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ant To Break Free(2)
對岸燈火,潮濕江風,客輪劃過深寂江水與夜。 慵月昏昏欲睡,無暇領略這江灘夜景。 有人在等待天亮。 姜云圻和栗若并排坐在江堤石階上,正中位置,如同露天演唱會的最佳觀眾席。 對著沉沉江面,栗若盯著緩慢駛過的游輪,發(fā)呆。 良久,她喃喃自語:“好想快點長大……” 幾不可聞的低喃,在夜風模糊,還是被身旁的少年捕捉。 他自哂低笑:“我也想……” 從記事起,父親姜清霖就把他送到他的好友、著名的steve教授身邊,跟隨他學習小提琴。 從小到大,姜云圻參加各類賽事,獲獎無數(shù)。十幾歲,已經(jīng)站上國際舞臺,不負眾望拿下頭籌。一舉成名,在鮮花和聚光燈下,掛上小提琴天才的頭銜。 姜清霖、和steve教授露出驕傲神色,與有榮焉。培育出類拔萃的神童,他們功不可沒,各自享譽滿座。 而后,而后便是—— 帶著他飛往各國,參加數(shù)不盡的獨奏音樂會。 瞧,這個少年握弓的姿勢多矜貴,進退有度,儀態(tài)完美,聚光燈下鞠躬謝幕的笑容都挑不出錯。 早早進入名利場,周旋以藝術(shù)為名的名流世界,他就像一個任由擺布的漂亮高級商品。從來沒有人,即便是自己父母,也不會過問一句,自己愿不愿意。 直到—— 姜云圻垂下眼瞼,看了看自己的手,舊疾復發(fā),他拉不了琴。終于能停下來,稍作休整。 迎著父親的失望目光,和譴責語氣,他卻是不以為然笑著松了口氣。 倘若不是他此刻流露茫惘,出賣他的少年老成。大家都以為他游刃有余,儼然消化成年人世界的規(guī)則。 誰也沒把他當16歲的小孩兒。 栗若掀了掀唇,不知為何,好似看穿他的茫惘,和一閃而過的脆弱。 末了,只說自己,為什么想要長大。 “我想快點參加高考,考出去,離開青陽?!?/br> 姜云圻轉(zhuǎn)頭抬眼,打量的視線落在栗若身上。 她看著江面,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平靜,目光清醒,身體里好像蓄積著隱而不發(fā)的能量。 有風拂來,吹亂栗若頰畔的碎發(fā)。 栗若問他:“你是s市本地人吧?” 姜云圻笑了下,點頭承認。 “怎么看出來的?” “直覺?你不像這座小城的人?!?/br> “嗯?” “你是發(fā)光體,天生的那種。” 栗若雙肘往后撐住身體,微仰著上半身看深夜疏星。 姜云圻愣了一瞬。很多人對她說過這種話,聽過的贊譽無數(shù),真心不辨。 “怎么說?” 栗若認真思考了一下。 “也是直覺?” 姜云圻就低低笑起來。 從這個寡言少女口里講出,或許是由衷贊美。 栗若挪開視線,低問:“為什么來青陽?” “因為……”姜云圻頓了頓,望向江面,“在這里,我能做自己?!?/br> 這樣啊。 栗若垂眸,從口袋里摸出他的ipod,沒有多問。耳機遞到他眼前,換她提議:“聽歌嗎?” 姜云圻抬手取走耳機,塞進耳朵,密集鼓點就砸入耳膜。ipod小小的顯示屏上映出歌名,是皇后樂隊的《i want to break free》。 “喜歡搖滾嗎?” “嗯?!?/br> 輪渡忽而響起低沉鳴笛,坐在江堤上的少年少女,寥寥數(shù)語,對話就無疾而終。一齊聽歌,凝視江面。 大約一首歌的時間,輪渡駛離視線。江面恢復寂然,姜云圻隨口問她。 “喜歡哪個樂隊?”不等回答,“我喜歡queen?!?/br> 撐在臺階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栗若側(cè)眸偷偷看他,落入視線是少年的干凈側(cè)臉,和微拂的額發(fā)。 搖滾樂隨機播放,切換到下一首,陡然震耳欲聾。白色的耳機線纏繞,連接兩個人的耳朵,還是心跳。 “我也喜歡皇后樂隊。” 栗若看著他的側(cè)臉,輕輕應聲。 以及,或許大概,我也喜歡你。 黃色的m記招牌下,在黑夜里烘出暖光的落地窗,對窗坐著一對學生。 栗若低頭吃一碗皮蛋瘦rou粥,小小塑料碗,瘦rou沫都很少,但一勺喂進嘴里,胃得到暖烘烘的慰藉。 這是栗若第一次光顧麥當勞,也是第一次當“深夜難民”。 想起十幾分鐘前,逗留江堤。少年抱著冷得發(fā)抖的雙臂,站起來一邊搓動著,一邊玩笑自己逞強。 “我熬不住了,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先找個暖和的地方坐坐吧。” 于是熟門熟路,帶著她來到了附近24小時營業(yè)的麥當勞。 店里空蕩,有稀稀拉拉的人,玻璃門偶爾拉開,傳來窸窣腳步聲。是通宵大醉后買一碗粥解酒的大叔、網(wǎng)吧通宵打完游戲來買冰可樂的中學生、或著諸如他們這種無處可去的流浪者。 來往或滯留的深夜游人,大家都很安靜,店里落針可聞。 瘦rou粥到她這里只剩一碗,點餐時,姜云圻追加一份薯條。把粥讓給了她,自己吃干癟薯條。 栗若輕輕吹著一勺粥,抬眼,少年就把薯條推到她眼前:“一起吃吧?!?/br> 她點點頭,看了眼他的單薄t恤:“粥要不要喝一口?我去再要個勺子?!?/br> 姜云圻剛要推拒,對面的少女已經(jīng)站起來,去點餐臺找值班小妹要勺子。 回來坐下,她遞給他?;仞佒八f過的話。 “不用逞強,不需要紳士風度,我接受你的外套,這樣下去你鐵打的身體也會感冒?!?/br> 姜云圻看她平淡較真模樣,笑意濃了些。 不再拒絕,他接下勺子。小小一碗皮蛋瘦rou粥也推到桌子正中,雙“勺”齊下,發(fā)出輕輕碰擊聲。 “好吧?!?/br> 一碗皮蛋瘦rou粥很快見底,栗若幫忙解決一些薯條,然后趴在了桌子上。 姜云圻收拾桌面,放進一個托盤,站起來對桌子上的栗若講:“你睡一會吧?!?/br> 端著托盤,往麥當勞自助垃圾箱倒完垃圾,回來時,少女已然毫無戒心地睡著。 姜云圻拉開椅子坐下,支著下巴注視她。 暖黃的光線下,發(fā)絲漆黑柔軟。少女臂彎里只看到半邊柔和側(cè)臉,和菱紅的唇。睫毛纖濃,唇珠挺翹。 桌子上,栗若的手肘邊是那副黑框大眼鏡。 戴上它時,遮蔽漂亮,藏起鮮活,非要給人不近人情的冰涼淡漠。 明明,這么可愛。 落地窗外,天色蒙蒙灰,與漸去的夜半昧交融。 栗若模模糊糊,意識墜在夢與真實的邊緣?;秀甭牭綄υ捖?,頻繁推門聲,窸窣腳步聲,還有大力拉開椅子的刺耳拖地聲。 “我要一杯豆?jié){,培根蛋香煎餅。” “脆薯餅,熱咖啡,豬柳蛋堡……打包帶走?!?/br> “各位請排隊,排好隊?!?/br> “天快亮了……” 肩膀陡然被人一拍,栗若從混沌中醒來,對上姜云圻淡淡笑意的眼。 “太陽要出來了?!?/br> 栗若蹭地站起身,身上掉落一件墨綠色夾克,落在身后的椅子上。她有些懵,自己身上還穿著他的外套,這夾克是誰的? 姜云圻從椅子上抽走夾克,簡短解釋:“找點餐臺值班jiejie借的,我去還給她。你先出去等我?!?/br> 麥當勞里驟然熱鬧,充滿人氣,還有咖啡香氣。 門外挺著幾輛計程車,是夜班司機來吃早餐。栗若抬腕看手表,現(xiàn)在是早晨五點半了。 姜云圻手里端著兩杯熱豆?jié){,他大步朝她走來。 “不是說外面等嗎?走,我們?nèi)ソ瓰?。?/br> 熱豆?jié){塞進她手中,一定要帶她領略這江畔日出,才不枉此行。 “捧著,暖手?!?/br> 一出室外,清晨露重,兩個人不約而同縮了縮脖子。 天朦朧亮,晨霧輕籠大地,路燈還亮著,隱約一團柔黃光暈,望過去仿佛蒙著紗。 栗若跟隨姜云圻跑起來,帶起清晨的風,裹挾著濕露撲面而來。 朝著江灘而去,繞過公園,翻出欄桿,再次回到江堤邊。恰好正好,晨霧弭散,扯開灰蒙,迎來明湛天光。 天際泛起魚肚白,一輪新日露出地平線,橘暖朝霞鋪灑江面,天與江融裹一體。 宛如一副色彩濃郁的油畫,名字應當叫做莫奈的《印象日出》。 一手捧著豆?jié){,一手搭在唇邊,圍成半了喇叭。栗若不由興奮大喊:“太陽出來了!” 轉(zhuǎn)眸間,與姜云圻的目光交匯。 未得及收起的笑容落入少年的眼里,她頓了一瞬,有些赧然。 第一次見她笑,毫無芥蒂,釋放的純粹笑意。 姜云圻無聲揚起唇角,是邀功的語氣:“怎么樣?” 真好。 壞心情一掃而空。 唇角翹了翹,栗若錯開目光:“我們等到日出了?!?/br> 姜云圻:“是啊?!?/br> 江灘公園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有晨讀的學生,晨跑的青年,還有晨練的老人。 有路人駐足,抬頭看升到澄碧天穹的初陽。 叉腰感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