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最初,眼前是一片濃霧,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鐵銹與血腥味。隨著霧氣散去,高聳的礦山與成片的鹽湖逐一呈現(xiàn)。 這片苦寒之地亂石林立,終日缺糧少水,與西陵城的恢宏富庶截然相反。也許只有四周那悠悠不絕的,石錘擊打鐵片的聲音,方令他感到一絲親切的熟悉。 山腳下隱隱傳來人的交談聲。 給你新造的劍,可還趁手? 以前用慣了刀,怕是要適應(yīng)一陣。 一個清冷如冰雪,另一個則是低沉有力,他確定自己從未聽過這兩個聲音。 你做的自是最好的。天下再沒人能造出這樣的刀劍。 只怕有人不這么想。 他不會趕你走的,所謂的預(yù)言何懼之有?萬物興衰存亡自有天地法則。百年之前,世上又何來的你我? 他想要接近這兩個聲音一探究竟,前方卻好似有一堵看不見的墻,無論怎樣也走不過去。忽然臉頰上觸到一抹冰冷,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天空飄飄揚揚落下的雪花。 灰色的雪帶著冰冷肅殺的氣息…… 巫炤從入定中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臥房的窗戶臨睡前竟然忘了關(guān)。后半夜的冷風(fēng)一陣陣從外面吹進來,難怪自己臉上一片冰涼。 身邊的北洛睡得正沉,除了時不時因寒意而瑟縮肩頭,眉眼看上去倒是十分祥和。這些天他被劍傷折磨得厲害,夜里總是時不時痛醒,好容易今晚才安眠。 巫炤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輕輕塞回被里,悄無聲息地下床走到窗前把它關(guān)好,隨即站在那里回想夢中的種種見聞。 剛才他所用的是巫之堂的秘咒之一,可以窺視己身靈魂的輪回。因其十分高深且所耗靈力不小,若非之前和北洛的那番對話,他萬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用得上這個看似無用的咒語。 北洛說他在夢里見到了很像自己的巫祖,以及天海接受源血的緣由。 巫祖……對于巫之國后裔來說只是一個遙遠而不真切的膜拜符號,除了延續(xù)下來的巫之血,自己真的和它還有特別的聯(lián)系嗎? 源血能與他融合并令他重生,該不會真的是因為這力量原本就屬于巫祖,或者說是……曾經(jīng)的自己? 巫炤,你認為我們的生而強大,真的只是偶然嗎? 在離開那個石臺之前,北洛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自己是巫之堂建立以來力量最強的鬼師,而縉云是鬼神皆斬,天下第一的劍客。他們生來便那樣與眾不同,擁有可以與神魔抗衡的強大力量。他一直認為這是天地的厚愛與饋贈,只是理所當(dāng)然的巧合。 如果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很久以前就已注定的話……他忽然想起岑青巖說的話,你的重生還不完整,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就去那個最應(yīng)該去的地方吧。 強到連辟邪之力都無法撼動的巫之血……不管是為了北洛的性命,還是解開這一連串的謎團,對于他們倆來說,巫之國都是不得不去了。但是在去之前,他想要先調(diào)查一下過去的自己,如果真的和巫祖有什么聯(lián)系,夢里必然會有蛛絲馬跡。 巫炤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只是這一次,結(jié)果著實讓他難以捉摸。本以為會看到巫之國相關(guān)的情景,誰知卻是和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地方。在醒來的那一刻,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西陵的典籍對咒語的記載出了差錯。 正在思緒紛亂的時候,背后傳來輕微的響動。巫炤回過頭,見北洛已經(jīng)披衣坐在床沿,正用力揉著眼睛。 “怎么起來了?”他走過來為他兌了一杯溫水,“心口不舒服?” 北洛搖頭:“大概是白天躺得太久,睡不著了。”他喝了兩口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 “剛過四更天。時辰還早,睡不著也可以躺著閉目養(yǎng)神。” “算了,這些天除了吃就是睡,我看我快跟陽平夢里那頭豬差不多了?!彼蛄藗€哈欠,隨意揉亂自己的一頭炸毛,“你還不是早就醒了?” 巫炤在他旁邊坐下:“我不需要太多睡眠,從前便是如此?!?/br> “修習(xí)法術(shù)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北洛握著杯子小聲嘀咕。 “多休息總沒壞處。別忘了之前你答應(yīng)我的,徹底康復(fù)后才能去巫之國?!?/br> “知道知道,真啰嗦?!北傩巴跗擦似沧?,“青巖兄說了,我只要不胡亂動用血脈之力,一年之內(nèi)不成問題?!?/br> 這個稱呼讓巫炤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他猶豫了半晌,才遲疑道:“你最好……少接近此人?!?/br> 北洛奇道:“為什么?” 巫炤眉頭緊蹙,一副難以言明的模樣。 “你不會就是單純看人不順眼吧?”他隨口開了個玩笑,誰知對方竟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北洛一口水嗆進喉嚨,忍不住連連咳嗽。 “巫炤,你倒是說說看,這天底下有誰是你覺得順眼的?”他啼笑皆非地看著他。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不就是一個?” 北洛挑起眉毛,故意拖長了聲音:“真的嗎?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哪個人,剛見面就喊打喊殺,還說當(dāng)然是想要你死……” 巫炤頓時語塞,露出極其無奈的表情:“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身為王者還如此斤斤計較?!?/br> 北洛鼻子里哼了一聲,胡攪蠻纏道:“我就是這么小心眼的王,鬼師大人有意見?” 巫炤嘆了口氣,用手指輕輕梳理他凌亂的長發(fā)。 “我不和你爭這個。依你所言,這個小姑娘的叔叔下落不明多年,忽然于此時此地現(xiàn)身,小心些總不為過?!?/br> 北洛見他臉上的表情極為凝重,忽然心中一動:“巫炤,你跟我說實話,你和岑青巖……以前是不是見過?” “否則你怎會如此忌憚一個陌生人?”普通人的話,在巫炤眼里和無名螻蟻沒有區(qū)別,遑論讓他這般提防。 巫炤的手立刻僵住,北洛見狀心中已經(jīng)了然。 “正所謂禮尚往來,我什么都老實交代了,你對我卻還藏著掖著的,太不夠意思了吧?!彼鋸埖貎墒忠粩偅Z氣是大大不以為然:“我接受你的保護,可不表示我真的變成了只懂得躲在別人背后的廢物?!?/br> 后面一句話聲音里已漸有火氣,雙眼冷冷地瞇起,面上隱含高傲。 巫炤深深地注視著他薄嗔含怒的俊俏臉龐,嘴角竟不知不覺向上勾起弧度。 確實是因為關(guān)心太過而小看了對方,竟然讓他忘了自己心愛的人本質(zhì)是一個聰明絕頂?shù)膹娬撸駝t又怎會讓他如此魂牽夢縈,千年不忘。 當(dāng)年的縉云,即使在身受辟邪裂體之痛的時候,也依舊是萬夫莫當(dāng)?shù)膽?zhàn)神。而如今的北洛也依然如此,智慧與判斷絲毫不受重傷虛弱的影響。 “對不起,本不該對你隱瞞?!惫韼熖谷恢虑福鋈挥X得心里輕松了不少。 “我不曾見過此人,只是那時在西陵故地聽過他的聲音?!苯又鴮戆l(fā)生的事簡略敘述一遍,只略去了關(guān)于魔的部分。 北洛聽得眉頭緊皺,沉吟道:“他若真是岑纓的叔叔,為何會忍心將她陷入危境?若是假的……” 那人身上又確實全是人類的感覺,以及傳自姬軒轅的直系血脈氣息。以他們倆的能力,這一點絕不會弄錯。 而且固魂術(shù)確實對自己的傷極為有效,至少在這一點上他聲稱自己沒有惡意,并不為過。 所以他的目的究竟為何,北洛也不禁陷入了難以索解的境地。 巫炤見他擰眉苦思,不知不覺中額頭又滲出冷汗,心知他在復(fù)元的關(guān)鍵時刻,最忌耗心傷神。于是取走了他手里的杯子,強迫人躺下。 “現(xiàn)在多想無益,真要與他動手,也得等傷好了才行。”巫炤幫他蓋上被子,“既然他想引我們?nèi)ノ字畤?,那么將計就計,見機行事就是?!?/br> “還有一個時辰才天亮,稍微睡會兒吧。” 北洛沒有異議,只是示意對方也躺下來。黎明前后是最冷的時候,這些天早就習(xí)慣了暖和的人形抱枕,此刻自然不會放過。 巫炤把人摟進懷里,像往常一樣掌心緊貼北洛的胸口緩緩輸送靈力緩和傷口的痛楚。 “他說你重生的不完整……”溫暖讓北洛很快變得睡意濃厚,聲音含含糊糊的:“要是你得到全部源血的力量,還會想報復(fù)人界嗎?” “你在,我就不會?!?/br> 只要懷里這個人好好的,那么這個世界就還有存在的價值。 北洛低低地一笑:“看來為了阻止你大開殺戒,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沖動,要努力保住自己的命了?!?/br> 巫炤輕輕咬著他的耳尖,聲音低沉:“不錯,的確長進了許多?!?/br> 對自己而言,北洛的性命當(dāng)然是首要的,等解決了這件大事以后,他自然還有其余要做的事情。 人心永遠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更何況他認為有些東西早就該屬于自己。如果真的能恢復(fù)并超過當(dāng)年力量的話,他所設(shè)想的一切就將不再是夢。 在那個屬于他們的國度里,永遠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