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那串紫檀質(zhì)地的佛珠足有一百零八粒, 早因為主人多年的佩戴表面磋磨出了油潤的包漿。木珠表面的經(jīng)文是肖馳自己鐫刻的, 有些粗糙,這是他十五歲的作品。 他從前學過美術(shù), 學過雕刻,學過許多東西, 都在于姝鴛不知道的時候。 她同丈夫做外交工作, 實在很忙碌。國家當下正在發(fā)展, 每一刻都有數(shù)不清的擔子承載在肩頭。她不常在家,肖慎行也是,一年的大部分時間, 夫婦倆都奔波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她記憶中的一雙兒女還是幼年懵懂的狀態(tài), 那時肖馳還時常為自己過于柔軟蜷曲的頭發(fā)煩惱。但仿佛只一眨眼, 這孩子就變成了如今輕易不喜怒形于色的模樣。 肖妙不知為什么, 在外也同孩提時大不相同,于姝鴛曾經(jīng)詢問過,但女兒并不愿朝她傾吐心聲。孩子們長大了, 漸漸便不再受父母約束,這是令人無奈的生命規(guī)則。 但即便如此, 也不代表她能輕易接受這個現(xiàn)實! 肖家人一向推崇和平理智地解決問題, 于姝鴛盯著兒子手中捻動的佛珠,她從那略微急躁的速度和輕微的碰撞聲中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壓迫。這令她迅速回過神來, 轉(zhuǎn)望向肖馳的雙眼, 那一雙幽暗的瞳孔宛若深不見底的寒潭, 當中并沒有什么佛性。于姝鴛恢復冷靜, 不再拔高自己尖銳的嗓門,她側(cè)目朝大門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自己能穿透時空捕捉到剛才從這里離開的那個年輕人。 一瞬間對方的身高樣貌衣著神情乃至于有些凌亂的短發(fā)都悉數(shù)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當中,那是個條件優(yōu)越的孩子。 她扯來一條安置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不再拔高自己尖銳的嗓門,挺直脊背肅容道:“我們需要談談?!?/br> 這樣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反倒讓肖馳緊繃的氣勢逐漸放緩,他凝神盯著自己的母親審視片刻,然后換了個坐姿,將懶散的態(tài)度收斂了起來。 于姝鴛謹慎地挑選了一個相對沒有攻擊力的切入點:“他就是你要帶回家吃飯的那個孩子?” 肖馳道:“是。” “你們在一起一年了?”于姝鴛問,“你搬出去也是在和他同居?” 肖馳:“是。” 于姝鴛猛然吸了口氣,她覺得自己遇上一項棘手的問題:“那是個男孩子!” 肖馳卻明顯無法理解他的抗拒:“除了這個問題之外,他還有什么讓你不滿意的?” 于姝鴛一瞬間被他繞了進去,不由順應這個思路開始思考。林驚蟄身高、樣貌、年齡、學歷,還有那一身并不尖銳的能讓人感受到舒適的氣質(zhì),都是她這一年齡段的mama們最喜歡的形象。相比較肖馳這個可以將人噎死的個性,于姝鴛反倒更希望自己的兒子是那個樣子。更別提林驚蟄一手創(chuàng)辦了始于地產(chǎn),從白手起家發(fā)展到如今的規(guī)模,能力也毋庸置疑…… 不對不對! 她迅速打斷自己認真的思索:“肖馳,我不想和你詭辯,你應該明白我為什么難以接受這個現(xiàn)實。” 肖馳笑了一聲,聲音回蕩在辦公室里,與當下凝滯的氣氛融和得如此格格不入。 于姝鴛問:“你笑什么?” 肖馳凝視著她:“您為什么覺得我會明白?” 于姝鴛知道他在裝傻,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這孩子的內(nèi)心充斥著與外表截然相反的暴戾和狡詐。這個難纏的對手讓她情緒不由又一次波動了起來:“你理解我的意思!這是社會規(guī)則!人類的天性!你需要繁衍,需要婚姻,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肖馳輕聲問:“像你和爸這樣嗎?” 于姝鴛一時怔然,片刻后她張開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我和你爸爸……” “你們每年能碰面多少天?”肖馳少見地尖銳,他的眼神里甚至流淌出了莫名的笑意,前傾身體逼視于姝鴛的雙眼,“你覺得幸福嗎?完整嗎?” 于姝鴛和肖慎行是**型的候鳥夫妻,兩人都忙碌工作,時常彼此之間相隔半個地球的距離。夫婦倆一年到頭也未必能見上幾面,就連新春的相聚都通常是短暫的,更別提參與一雙兒女的成長,聯(lián)系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樞紐,早已經(jīng)從愛情轉(zhuǎn)化為了親情。于姝鴛的聲音有些干澀,她執(zhí)拗地不想去承認一些東西:“我有你和妙妙……” 但她的聲音漸漸被兒子平靜的目光扼斷了。 于姝鴛長長地嘆了口氣,她閉上眼睛,后背也挺得沒那么直了,倒進了那張椅子里。 肖馳慢慢將佛珠繞回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從辦公桌后頭走出來,去飲水機處為她倒了一杯茶。 于姝鴛接過茶杯,說了句謝謝,然后摘下眼鏡,用兩根手指揉捏自己酸痛的鼻梁。肖馳靠在桌邊,看她緩緩地喝水,片刻后開口低沉地說:“對不起。” “嗯?”于姝鴛抬頭看了眼兒子。 肖馳道:“我不應該這樣說你。” 于姝鴛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復雜,她凝視著兒子英俊的面孔,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需要仰頭的角度已經(jīng)變成了那么大。她停頓了片刻,放下茶杯后雙手握住了兒子的手,手指撫摸對方手腕上那些打磨得顆粒大小并不怎么均勻的木珠。上頭同樣不怎么整齊的文字能看出雕刻者的功力并不那么高深,于姝鴛試著回憶,但她實在想不起來十五歲時的肖馳已經(jīng)修佛幾年了。 于姝鴛搖了搖頭道:“你不必跟我道歉,我和你爸爸確實沒有盡到父母應盡的責任。” 她頓了頓,又問:“那個孩子,我記得是叫林驚蟄?” 肖馳頷首,她便追問:“你們倆,是他先主動的,還是你……” 肖馳說:“是我?!?/br> 那就完了,無可挽回了,于姝鴛為這個答案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絕望。她真的太了解自己的兒子,肖馳從不是會輕易顯露出自己渴望的人,但從小到大,只要是他主觀想要得到什么東西,便無人可以阻擋。 “為什么偏偏是個男孩子……”她仍十分難以接受,“那么多的好女孩……” 肖馳抬手捋了把母親的頭發(fā),為她將側(cè)臉的發(fā)絲梳理到耳根后面。 于姝鴛長嘆一聲,隨后目光一厲,拍開了他的手:“我早上剛吹的,煩不煩!” 辦公室大門推開,肖妙探頭進來,見狀微微一愣。 于姝鴛沒好氣地推開兒子,朝女兒走去,口中道:“走了走了,回家!” 肖妙朝門外看了一眼,秘書室的鶯鶯燕燕們?nèi)匀换钴S,她不解地問母親:“咱們不是還要……?” 當著這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小姑娘的面,于姝鴛都不知該如何啟齒,女兒那么天真,還活在象牙塔里,恐怕連同性戀是什么都無法領(lǐng)悟。她因此放棄解釋,只攬著女兒的肩膀一語不發(fā)地朝外走。 ****** 二中路綜合樓的新合作合約順利照著雙方公司都滿意的條例簽訂,那一天的在迅馳地產(chǎn)的驚鴻一瞥并未給林驚蟄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約定的日期將近,他卻沒有擔憂的時間,近幾天手頭的工作越發(fā)忙碌了。 開會時汪全來了電話,說海棠豆瓣那邊出了點問題,他是工廠的重要股東,當然理應到場。因此旁聽過一輪土地劃分會議后,他來不及同眾人寒暄,便匆匆告辭離開。 肖馳沉默著追了上來:“出什么事兒了?” “一點小事?!编圎溑艹鋈ラ_車了,林驚蟄一面穿外套一面朝肖馳解釋。散場后的人潮從兩人身后的大門里涌了出來,林驚蟄乘人不備偷偷捏了捏對方火熱的大手:“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外頭冷,你趕緊進去?!?/br> 肖馳反手將他的手掌抓在手心,沉聲道:“你注意安全,在外頭吃點,晚上我不回家做飯了。” 林驚蟄聞言一愣:“怎么?幾天有應酬嗎?” “沒?!毙ゑY隨意道,“是我爸回來了?!?/br> 林驚蟄有些驚訝:“這么早?!不是五號才吃飯么?這還有好幾天呢吧?” 他一想又有些緊張:“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問題了?!?/br> 肖馳一手與他交握,一手為他將翻進去的衣領(lǐng)整理出來,溫聲安撫他道:“不要瞎想,就提早回國而已,我有點事要和他談,談完就回家了?!?/br> 祁凱順著人流出來,本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抽根煙,結(jié)果剛拐角,一抬頭就看到了這兩道形影不離的身影。他拿煙的動作都頓了兩秒,看著這兩人挨得有些過于近的距離,心中不免有些擔心這樣曖昧的姿態(tài)會被人看出端倪。 等回過神來,他不由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莫名其妙,這倆人之間的□□關(guān)他屁事兒?當事人都在外頭肆無忌憚的,輪得著他這個局外人戒備緊張么? 他這樣琢磨著,結(jié)果一垂眼,又看到了兩人那雙被肖馳的身體遮掩了一半但仍能看出交握的手,心頭頓時又是一跳。大約是他靠近的腳步聲比較明顯,前頭的兩人都回首朝這邊看來。林驚蟄像是有些意外,但不等說話,肖馳便垂首朝他的嘴唇啄吻了一口,那兩顆迅速挨近又分離的腦袋和接觸時那道清晰的聲音險些讓祁凱原地跳起。他道了一聲臥草,嘴唇上的煙都險些沒叼穩(wěn),立刻豎起耳朵回首四顧周圍,見果真沒有外人后,才略微放下一些心。 意識到自己跟做賊似的緊張,祁凱僵直在了原地,前頭那對狗男男卻反倒跟沒事兒人似的,仍舊膩在一處溫存。 肖馳陌生的溫和語氣飄進了他的耳朵里:“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記得給我打電話?!?/br> 祁凱的心肝打起惡寒的哆嗦,直至林驚蟄離開也未能緩解。 肖馳一貫視他為透明人,哪怕被他握著這么大的把柄,也不見多留意兩分,目送林驚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后,便同樣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祁凱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嘴上叼著的煙也忘了點燃,他有些懷疑人生,這樣的發(fā)展是正常的嗎?! 他發(fā)了半晌的愣,直到身后有人靠近,史南星一邊靠近一邊張望:“我剛才看見林驚蟄和肖馳都朝這邊來了?” “走了。”祁凱指了指大門方向,“林驚蟄先走了,你找他們?” 史南星卻沒回答,只一臉的若有所思:“林驚蟄先走了?肖馳沒跟著一起?” 祁凱懶得回答,史南星卻緊接著問了下去:“他倆說什么了?” 祁凱想到剛才的場景,有種莫名的羞澀和煩躁:“我沒聽見,你到底想問什么???” 史南星奇怪他突然又開始發(fā)作的脾氣,不過祁凱這段時間老這樣,他已經(jīng)應對如常了。因此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對方暴躁的語氣,只一臉深思地分析:“你不覺得,他倆一點也不像是正常的合伙人么?我找人盯著他們很久了,按理說二中路那么重要的合作項目正在進展,他們互動應該更多一些才對。但迅馳和始于地產(chǎn)除了每個月必要的例會之外,管理層私下里連酒都沒喝過幾場……” 祁凱長嘆一聲,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心好累,他一句話也不想聽,轉(zhuǎn)頭便朝會場里走去。 ****** 鄧麥的車在海棠食品加工廠門口穩(wěn)穩(wěn)停下,寬敞的廠區(qū)大門和外墻還能看出新修建好的痕跡。廠房已經(jīng)完全竣工,流水車間也已經(jīng)構(gòu)筑完畢,工作時間,廠區(qū)里能看到幾個零散走動的工人,汪全和周母都等在門口,林驚蟄下車后連站都沒站穩(wěn),就緊急詢問:“怎么回事?” 汪全扶了他一把,周母溫聲勸他別那么著急,然后嘆了一聲,低落地從自己羽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瓶子。 這瓶子手掌大小,表面繪有細致的紋路,咋看之下,林驚蟄還以為她拿的是一瓶“海棠豆醬”。 但等到周母將瓶子的商標徹底旋轉(zhuǎn)出來后,林驚蟄才意識到了一些不對。 同樣白底紅蓋,類似的瓶身大小,這瓶醬表面的標簽,印刷的卻是另一個品牌名—— “老字號豆瓣醬” 林驚蟄的眉頭一下蹙了起來,他將這瓶豆瓣醬拿到手中,才真正意識到對方的細節(jié)做得與海棠豆瓣有多么相似:“這是怎么回事?聯(lián)系過對方廠家了嗎” “聯(lián)系了?!蓖羧L嘆一聲,“對方的態(tài)度很強硬,不肯承認他們的產(chǎn)品跟我們的產(chǎn)品外形有什么聯(lián)系。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還是下頭的人發(fā)現(xiàn)之后上報給我的,但現(xiàn)在他們的產(chǎn)品已經(jīng)遍布燕市的各大菜市場了,我們慢人一步。” 林驚蟄打開瓶子,嗅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醬香,仔細看了一下其中的內(nèi)容,對方明顯也有仿冒周母配方的嫌疑。但嘗過一口后,林驚蟄的眉頭便緩緩松開了,仿冒的就是仿冒的,這瓶醬雖然口味跟海棠豆醬的有幾分相似,但也只是幾分而已,但比起周mama的手筆,仍然明顯粗糙了許多。 汪全道:“現(xiàn)在的問題是,對方公司拒不整改,也不理會我們的申訴。我已經(jīng)就這件事情詢問了我們工廠的法務,法務的意見是,我們國家的法律目前有不少漏洞,打官司勝訴的概率不大,并且耗費的精力跟得到的賠償絕對不成正比?!?/br> 周母嘆了口氣:“咱們公司的生產(chǎn)線剛剛建造完畢,還沒來得及正式打入市場,現(xiàn)在就害怕消費者會先入為主,反倒覺得他們才是正版。” 林驚蟄思索半晌,朝鄧麥道:“你給高勝打個電話,讓他來工廠一趟?!?/br> ******* 肖馳現(xiàn)在難得回家,一進門便感受到一股足夠叫普通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卻不以為然,平靜地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掛在玄關(guān)的衣帽桿上,關(guān)門,換鞋,抬眼朝屋里掃了一眼,偌大的客廳中全家人悉數(shù)到齊。 緊急趕回家的肖慎行臉色有些憔悴,肖奶奶和肖妙明顯沒搞清狀況,正圍在他身邊一個嘮叨要巧克力,一個撒嬌買漫畫書。肖慎行勉力維持著溫和的情緒,但這種情緒在見到兒子的瞬間便崩裂了。 他眼神猛然尖銳了一下,隨后肅容站了起來:“你跟我來書房一趟?!?/br> 肖妙被父親的突然變臉嚇住了,肖奶奶卻不怕兒子的威儀,不依不饒地糾纏:“你說要回國,我給你抄了一卷經(jīng)……” “不行不行?!毙ど餍泻菪牡鼗卮鸬溃笆斫?jīng)你也不能吃巧克力?!?/br> 肖奶奶的眼睛里幾乎要冒出淚光了,肖慎行落荒而逃地上了樓,肖馳平靜地跟在后頭,錯身而過時朝奶奶手里塞了一把牛奶糖。 肖奶奶迅速朝兒媳那邊看了一速朝兜里一塞,若無其事。 肖馳叮囑她:“不可以多吃?!?/br> 肖奶奶謹慎地提示:“你爸今天心情不好?!?/br> 肖馳笑了一聲:“我猜到了?!?/br> 肖慎行的里間,肖馳剛進門便聽到呼嘯的風聲,他微微側(cè)頭,便聽到耳畔一聲脆響,微涼的茶水在他打開的房門上炸裂開,盡數(shù)撲在他肩膀上,碎裂的茶杯渣滓著癱軟在了腳邊。 肖馳和父親對視,看到了對方眼中勃然欲發(fā)的怒火。 他平靜地關(guān)上了門,背后便傳來一聲喝罵:“不知羞恥!” 肖馳平靜地找了處椅子坐下,和他父親對視:“媽都告訴你了吧?” “趕緊跟那個什么人分手!”肖慎行一看兒子這萬事都篤定有加的態(tài)度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我可不是你媽,我沒你媽那么好說話!我絕不同意你跟個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混在一起,傳出去我還要不要臉了!” 肖馳的眼神有些幽深:“你不同意的理由就是你要維持自己的面子?” 肖慎行被問得微微一頓,他隨即回過神來,震怒地拍了把桌子:“你這是什么問題?” 樓下聽到兒子怒吼的肖奶奶扒著樓梯朝上看,顫顫巍巍地問:“怎么回事???慎行怎么發(fā)那么大脾氣?。俊?/br> 肖妙也被嚇得有些瑟縮,于姝鴛上前扶著老太太不叫她上樓,口中哄勸:“肖馳闖了點禍,他爸生氣呢。” “你快去勸勸慎行啊,大寶很乖的……”老太太擔心孫兒會吃虧,朝于姝鴛絮絮叨叨地抱怨,“你們一年到頭不在家,忙工作忙工作,回來就罵兒子。大寶和小寶是我一手帶大的……” 于姝鴛被嘮叨得沒轍,只好上樓,還沒推門就窺見門口一地的碎瓷片,胸口當即一緊。 她立刻推門進去,正撞上肖慎行勃然大怒地抓起桌上的硯臺朝肖馳砸去。肖馳沒有躲避,任憑那重重的硯臺砸在自己胸口,墨汁濺了一身。他面不改色,門口的于姝鴛卻突然炸了,哐的一聲砸上門朝抓著毛筆架還想丟的肖慎行大罵:“肖慎行!你砸一個試試!” 肖慎行被妻子喝得下意識停下動作,等回過神來,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你來湊什么熱鬧?!” “我早你回國是想讓你好好勸勸兒子!”于姝鴛滿臉怒色地大踏步進來,鳳眼瞪得老大,氣勢也咄咄逼人:“誰讓你動手了?!我讓你打他了嗎?!我電話里怎么跟你說的?‘勸’這個字你是不是聽不懂?你在談判桌上一個不高興就把茶杯朝其他國家的代表腦袋上砸?” “這能一樣嗎?”肖慎行本不該那么早回國的,從妻子這兒得知的消息讓他撂下電話直接就打了飛的。他一路琢磨著要如何才能讓這個從小就不怎么和自己交流的兒子改邪歸正,但他全無辦法,他對兒子的了解太少了,且就如同剛才那樣,對方明顯對他也缺乏敬畏。除了打,他想不出任何能維系自己父親這個身份威嚴的方法。 他朝橫插一桿的妻子有些不耐煩地出聲驅(qū)趕:“走開走開,你別管那么多了,我今天非得讓他知道知道厲害!” “我不管那么多?”于姝鴛一聽丈夫的話頓時就火了,“我不管那么多你來管嗎?你倒是什么時候管過啊?兒子談戀愛的事兒你知道嗎?不還是我告訴你的?我讓你回國是為了讓你打人的么,丟茶杯我自己不能來?” 肖慎行哐的一聲將毛筆架砸在桌上:“你怎么無理取鬧啊?” 于姝鴛卻也有一肚子的不滿:“誰無理取鬧了?我看你才是無理取鬧!” 肖馳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胸口還有被硯臺砸過之后的疼痛,但等待片刻之后,他意識到父母話題的重點已經(jīng)不在自己身上了。 肖慎行質(zhì)問于姝鴛:“你還說自己不是無理取鬧?肖馳變成這樣我看就是你給溺愛的!” 于姝鴛針鋒相對:“放屁吧你就!窩里橫的東西,還我溺愛,你一年跟孩子呆一塊幾天?你教了他什么東西?!” 肖慎行:“我那不是忙工作呢嘛?你還說我,你自己一年到頭能在家里呆幾天啊?你能比我強到哪去?” 于姝鴛:“你剛才不是還說我溺愛孩子?現(xiàn)在又變成我不管孩子了?你工作滿?哦,合著我沒有工作是吧?不好的東西都是我教的,好的東西全靠你這個爹遺傳,肖慎行你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倆人你來我往,罵得口沫橫飛,夫婦之間各自的怨氣似乎已經(jīng)積攢多年,反倒比對肖馳這個兒子的還要大。說到最后,雙方已經(jīng)臉紅脖子粗,肖馳咳嗽了一聲,攔在母親面前想要勸說幾句:“媽……” “你給我閉嘴!” 肖慎行和于姝鴛同時出聲喝斷他的話,緊接著又恢復互相對視。 于姝鴛怒道:“你還有臉跟我吵!我前幾天翻的美國心理學權(quán)威書籍里就說,同性戀形成的最大原因除了遺傳之外就是和同性親屬疏遠!我看孩子變成今天這樣最大的責任就在你身上!你這個罪魁禍首!” 肖慎行冷笑一聲:“什么謬論!還什么同性親屬疏遠,我看他和跟他在一起那個男的就是耍流氓!” 肖馳聞言皺了皺眉頭,沉聲道:“爸,你說話注意一點?!?/br> “我注意什么?我說的不對嗎?”肖慎行和老婆酣暢淋漓地吵完一場,勃勃怒火已經(jīng)消減了不少,因此恢復了一些冷靜,只不容抗拒地朝肖馳吩咐,“你趕緊去和那個男的分掉!不要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怕把你奶奶氣死?!?/br> 他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了一聲令他無比熟悉的聲音。 虛掩著的大門被一股力道緩緩推了開來,白白胖胖的肖奶奶拄著拐杖,正被肖妙攙扶著站在門外。她明顯聽了一會兒,但沒搞明白兒子和兒媳爭吵的內(nèi)容,一臉的困惑:“什么耍流氓?大寶搞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你們讓他去跟誰分掉?一個男的?” 屋內(nèi)的眾人都寂靜了幾秒,于姝鴛立刻反應過來,生怕給老人氣出個好歹來,因此想要將老人家送走:“媽,這沒您事兒,您先下去歇會兒,我們這馬上就商量好了?!?/br> “等等等等等!”老人家卻不甘愿那么輕易就離開,她揮開兒媳的手,轉(zhuǎn)頭看向兒子,被避開目光后,終于落在了肖馳的身上。 肖馳無奈地從母親身后繞了出來,去攙扶奶奶的另一邊胳膊。 老太太盯著他問:“你爸的話什么意思???他讓你跟誰分掉?” “媽!您就別問了!”肖慎行在書桌后頭露出無比羞恥的表情,“我真怕您知道之后會被這個小兔崽子氣出個好歹來!” 肖奶奶回憶著剛才的那些爭吵,想到了什么可能,小心翼翼地問肖馳:“你……你跟個……你跟個男孩子在一起了?” 肖馳點頭,她張了張嘴,像是有些茫然地又接著問:“就是說五號要帶回家吃飯的那個?” 肖馳沒回答,他在全家人集體的注視下,徑直伸手掏進了褲兜,然后掏出一張紙條來,展開,攤在似乎馬上就要暈厥過去的肖奶奶面前。 于姝鴛下意識探頭,卻只看到丑啊戊啊什么的,她正不解,便聽肖馳沉聲解釋:“奶奶,這是他八字?!?/br> 肖慎行便眼見著母親恍惚的神態(tài)一點一點銳利起來,老太太先是朝紙上瞥了一眼,目光當即就挪不開了,盯在那兒半天后,索性將紙條從肖馳手上給取了下來。 “哎呀……”她也不知道在計算什么,表情從茫然變得驚訝,掐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這孩子八字好啊……跟大寶可合……” “合什么呀合!”肖慎行覺得老太太簡直是老糊涂了,趕忙出聲,“再合也沒用,這是個男孩子!” 老太太卻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空白的神態(tài)了,反倒還振振有詞地反駁他:“這八字陰氣那么重,就是要男孩子才鎮(zhèn)得住呢。菩薩說了,我們大寶陽氣旺盛,戾氣又重,就要找個八字陰些的鎮(zhèn)一鎮(zhèn)才行!” 她說著,倒像是十分滿意似的,不住點頭:“這八字好啊……” 肖馳在旁邊還跟著附和,祖孫兩個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唯物主義者聽不懂的專業(yè)名詞,于姝鴛聽得頭疼,和肖慎行對視一眼,都看到了雙方眼中的無奈。肖慎行跟著出來,想將母親送走:“媽,您就別添亂了,什么陰氣陽氣亂七八糟的,這事兒讓我和他媽自己解決吧……” “你這是什么話!”老太太寶相莊嚴的面孔猛地一板,將常年在外見多識廣的兒子仍舊嚇得心中一個哆嗦,“菩薩的話,你也敢說亂七八糟?” 肖慎行:“……” 肖慎行無奈地放軟了語氣:“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br> 老太太這才作罷下樓,離開前不忘叮囑肖馳找**驚蟄的正面相片給他看,肖馳命格特殊,和他這樣契合的八字可不好尋找。 她下樓之后,樓上的小輩們也吵不起來了,肖慎行夫婦無力地找到椅子對坐長吁短嘆。 寂靜中,肖馳抽了兩張紙擦拭自己臉上快要干涸的墨水,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那我五號還帶他來嗎?” 肖慎行想罵他,可老太太興致勃勃的嘮叨還在耳側(cè),他沒好氣地從前頭的桌上摸了個小茶盞砸到肖馳腳邊:“滾滾滾!別來煩我!” 肖馳無所謂地轉(zhuǎn)身朝外走去,于姝鴛叫住他:“你去哪兒?” “我去佛堂?!毙ゑY回答道,“好久沒抄經(jīng)了?!?/br> “……”于姝鴛盯著兒子的眼睛,氣得一句話也不想說,“滾滾滾!” 肖馳邁開長腿回房間去洗漱換衣服,但才脫了上衣,便聽到了一陣敲門聲,打開來,肖妙正虎著臉握拳站在外頭。 肖妙盯著門后哥哥還沾著墨漬的臉,她深吸了口氣,想要說什么。 大門卻隨后關(guān)上了。 肖妙:“……” 片刻后房門再度打開,肖馳沒有露面,手一揮丟出幾本書來,扔進了她的懷里。 肖妙手忙腳亂地將那些書抱住,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之前被肖馳搶走的那些書。 肖馳明顯心情不錯,聲音門縫里鉆了出來:“還給你了?!?/br> 肖妙:“” 肖妙:他這是什么意思?要不要打?在線等,挺急的。l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