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二天一早,幾人便向西南方出發(fā)尋找那只夢魔。一路之上竟是異常平靜,原先遇見的那些下等魔連半只都未出現(xiàn)。但越是這樣,他們心中反而越緊張,因?yàn)橥耆煌高@平靜的假象后面,究竟埋伏著怎樣的殺招,又會在什么時候突然降臨。 “雖然知道這是個兇地,但如此賞心悅目的景致,依舊令人忍不住流連忘返?!绷栊且姫?dú)自感嘆,試圖活躍隊(duì)中沉悶的氣氛。他喜歡熱鬧,愿意和同伴交流,然而這次冒險(xiǎn)著實(shí)悶煞了他。四個人里有兩個是悶葫蘆,一個除了必要時刻絕不多說一個字,另一個則是連看人都嫌多余,仿佛聊天對于他們而言完全是浪費(fèi)精力的無用之事。本來岑纓也是個活潑健談的,但今天不知為何也一直保持沉默,低著頭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來這種夢魔的力量不可小覷,竟然能借助人的意識化出這么廣闊而穩(wěn)定的領(lǐng)域……” “凌星見,你覺得……”身旁的岑纓忽然打斷了他的自說自話,“這樣好嗎?” “啊?你指什么?”這沒頭沒尾的問題聽起來跟自己說的內(nèi)容完全不搭。 岑纓指了指走在前面的二人:“那個巫炤,雖然你說他暫時和我們一路,但他對縉云有著那么深的仇恨……這樣讓他接近北洛,真的好嗎?” “這個么……”凌星見聽她略微提過上古時代的恩怨糾葛,表情難得嚴(yán)肅起來:“好與不好,都不是我們能夠插手的。北洛如果自己不愿意,也不會讓這個人同他這般親密吧。” 岑纓若有所思,也不再多問,兩組人一前一后翻過山頭,來到一片廣闊的平原之上。這里的風(fēng)景與山的另一側(cè)截然不同,冰消雪融,暖陽高照,舉目望去到處金光燦爛,偶爾天邊還有雁影閃過,竟是一派生機(jī)盎然之像。 “這夢里的景色還帶四季變化的?想不到這魔還挺有情趣的?!绷栊且娙滩蛔≌f道。 沒空理會他這種無厘頭的評價,北洛皺起眉頭,四處打量這片新地方,覺得十分眼熟。 這里分明是光明野,而且還是遠(yuǎn)離天鹿城的那片危險(xiǎn)區(qū)域。這顯然已經(jīng)超出岑纓的意識了,因?yàn)樗緵]來過這個地方。 難道自己不知不覺中又進(jìn)入了夢中夢?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的同伴,見他們好端端地尚在,才略微安心。 “對方一直在窺伺,但我摸不清他的藏身地點(diǎn)?!蔽诪菝嫔珖?yán)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此魔不好對付,一定要謹(jǐn)慎行事?!?/br> 北洛點(diǎn)頭,掌心的溫暖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些。 “你們兩個跟緊,”他對身后說道,“千萬別走散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狂風(fēng)四起,天空烏云蔽日,原本陽光燦爛的原野立刻變得黑氣沉沉,令人膽寒。緊接著不遠(yuǎn)處的一棵參天古木上,枝條變得活動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過來纏住了岑纓和凌星見的四肢,兩人連驚呼還未來得及發(fā)出,整個人就被枝條拖了過去,消失在樹干里面。 “岑纓!凌星見!”北洛叫著他倆的名字,沖過去想要探個究竟,卻聽巫炤一聲急喝:“小心腳下?!?/br> 他低頭一看,地上不知何時竟也伸出了無數(shù)枝蔓,悄無聲息地纏住了他的靴子。同時腳下的土地忽然變成了流沙,不由自主開始下陷。他試圖握住巫炤伸過來的手,卻終是差了一寸,只能看到面前的巫炤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直到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北洛下墜了好久,方才重重跌到一個平臺上。即使是王辟邪,劇烈的沖擊也讓他的五臟六腑差點(diǎn)移了位置。他咳掉嘴里的沙子,忍痛勉強(qiáng)站起,頭暈眼花中聞到空氣中血腥味和魔氣混雜,眼前是燃燒的金色烈焰。 “卻邪之門?”他喃喃道,望著空中漂浮的天鹿城入口,以及四周被破壞的陣法。再看前面不遠(yuǎn)處躺著一具魔尸,雖然已被辟邪之火燒得不成樣子,但依然可以從魔核的力量波動辨認(rèn)出來,這是一個實(shí)力不亞于大天魔的敵人。 莫非這里是……自己和赤厄陽對決的場景?這感覺是如此的真實(shí),一時竟分不清到底依舊身在夢境,還是真的回到了那個時刻。他握緊了雙拳,無論如何先進(jìn)城再說,他絕不能讓那一次的慘狀再次重現(xiàn)。 城里的廝殺聲不決,但傷亡看起來沒有自己想的嚴(yán)重。街道前方有一位辟邪戰(zhàn)士正在與五六只魔對抗,他的武技雖然嫻熟,但顯然是以寡敵眾太久,氣力明顯不支。眼見他的防御露出破綻,一只魔正要擊中他的要害,北洛連忙抽出太歲,沖過去替他擋住了這一擊。兩人聯(lián)合之下,很快就把這幾只魔清理完畢。 “多謝援手?!睂Ψ揭晦D(zhuǎn)頭,北洛不禁愣住,這是他當(dāng)年進(jìn)城時,死在他懷中的那位青年。 “北洛將軍!太好了,您終于回來了?!蹦敲麘?zhàn)士也是一怔,繼而興奮地叫著他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 “北洛將軍,陣樞那里來了很多魔,您快去幫幫王上吧?!彼酉逻@句話,轉(zhuǎn)而去迎戰(zhàn)其他的敵人了。 北洛腦中一片混亂,他呆立片刻,忽然拔腿便往陣樞跑去。 高臺之上也是和當(dāng)初一模一樣的場景,只是此刻羽林還在,而他身邊的那個白色長發(fā)的搭檔……竟是嵐相。 “你們,怎么……”北洛一臉震驚,忍不住后退一步。 “大人你可來了,王上他……小心!”羽林本來見到他一臉喜悅,誰知北洛就那樣楞在戰(zhàn)場中間,一只霧刃魔從旁攻過來,他居然忘記了抵擋。直到羽林叫喊著撲身過來,他才猛然驚醒,眼前一晃而過那日羽林為救他而死的畫面,不由得心神大亂。 “不要!”他大叫著沖上去,然而距離太遠(yuǎn),已是來不及。 正在萬分危急的時刻,一道劍光從天而降,將那只魔劈成兩半,同時伴隨著沉穩(wěn)的聲音:“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害。生死對決之時還敢分心,便是將自己的命拱手送人?!?/br> 話音落地,煙塵散去,一個白衣飄飄,手持長劍的身影映入眼簾,眉目宛如自己水中的倒影。那是自己今生永不能忘懷的臉和聲音,明明血脈相連,卻在一生唯一的短短會面之后,就立即生死永隔。 他想伸手卻又不敢,呼喚名字時都帶了顫,惟恐眼前的人碰觸之下就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玄戈……” 他們都在這里,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北洛渾渾噩噩地跟著他們,仿佛失卻神智的提線木偶,一起斬殺群魔,一起重建大陣,再一起被劫后余生的子民熱烈迎接。這座城里沒有雙子互噬的傳說,他在這里出生,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成長。成年后兄長繼承王位,而他則是帶領(lǐng)羽林和嵐相的統(tǒng)帥,輔佐玄戈保衛(wèi)天鹿城。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偏偏又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北洛茫然地看著面前富麗堂皇的宮殿,形形色色走過的侍從,腦子里面亂糟糟的,潛意識中覺得有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這是在做夢嗎?可能是吧,因?yàn)閷?shí)在太完美了。但如果是這樣的夢,縱是與真實(shí)交換,又有什么不好? “北洛,你怎么不說話?”玄戈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兩人正并肩站在王殿的陽臺上,俯瞰整個天鹿城的美景。 “自從大天魔退去之后,你一直心事重重。如果有為難的事,為何不告訴我?” “玄戈,我……”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孿生哥哥,聲音是少見的遲鈍。 “我們是孿生子,血脈相連,不論喜悅還是痛苦,都要一起承擔(dān),不是嗎?”他的笑容溫柔,還為自己的弟弟理了下衣服肩膀處的褶皺。 “玄戈,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彼M(fèi)力地?cái)D出音節(jié),抱著自己的頭苦苦思索,“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事,還有很重要的人,但就是想不起來……” 玄戈靜靜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北洛,你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耗費(fèi)了太多精力,才會胡思亂想?!彼p輕地摸著他的頭發(fā),“還有什么事和人,比天鹿城和我更重要呢?” “說得……沒錯?!彼┯驳攸c(diǎn)了點(diǎn)頭,然而腦海深處總有一絲細(xì)微的異常聲音,始終未曾散去。 “今日政務(wù)不多,趁我閑暇,不如去平常練劍的地方打一場吧?!毙暾f道,“也好讓你散散心?!?/br> 他們來到離火殿的偏廳,玄戈扔給他一把劍:“老規(guī)矩,純以劍招定勝負(fù)。” 兩人擺好架勢,揮劍進(jìn)攻。雙刃交錯間叮當(dāng)之聲不絕,兩人身法劍術(shù)均是以快制勝,步步緊逼,招招搶先。進(jìn)入狀態(tài)之后激發(fā)了天性中的好勇斗狠,相互容讓之勢漸弱,有幾式竟隱有拼命的意味。 北洛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與玄戈之間的力量終是差了一截,此刻不禁有些臂酸腿軟。幾個踉蹌后退,劍法變得散亂,對方看準(zhǔn)了間歇,忽然騰空躍起,劍氣狠厲,竟是朝他心口直直刺來。 當(dāng)?shù)囊宦暰揄?,劍刃互砍的清脆之聲在殿?nèi)回蕩。北洛半跪在地上緩緩抬頭,手中的長劍已經(jīng)變成了太歲。 “你到底是誰?”他冷冷地問道,眼神充滿陰霾,聲音隱有雷霆之怒。 “居然還是看破了,我還自覺扮演得天衣無縫?!睂γ娴娜艘宦曒p笑,身體向后滑出數(shù)丈,“畢竟這些影像碎片都來自你的內(nèi)心,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北洛眼底的痛苦一閃而過,牙關(guān)緊咬:“真正的玄戈對我用劍,不會帶有殺意。” “可惜啊,差一點(diǎn)就得手了,然后就可以不費(fèi)吹灰之力查清你身上的秘密,”玄戈的幻影漸漸消失,四周響起陰陽怪氣的笑聲,分不清是男是女,“死在自己渴望的美夢里,不幸福嗎?” 離火殿的幻境隱去,混沌的霧氣中浮現(xiàn)出一個長發(fā)男人,周身的氣場讓北洛不由得想起了某只令人作嘔的魘。 “你的精神力出乎意料的堅(jiān)韌,又有魘族的妖力保護(hù),我可是頗費(fèi)了一番功夫才做成了這個夢送給你?!彼b模作樣撩了下頭發(fā),“還好我也有一部分蜃的血統(tǒng),否則要你上當(dāng)可沒那么容易?!?/br> “是你捉了岑纓,又在西陵偷襲我們?”北洛心中怒極,但依舊保持冷靜,“你有什么目的?” “不錯,若不是那個人搗亂,你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不過我也借著那次機(jī)會觸摸到了你的意念,否則又怎能構(gòu)建出如此完美的領(lǐng)域?”罪魁禍?zhǔn)咨駪B(tài)十分得意,“至于說目的嘛,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想探探你的底而已?!?/br> “巫之國那次也是你的陰謀?” 夢魔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什么巫之國?”隨即滿不在乎地道:“不管怎么說,辛商城的日子實(shí)在太無聊了,那些弱者的夢都無趣得很。強(qiáng)大的妖族可就不同了,碑淵海的家伙玩得,我便玩不得? “玩?”他幾乎要把牙齒咬碎,“隨意刺探別人的內(nèi)心,讓人痛苦難過,就是為了……” 魔族一聳肩膀:“不然還有什么?不過我沒想到,傳說中殺伐暴戾的王辟邪,內(nèi)心的意識居然是如此柔軟多情……” “你這個骯臟的雜碎……”北洛雙拳緊握,指尖甚至在掌心掐出了血,“你怎么敢……你竟敢用玄戈和天鹿城……” 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渴望卻永遠(yuǎn)無法得到的親情,最痛苦卻再也不可能彌補(bǔ)的遺憾,竟然就被這樣齷齪的東西血淋淋地撕開來踐踏…… “想和我動手?以你現(xiàn)在的妖力,連我的部下都戰(zhàn)不過,在我面前無異于以卵擊石。” “那又如何?”他目眥欲裂,額頭青筋暴起處金色印記浮現(xiàn),“亮兵器吧!今日縱是在此魂飛魄散,也定要叫你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