日中天的股票,這可是一只每一刻都在下金蛋的金母雞?。?/br> 田大華毫不懷疑這個年輕人的眼力遠勝于自己,申市開市時,他能在整個市場謹慎的觀望中如此自信地朝里面投進籌碼,并在那之后坐收漁翁之利,對方的每一個決定必然都有著他的深意。 他當初買股票,肯定是看好證券市場,現(xiàn)在拋售…… 難不成會有什么變動了? 想到這個,田大華當即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明問,躊躇良久,最后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旁敲側(cè)擊:“林先生,您手上還剩下的十二萬股,是不是我?guī)湍艺摇???/br> 林驚蟄抬起一只手打斷了他的話:“不急,剩下的我還要先留著。” 他此言一出,田大華剛才持續(xù)了半天的胡思亂想立即便平復(fù)了許多,他急忙點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林先生這次來申市是專程為了拋售呢。我最近總在這混,也認識了幾個老板,現(xiàn)在一股難求,他們說不定會愿意多出一些……” 林驚蟄一手拎著攤開的雜志,歪著頭聽他說完,臉上露出一個不大明顯的笑容。 “田總您多慮,我手上這些股票肯定會拋,但不是現(xiàn)在?!?/br> 現(xiàn)在轉(zhuǎn)給田大華的五萬股不過是為了套現(xiàn),申市公司這邊壓了對方二十萬的注冊資金,三個月之內(nèi)肯定要拿出來還清。這代表林驚蟄在注銷公司之前,先得還清銀行那份為期六個月的貸款。 九三年之前,國內(nèi)的股票市場都在高速發(fā)展階段,幾乎就沒有出現(xiàn)過熊市。雖然再過不久上頭應(yīng)該會出手調(diào)控現(xiàn)如今申市一路空漲卻少有交易量的特殊行情,但對證券市場,林驚蟄還是充滿看好的,只是為了還清那七十萬,才不得不忍痛割愛。 他朝因為被點破了心思臉色變得有些尷尬的田大華微笑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田總,咱們雖然在商言商,可也要看交情說話,你說是吧?你想發(fā)財,我就帶帶你,至于別人,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br> 田大華尷尬得簡直能不能從地縫里鉆進去:“林先生,您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驚蟄好脾氣地點了點頭:“我懂,我懂?!?/br> 此事過后,田大華再不敢亂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在林驚蟄面前表現(xiàn)得得簡直就像一個無恥小人。因此隔天林驚蟄提出要去銀行把貸款還掉時,他心中雖然疑惑大盛,卻也不敢多問,只勸了一聲:“期限還有幾個月呢。” 林驚蟄歪在后座上靠著車窗小憩,渾身上下散發(fā)出慵懶的氣質(zhì),不緊不慢地說:“還是還了吧,我得把我那公司先注銷了?!?/br> 田大華一愣:“林先生,公司有什么問題嗎?您這才開了幾個月怎么就……?” 林驚蟄氣定神閑:“唉,失算了,當時沒想那么多,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申市還是離燕市太遠了點,來回辦公太不方便?!?/br> 田大華從后視鏡里朝后看,便見林驚蟄抬手捏了捏鼻梁,一臉的疲倦。 他一想也是,假如林驚蟄真常駐燕市的話,公司開在申市確實太過遙遠。這么一琢磨,他心中又有點可樂,感覺就像是看到了從不出差錯的圣人也干了蠢事一樣。 他拍板道:“行,這事兒我肯定幫您辦好?!?/br> 林驚蟄幾乎沒在轉(zhuǎn)讓交易里花任何額外的錢,手續(xù)費之類的費用全是田大華出的,交易成功之后,他賬面上便多了可以隨時動用的一百零幾萬,因此還掉那五十萬的貸款完全不在話下。 五十萬貸款加上一些利息和提前還款的違約金,有田大華傾情相助,業(yè)務(wù)辦理很快,趕在銀行上午下班時間之前就完成了。 倆人又驅(qū)車去辦注銷公司的事兒,這年頭不像后世,公司注冊資金找個中介張著大嘴隨口胡謅就行,里頭實打?qū)嵉门恐X,若非如此林驚蟄完全不用大費周章繞那么一圈。 稅務(wù)那邊的問題交給了田大華,確認公司沒有留下債務(wù)問題后,事兒解決起來也簡單。這會兒創(chuàng)業(yè)潮,開公司的人多,倒閉的也不少,每天接辦類似業(yè)務(wù),工商對流程早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 二十萬的資金松動之后,原路退回給田大華。 至此,林驚蟄已經(jīng)無賬一身輕,他用自己的兩萬塊錢,變出了股市里的那一堆價值兩百余萬的股票,以及手上隨時都能用的三十多萬流動資金。 他是個什么心情不能對外人言道,離開銀行,坐進車里,他前傾身體,手肘觸膝,雙掌指尖撐著額頭,閉目長長地嘆了一聲。 “這一天來回跑得,您累了吧?”田大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還在為剛才銀行里沒推拒過林驚蟄的事情不好意思,“林先生,您也真是的,照我說我之前收的那一萬塊手續(xù)費就該退給您,您跟我客氣什么!” 林驚蟄沒有抬頭,保持原來的姿勢輕笑一聲,他看起來好像很疲憊了,手心傳出來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親兄弟明算賬,交情歸交情,業(yè)務(wù)歸業(yè)務(wù),田總您手下可還養(yǎng)著那么多等吃飯的人呢。” 對方這番做派,田大華不免有些感動,他重重地點頭,又見林驚蟄渾身散發(fā)著疲倦的氣息,一路回到酒店,車都開得格外小心平穩(wěn)。 林驚蟄吃過飯后倒頭就睡,第二天再醒來,面對田大華的邀約,只說自己燕市還有事,不能再多留。 田大華不知道他背景,也怕耽誤他的事,聞言就急忙托人去機場訂了票,又跑前跑后,拎行李開車門的,親自送到機場。 一路車開得飛揚,田大華喜不自勝,今兒上午那支時代科技又一次飛漲,股價直飆了將近一塊,林驚蟄才把他拉上這艘郵輪,他就賺了個盆滿缽滿。 臨近安檢口,他心中翻涌著無限的激動,壯志豪情地朝林驚蟄拍胸脯:“林先生,我田某人記著您的情,以后您有什么事兒要辦,只管吩咐一聲,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驚蟄同他握手,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多保重。” ******* 飛機上,林驚蟄一路在想,兩百多萬夠干個什么。 這筆數(shù)字放在后世,大概等于他幾年工資、一輛不錯的車,或者一套二三線城市的商品房。但放在眼下,這個燕市房價也不過千把塊錢的時代,二百多萬的購買力,遠遠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林驚蟄對自己的智商十分存疑,于他而言,讓這筆錢升值的最穩(wěn)妥的辦法大概就是買房了,在幾個一線城市屯些房子,等到幾十年后房價飆升,就可以靠著這一切小富即安,吃喝不愁。 他靠著窗戶,靜靜地看著腳下的云層,突破某一個臨界之后,云層之上就是一望無垠清透澄澈的真正的天空。 真的就是這樣嗎?心中翻涌著nongnong的不甘,前世和今生的經(jīng)歷交織相錯,從腦海中飛速閃過,林驚蟄長嘆一聲,他發(fā)現(xiàn)重來一遍,自己仍舊對未來抱有不切實際的期許。 果然還是那個蠢貨。 正值酷暑,燕市的夏天十分磨人,林驚蟄回到寢室時,發(fā)現(xiàn)鄧麥正在串門。 他現(xiàn)在暫時無事可做,住得離燕市大學(xué)和梧桐大學(xué)又近,因此相當遵從本心,在兩所大學(xué)里花蝴蝶一樣穿梭,認識了好些朋友。 他為人處世很有自己的一套,伶牙俐齒又不油嘴滑舌,幾乎很少會讓人對他產(chǎn)生惡感,305的男孩們就同他關(guān)系不錯,林驚蟄進門時,里頭正聊得熱火朝天。 見林驚蟄回來,眾人的眼神一下亮了,鄧麥更是一下跳起撲上前來接走行李:“林哥,你可算回來了!這一走那么多天,真是擔心死我了?!?/br> 上回那次大伙一起去申市的經(jīng)歷可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林驚蟄各種膽大包天的行徑更是讓他大開眼界。他記著林驚蟄在那還欠了七十萬塊錢呢,這次對方單刀赴會,也不肯帶上他,打林驚蟄剛走那天起,鄧麥心里就一直胡思亂想。 林驚蟄干什么去了?他借了那么多錢,該不會去和人拼命了吧? 呂小江是申市人,對自己的家鄉(xiāng)有些敏感,對自己這個長得好看行事作風(fēng)卻非常神秘的舍友也十分好奇。他慈眉善目的白胖面孔露出個疑惑的表情:“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你去申市干嘛?” “有點事兒要辦?!绷煮@蟄避重就輕地問,“軍訓(xùn)的日子定了嗎?” 這是所有人最發(fā)愁的一件事,一想到接下去一段時間要頂著烈日站軍姿,大伙的臉色就一下變了,王軍更是哀嘆一聲倒在床鋪上:“定了,說是過幾天就發(fā)衣服,下周末開始,咱們學(xué)校場地還不夠,得去基地,臥草,十多天啊!” 林驚蟄算了下時間,現(xiàn)在距離下周末只剩下六天了。 他什么苦頭沒吃過,因此絲毫感受不到這群孩子如同面臨世界末日一般的心情,他反倒還挺期待的,這輩子從醒來起手上一直有忙不完的事,都顧不上鍛煉身體,這次從軍訓(xùn)開始,正好把健身給撿起來。 只是連續(xù)十多天的封閉活動確實要耽誤很多事,林驚蟄琢磨著自己在軍訓(xùn)之前得把一些該交代的東西都交代下去才行。 他在燕市也沒什么認識的人,上輩子雖然認識一批狐朋狗友,也深知用什么手段能搞定他們,但正事兒上這群人派不上什么用場。思來想去,林驚蟄想起了一個人。 方文浩,方老爺子他孫子。 方老爺子一家他還是很信得過的,加上方文浩雖然吊兒郎當了一點,為人處世卻并不幼稚。他手上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了點自己的事業(yè),林驚蟄想起他之前帶自己來學(xué)校報道那天,腰上的bp機基本就沒停下過。 這樣一位在燕市小有根基又有點靠譜的對象還是挺難找的,可以發(fā)展發(fā)展合作業(yè)務(wù)。 燕市大學(xué)的學(xué)生會宣傳部辦公點就在本校區(qū),方文浩和他是同一個系的,林驚蟄一邊打聽完方向朝那走,一邊在心中深思,校區(qū)內(nèi)的廣播正在播放一首當代著名流行歌曲,來自一位港島女星。 這是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生活在當下的人們,又有誰能想到這位紅極一時的歌星,會在后世過氣得連演唱會的門票都賣不出去? 但林驚蟄不光知道這些,還知道許許多多埋藏在時光里的秘密。 細數(shù)往后的幾十年,國內(nèi)大部分人民所能接觸到的發(fā)展迅速的最顯而易見的行業(yè)——互聯(lián)網(wǎng)、地產(chǎn)、貨幣、證券期貨、能源和一些制造業(yè)。 其中利潤最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很遺憾,林驚蟄沒有這個技術(shù)。他充其量只知道一些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小捷徑,比如注冊域名賺錢什么的,至于編程技術(shù),那實在是太難為他了,他連王者農(nóng)藥都玩不轉(zhuǎn)。 貨幣和證券期貨他上輩子都炒過一點,但這需要時機,不是什么時候下水都能賺到錢的。 能源……這一行業(yè)云集大佬,至少以他目前的力量還無法接觸到。 剩下的只能是地產(chǎn)和制造業(yè),而這兩個行業(yè)無一例外的,前期都需要一筆不小的投資。 他繞過緩坡,燕市大學(xué)破舊得非常神奇的宿舍樓外景致還是非常鳥語花香的,眼看終點就在前方,林驚蟄卻突然感覺到了背后一道灼熱的視線。 跟人勾心斗角了那么多年,他對這很敏感,立刻轉(zhuǎn)身看去。 背后注視著他的人匆忙轉(zhuǎn)開了視線,變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這個外表嚴肅的中年男人打扮得十分整齊,眉間皺起深深的“川”紋,眼神鋒利,外表看上去就像是系里某個十分嚴肅不好相處的教授,他神情偽裝得天衣無縫,像是無意路過了這個地方,也和林驚蟄素不相識。 但林驚蟄在看到他的瞬間,心臟卻狠狠地震了一把。 對方漸行漸遠,背影逐漸消失在了一處不遠處的小果林里。 林驚蟄駐足原地,目送他離開,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尖微顫,他木然地回過頭,繼續(xù)邁開腳步。 他不知道對方進入樹林之后是否會在密林的遮擋下接著偷偷窺視自己,但這個嚴肅到好似無法接近的中年男人,卻是他前世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的—— 父親。 林驚蟄回憶著,他記得父親林潤生并不是燕市大學(xué)的教授。這一年代,他應(yīng)當正在隔壁某以理工著名的重點大學(xué)擔任信息通信工程系的教授。兩所學(xué)校相隔不遠,但正常情況下教職工應(yīng)該不會搞錯吧? 對方是來看自己的嗎? 他想到這一點,一時喉頭發(fā)哽,又禁不住去回憶,上輩子對方也曾這樣偷偷關(guān)注過自己嗎? 他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考入燕市大學(xué)的?又是從哪里得知自己入學(xué)的科系?他從什么時候起悄悄跟在了身后?為了碰這一面又在宿舍樓外等了多久? 林驚蟄想不通,從上輩子起就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內(nèi)斂成這樣,將自己的煞費苦心密密掩藏在冷淡的表象下,紋絲不透。 他邁步上樓,背負著沉沉的疲倦,找到宣傳部辦公室,敲門。 方文浩正在里頭同幾個人說話,抬頭看到他時略有些驚訝:“林驚蟄?你怎么來了?” 全副武裝的笑容幾乎在瞬間爬上面孔,林驚蟄倚著門,朝同樣看出來的幾個部內(nèi)干部點頭問好,懶洋洋朝方文浩道:“方哥,有時間么?一起吃個飯?” 方文浩當然有時間,更別提家里的老爺子重點叮囑過讓他在學(xué)校里一定要對林驚蟄多多關(guān)照。恰好是午飯時間,他交代了一下工作,收拾收拾東西便出來了,同林驚蟄寒暄幾句后,說笑著朝樓下走去。 他邊走便為林驚蟄介紹:“你要是想進學(xué)生會,差不多就可以籌備起來了,剛好我們宣傳部還有幾個空缺。在校期間反正沒什么事情,你可以表現(xiàn)得活躍一點,學(xué)生會也有專門的發(fā)表論文的門路,多積攢點資歷,畢業(yè)之后對你有好處?!?/br> 林驚蟄心不在焉地笑著回絕:“還是算了,我不太擅長組織活動?!?/br> 這種托詞方文浩肯定不信,但也看出了林驚蟄無意于此,人各有志嘛,他也不多勸告,只話鋒一轉(zhuǎn),為他介紹起會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來。 “過段時間介紹幾個同系的學(xué)長學(xué)姐給你認識,學(xué)校里也是小江湖,你不進學(xué)生會也要多準備點門路?!狈轿暮菩跣踹哆兜卣f,“燕市大學(xué)和其他學(xué)校不太一樣,里頭挺復(fù)雜的,在這呆段時間你就知道了。所以在學(xué)校里千萬別張揚,別惹事兒,尤其學(xué)生會里,有幫人跟我也不對付,就那個會長胡少峰,特別囂張,遇到這種人,咱就躲遠點。” 林驚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想了想才想起上輩子好像跟那群狐朋狗友玩樂的時候聽說過,似乎是一幫和普通高衙內(nèi)作風(fēng)不太一樣的公子哥,比之林驚蟄的圈子又高了幾個等級,好像事業(yè)還做得挺大,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他這會兒滿心都是他爹林潤生,沒工夫琢磨這個,胡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校區(qū)內(nèi)的餐廳,方文浩提著筷子有些意外:“你要給你那個哥們找進修班?他不是說不想上學(xué)嗎?” “找個短期的就行,一個來月二十天這種,重點給他惡補點商業(yè)基礎(chǔ)。”林驚蟄道,“我主要也是在燕市這沒門路,所以得托方哥您幫我問問?!?/br> 方文浩嘖了一聲:“這幾年好多人工人下海做生意,我還真知道幾個不錯的補習(xí)班,只是學(xué)費……” 林驚蟄道:“學(xué)費不是問題,靠譜就行?!?/br> 方文浩聽他全然不似作偽的語氣,凝神打量了他表情一會兒,費解地搖頭:“我有點搞不懂,就一個哥們,你至于給安排得那么面面俱到嗎?又給租房子又給安排上補習(xí)班的,還不讓人去打工,燕市這會兒工人工資可不低?!?/br> 林驚蟄道:“打工不是出路,這是我哥們,我能拉總得拉一把?!?/br> 方文浩是真服了,他自問自己是個頗講義氣的人,在朋友圈中作風(fēng)也很受好評,但倘若和林驚蟄異地處之,他講義氣的辦法最多也就是給哥們介紹個待遇不錯的工作,絕對做不到跟林驚蟄似的,連對方的未來發(fā)展也一并考慮著。 年輕的男孩子對這種友情總不可避免的敬佩和向往,方文浩肅然舉杯:“成,就沖你這份心,這事兒交給哥,哥替你辦妥?!?/br> 林驚蟄聞言便笑了,同他碰了碰杯子,小白兔一樣無害的模樣晃得方文浩眼睛都花了一下 他道:“謝謝哥?!?/br> 定妥了這事兒,到軍訓(xùn)之前林驚蟄便一身輕松了,一切活動便可定在鄧麥從那個短期經(jīng)濟補習(xí)班畢業(yè)之后。鄧麥腦子活絡(luò),人也聰明,理解那些基礎(chǔ)的東西想必不難,補習(xí)班的投資也是很必要的,這年頭最珍貴的資源就是人才,鄧麥這種手段的人,倘若放在后世,不知道會被多少企業(yè)主爭相搶奪。 認真算來,其實還是他占便宜了呢。 吃罷飯,方文浩便匆匆告辭,林驚蟄一路走一路沉思,踢著一顆倒霉遇上他的小石頭。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的方式,太多的事情在同一時間找上門后,容不得他半點的放松。 拐了個彎,他頂著驕陽和暖風(fēng)爬上緩坡,朝著宿舍樓方向緩緩地走。 石頭略踢重了些,咕嚕嚕滾了個沒影,他醒過神來,舉目望去,想要尋找。 身后卻在此時傳來了一個他意料之外,又深埋在記憶里的聲音—— “林驚蟄?” 他心中一跳,腳步微頓,回頭看去。 身后的中年男人皺著眉頭看著他,目光鋒利,表情冷硬,一副不耐煩又不好接近的模樣。 他兇惡地盯著林驚蟄被曬太陽曬得通紅的臉,林驚蟄卻看出了他嚴肅表象下的踟躕不安。 雙方看起來像是僵持了一會兒,眼見對方腳步后挪,好像又要把勇氣憋回去離開了。 “一起喝杯茶吧?!绷煮@蟄只好無奈地嘆息一聲,主動開口,“爸?!眑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