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無名見了他發(fā)癡的眼神,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反而眉尖輕輕一挑,唇邊笑意溫和,仿佛對這類注視早已習(xí)以為常。 “在下自知手藝粗糙見不得人,只是這山中覓食不易,為了保存體力,能入口的話還是多吃些吧?!?/br> “不不,無名兄說得哪里話?!眲⑿洲D(zhuǎn)過神來,急急出言辯解:“救命大恩尚且無以為報,又承蒙舍食,我豈會有半點嫌棄之意?” 說著連忙低頭,開始大嚼手里的烤魚。雖然沒鹽沒醬又略微發(fā)苦,但冷水溪魚rou質(zhì)滑嫩,結(jié)合火候完美的外層脆皮,口感也甚是鮮美。更何況山野久困之下,吃起來當(dāng)真不遜于市鎮(zhèn)酒樓的妙手烹調(diào)。 他狼吞虎咽地解決完一條,腹中饑餓稍解,這才重拾起書生慣有的進食斯文。一邊小口撕著另一條魚,一邊觀察無名的行為。只見他把剛才那個黑色布袋又拿回來放在身邊,還在口袋四周擺了一圈小石子。 劉兄見狀頗為尷尬,對方此舉明顯是在表明物品的所屬權(quán),意在警告別人不要隨意伸手。只是這方式……是不是幼稚了點?簡直就像是孩童在賭氣一般。 “在下……在下絕無偷盜之意,之前一時鬼迷心竅……”劉兄紅著臉解釋,“唉,這個當(dāng)真……有辱斯文,請無名兄原諒,以后絕不敢犯?!?/br> 對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順著視線看了一眼布袋,立即領(lǐng)悟。 “都說了不是你的錯,不必放在心上?!睙o名輕輕搖頭,“是我疏忽了封印效力減弱,才令你被里面的東西攝住心神?!?/br> 劉兄張大了嘴:“?。窟@么說,我當(dāng)時是□□控了……” “不錯,此處靈波極強,與封印既相生又相克。而你之前饑餓疲勞過甚,精神防御弱于平日,才會被它外泄的力量捕獲?!睙o名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石子:“我已重新加固封口,這些石頭只是多加一層防護罷了。” “這個袋子里裝的……是什么cao控神智的東西嗎?”劉兄忍不住看了一眼圓圈中心的黑布袋,這次心里的確再無那種渴望的碰觸念想。聽無名說其中有攝神之力,遂扭過頭去不敢再瞧。 “鑄魂石,而且是盤古時代傳下來的原石?!睙o名淡淡吐出這幾個字,“昔年安邑龍淵一脈就是以它攫取生人魂魄,用來鑄造極兇之劍。方才你若真的打開口袋,恐怕此刻已是它的鉺食了?!?/br> 劉兄嚇得渾身一抖,心有余悸地拂去身上起的雞皮疙瘩。 “這種不詳之物,無名兄為何要帶著他四處走動?”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而且年代如此久遠,你又是從何處得到?” 對方挑眉一笑:“當(dāng)然是……從主人那里偷來的?!?/br> 劉兄目瞪口呆,一時語無倫次。 “這這……君子行止端方,怎可行偷竊之舉?!毕肫鹱约哼m才所為,他窘迫地?fù)项^:“況且依你所言,此乃天地極兇之物,整日攜帶著實危險,萬一……” 無名淡然道:“為了眾生性命,縱然兇險萬分,也是不得不做了。少了陣眼基石,血涂陣便無法發(fā)揮其威力,至少可以拖延他的時間?!?/br> 劉兄聽得一頭霧水,欲待對方解釋這一連串的疑惑,卻見無名盤膝坐定,閉上眼睛道:“天不早了,快睡吧。”說罷運氣行功,不再開口。 劉兄只好在火堆旁和衣臥倒?,F(xiàn)在天象異常,整天的不見日色,他也分不清現(xiàn)在是何時辰。只是勞頓許久后的確疲憊,不多時已是鼾聲微起。 待他睡熟后,無名睜開眼睛,面上已不見了恬淡溫和,眼神憂慮重重。 “龍淵重現(xiàn)天日,神界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彼吐曌匝宰哉Z:“你這般強橫硬來,又能護得他幾時呢?巫炤?!?/br> 他所提之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卻是異常平靜,表情冷厲,披風(fēng)曳地之下步伐穩(wěn)健,對周遭的陰云黑霧完全視若無睹。 修長的身影順著石階一路進入地宮,沿途依稀可見石瓦樓臺的痕跡,雖然已幾近湮滅,仍可從輪廓遙想當(dāng)年的壯麗輝闊,尤甚于西陵當(dāng)年。然而此刻這片土地卻是煞氣縱橫,烈風(fēng)颯颯,洞澗之內(nèi)眼見皆是血浪渾波,岸邊山側(cè)耳畔只聞凄號竊語。全部都是遠古神魔大戰(zhàn)時遺留的殘魂意念,消散不去不入輪回,直至天地重歸混沌。 時光無情,如今故地重訪,人界卻已是滄海桑田。回想當(dāng)年,這些本來是我們的土地。 魔域空間無窮無盡,我們上百年的開拓,范圍擴張已經(jīng)不弱于昔年的安邑。你又何必感念傷懷? 難道你不曾回想過那些記憶?我們的礦山、鹽湖、奪來的草原以及長流河水……魔域再廣,也終究不是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哪里還有什么故鄉(xiāng)? 他依稀看見那個遙遠過去的自己,面對自小追隨的首領(lǐng)與兄弟,笑容譏嘲,聲音苦澀。 那些日子不可能再現(xiàn)了,蚩尤,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從你砍傷伏羲的那一刻起……不,是襄垣決定為你鑄造斷生劍的時候開始,一切命運就已注定。 祭司說過這把劍會令安邑毀滅,那時我們誰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安邑的勇士從不懼死。那些所謂的神明,在我們眼中也不過是茍活于一隅的活物而已。 你那一劍證明了神族并非高不可攀,人族也非羸弱可欺,這才有了身后一代又一代的抗?fàn)帯?/br> 只是當(dāng)時我們誰都沒想過,向天地展示這一切的代價,竟是如此的沉重。 誕生于痛苦與憎恨的魔,在強大的力量的背后,是永無盡頭的寂寞。看似無所不能,對于最渴望的東西卻始終無法得到。 那些天上的神,也會感到這種寂寞嗎?也會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嗎? 伏羲覬覦始祖劍的力量,但天界的襄垣卻始終不曾醒來。延綿不絕的仇殺與戰(zhàn)爭,已經(jīng)令所有深陷其中的三界生靈感到精疲力竭。 所以,我決定接受議和。他記得那時蚩尤說道,堅毅的臉上終究掩不住那一抹久戰(zhàn)之后的憔悴。 若是襄垣還在,一定又會說我沒有這樣軟弱的哥哥。他這樣自嘲。 神界有何條件?自己淡淡開口,倒是十分冷靜。 伏羲請了神農(nóng)做調(diào)解人,歸還斷生劍,以及劃定人界與魔域的疆界,安邑軍隊永世不得再入半步。 恐怕不止如此吧。 當(dāng)然,蚩尤不屑嗤笑,他們會以從鐘鼓處求來的龍息,化去劍上的五行源力。 這意味著劍將從此失去弒神的鋒利,如同一個沒有雙腿的人主動放棄自己的長拐。 你真的相信這幫神的諾言?只怕所謂的議和,是一個陷阱。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冒一次險。他專注地瞧著掌心里的魚婦眼珠,那是很久以前,還是人類的他送給襄垣的禮物。 我想要他回來,辛商。他疲憊地說道,我只是想讓我弟弟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