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北洛見他神情有異,或許是想到了什么要緊事,正想開口詢問,冷不防天邊傳來一聲巨響,只震得在場人人色變。岑纓吃驚抬頭,只見天空裂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黑色霧氣不斷涌入。這黑霧影響了海市蜃樓內(nèi)的夢境,周圍的場景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起來,隨著沙塵風(fēng)暴驟起,各類畫面開始迅速而混亂的穿插個不停,只看得人頭暈?zāi)垦!_@詭異的現(xiàn)象令北洛的心直揪到了嗓子,這夢境既是巫炤的精神領(lǐng)域,如果出了變故,必定代表巫炤的神魂也遇到了危險。他以手臂擋住裂縫處吹來的強塵勁風(fēng),想要試著往前移動,忽然聽到姬軒轅喊道:“大家小心,有魔來襲。”緊接著就看到裂縫里忽然涌出了無數(shù)下等魔,只刷刷幾下,就將他們一層又一層地圍在了中心。 北洛抽出太歲,下意識將岑纓護在身后。凌星見還在猶疑:“等等,這里是夢境吧,那這些應(yīng)該也是幻……”那個影字尚未出口,前排的下等魔猛然朝他伸出尖厲的爪子,一抓之下竟讓他的前襟撕了個大口子,若不是姬軒轅眼疾手快把他向后扯了一步,胸腹肯定已是血rou模糊。 “怎么回事?!這些家伙居然是真的嗎?”小國師不可思議地叫道。 “別多話,我們沖出去!”北洛喝道,領(lǐng)頭殺開一條血路。這些魔的單個實力并不強,但架不住它們一群又一群蜂擁而至,顯然是想用數(shù)量耗盡他們的力氣。這時候顧不得思索幻境中為何會忽然有實體魔出現(xiàn),另外幾人緊緊跟在北洛后面,任憑他由本能帶路。解鈴還須系鈴人,此刻必須要盡快找到巫炤,才能從這個已經(jīng)變得危機四伏的海市蜃樓中脫身。他們頂著強風(fēng)艱難揮動武器,耳畔盡是千軍萬馬踏過的轟隆震響,廝殺慘嚎聲源源不絕,不知不覺竟進入了一個極其廣闊的戰(zhàn)場。那是神和魔在人間大地上的慘烈戰(zhàn)爭,兵刃相交之間無數(shù)的身影倒下,又有數(shù)不清的影子再次掙扎著站起來。他們身不由己被大軍簇擁著陷入了虛幻和實體交錯的混亂狀態(tài),一時分不清哪些是實體的魔物哪些是夢境的幻影,這使得他們的抵抗變得更加虛弱疲憊。隨著身上氣力漸失,北洛心里不由得焦灼起來,莫非自己要在還未找到巫炤之前就折在此處? 正在危機時刻,一道強力的氣浪自上空奔涌而來,將魔群打得四散逃開,終于給了被圍在中間的幾人喘息時刻。其中熟悉的蜃氣波動讓北洛心中一喜,但隨即發(fā)覺這與巫炤的魔力頗有不同之處,定睛瞧去,卻看到了另一個讓他安心的身影。 “云無月?果然你也在這里?!边@下所有朋友都找齊了,心里總算有塊大石頭落了地。 紫裳女子看到他們,眼中也流露出喜悅,但魘魅天性冷淡,聲音依舊平靜:“你們也進來了?!闭f罷長袖又是一甩,強大的妖力在他們周圍設(shè)起屏障,導(dǎo)致那些魔物無法再接近半步,只得陸續(xù)怏怏退去。 姬軒轅頗感詫異:“你的力量怎么一下強了這么多?” 云無月說道:“只有在這道空間裂縫的附近,我的妖力才能暫時大幅提升?!彼戳艘谎凵戏降目p隙:“這里應(yīng)該是兩個海市蜃樓的糾纏之處,因為空間的碰撞導(dǎo)致力量的泄露。魘魅與蜃的力量系出同源,我也因此暫時得了好處。” “也就是相當于巫炤把一部分力量傳給了你……”北洛沉吟,“你有看見他嗎?” 云無月?lián)u頭:“我能隱約感到他的魔力,但未見其人,或許他在這縫隙的另一端也說不定。” 岑纓聽了他們的話,思索道:“你剛才說這是兩個海市蜃樓的交界處,莫非另外一端就是……小叔叔的精神領(lǐng)域?” 他們在這廂談?wù)摯耸拢恢挥X外界已偃旗息鼓,原來是夢境中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了。云無月撤去屏障,眾人站在一地狼藉的幻影之中,忽然發(fā)現(xiàn)周遭的場景又有了變化,這次是在深谷之中,兩面都是數(shù)百丈高的懸崖峭壁,光溜溜的毫無著手之處。 前面的溪流旁邊躺著一個重傷垂死的戰(zhàn)士。他的長發(fā)散亂,血糊了大半張臉,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右手緊握的黑金長劍已斷成了兩截。他似乎是渴壞了,干裂的嘴唇翕動著,拼盡最后一點力氣本能想要爬到溪邊去喝水,但無論怎么用力,也無法再挪動一下。 北洛瞧得心中痛極。他知道那是誰,哪怕明知眼前只是幻象,他也忍不住想奔過去替他捧這一口水。然而就和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無論怎樣也無法靠近那邊。 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不……甘心……啊……就要這樣……結(jié)束嗎?”瀕死的男人囈語,微弱的聲音中憤怒依然不減。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狀況已是強弩之末,除非有奇跡發(fā)生,否則是絕無再站起來的可能了。 偏偏此刻竟傳來了一道神秘的天音,既沉重又悠長,就像是從時空的盡頭傳來的一樣。 “真是可惜啊……由人至魔,經(jīng)歷了那樣的痛苦,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你不覺得恨嗎?” 辛商想要循聲望去,然而即使只是轉(zhuǎn)一下脖子,對于此時的他也是無比吃力。 “你……是誰?”他嘶聲道,“有什么……資格……評價我……” 天音絲毫不為他的怒火所動:“你只需要回答,恨,還是不恨?” 他當然恨了,怎么可能不恨。從他生下來開始,就被血脈中根深蒂固的野心驅(qū)使著,被那份欲望挾持著……他殺了無數(shù)的生靈,也失去了無數(shù)重要的東西,一路走來所見到的只有累累白骨。這世上還活著的要么憎惡他,要么畏懼他,哪怕是身邊最后留下的那個結(jié)拜兄弟,心里對他也是有一絲忌憚的。 他此刻就要死了,然而不會有一個人為他流淚。他終于死在了野心的追逐之路上,什么都沒有留下,可是就連這個,他都不能確定究竟是血脈的作祟,還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渴望。 也許他唯一擁有過的真實,就是那份純粹的恨意,對自己血緣的恨,對背叛者的恨,對伏羲和眾神,以及這整個天地的恨。 某種程度上,他甚至對蚩尤和襄垣都抱持著恨意,也許更應(yīng)該稱之為嫉妒。因為那兄弟倆一直擁有彼此,而他掙扎了那么久,到頭來卻什么都沒有。 “我恨……我恨他們……所有一切……”到了最后他終于不再隱藏,字字透入骨血。 天音悠悠道:“若非你的心恨得如此純粹透骨,我又怎會聽到你的呼喚?” “呼喚……你究竟……” “不必多問,只要再次回答一個問題。你想不想對這個可憎的世界復(fù)仇?” 他當然想得要命,但以現(xiàn)在這幅可悲又可笑的模樣,又如何能做到。 “把你奉獻給我,成為復(fù)仇的執(zhí)行者,我會賜予你可以和主神比肩的強大力量。” 和天庭主神們相媲美的力量……那是超越了一般神族和魔族,可以變得和創(chuàng)世之初就存在的那幾位神祗同樣強大……但代價就是成為這個聲音的奴隸…… “你究竟……是……誰?”他內(nèi)心隱隱猜到了什么,只是不太敢相信。 那聲音不答,只繼續(xù)問道:“訂下契約,你就會得到想要的一切。接受,還是不接受?” 辛商沉默了。他向來最恨旁人對自己的掌控,可諷刺的是,偏偏身不由己做了一輩子的棋子。走到如今這個地步,還要再主動跳進枷鎖之中嗎? 可是心底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喊,不甘心,實在不甘心。除了恨之外,無法抑制的野心之火一直在靈魂深處燃燒,明知眼前的禮物只是摻了鴆毒的蜜糖,也無法拒絕那甘美的誘惑。如果真的能夠重生成為神一樣的存在,那么付出再多的代價,又有何不可?反正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還怕再失去什么呢? 也許這就是人心的可怕之處,也是墮落為魔的源頭。因為貪婪而永不知足,因為渴望而永不服輸,甚至比最深的汪洋還要黑不見底。 憑什么他們就能生而為神,掌握眾生命運,憑什么我就做不得? “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