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這些字跡不同于人界和魔域所見的任何文字,以北洛直觀的想法,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蝌蚪毫無規(guī)律胡亂拼雜而成,而且時隱時現(xiàn)的,更加大了閱讀的難度。然而奇怪的是,當(dāng)他們看著這些字跡的時候,腦海中領(lǐng)會的思維竟會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就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自動將其中的含義直接注入到他們的意識里。 “這里寫的都是凝神聚形的要訣,大概是那只王辟邪留下的復(fù)生心法?!蔽诪菡f道。 北洛點(diǎn)頭,一邊讀一邊露出困惑神色:“他曾說這心法艱深,必須你我二人神魂相連同步進(jìn)行,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但這里所寫的內(nèi)容……什么從一初授氣生身之處求之,什么兩齊化生,真源顛倒互相用,可超生死……我實(shí)在是不懂?!?/br> 巫炤思索半晌,忽然道:“莫非這法門是要……哼,倒也有趣。” 北洛問道:“什么有趣?你已經(jīng)明白了?” “他是怕自己的辟邪骨力量太強(qiáng),直接用來塑身會傷到你的元神。我必須先將這辟邪骨的表層霸道化去,再通過交合雙修之法將力量轉(zhuǎn)嫁過去,方可保你無虞。” 北洛聽完瞪大了眼睛:“等一下,你所謂的交合雙修之法……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巫炤看著他悠然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他的表情雖然平靜,然而那雙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絲笑意。 北洛不自覺紅了臉:“這方法……未免有些奇怪?!?/br> “哪里奇怪了?不必說魔域妖魔,即便人界之中,這般借他人之力提升修行法門也很常見?!?/br> “話雖如此,但是……”北洛的耳尖依舊有些發(fā)燒。他并非扭捏之人,這類修煉方式也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自己從小在人界長大,深受師父師娘禮教熏陶,在感情上一向循規(guī)蹈矩,保守矜持。雖然早和心愛之人兩情相悅,對那件事也并不排斥,但心底始終認(rèn)為那是情到濃處順乎自然的舉動,雙方心有靈犀就好,無需言語表明。像這般堂而皇之地拿到臺面上來說,還偏偏和自己的復(fù)原大事扯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別扭。 他偷偷瞥了一眼對方,見巫炤一臉坦然,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語出驚人,反而顯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 “你說這些話……怎么也不害羞的?”北洛低聲嘟囔。 巫炤挑起眉毛:“萬物化生乃天地自然之道,為何要感到羞恥,寰宇眾生不都是這樣來的?” 北洛無法反駁,但對方說話時眼神要是不那么閃爍,再將調(diào)侃的嘴角稍稍撫平一下的話,自己還不至于臊成這樣。 “那……行事的時候,由我來主導(dǎo)。”他尷尬了半天,不知怎地冒出這么一句來。 巫炤笑意愈深:“哦?你會么?” 北洛沒好氣說道:“有什么好笑的,就算我不會,難道你就會了?”話一出口猛然想起,這家伙連兒子都有了,對這種事怎么可能沒有經(jīng)驗(yàn)。一念至此,心里本已壓下去的酸火又陡然冒出,做錯事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借此調(diào)戲自己。 他重重哼了一聲,用力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人不理不睬。 巫炤不予爭辯,輕輕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待人氣性稍平,這才慢慢開口:“這復(fù)原之法過程艱險處甚多,由我來主導(dǎo),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絕無半點(diǎn)取笑之意?!?/br> “只要是有關(guān)你的事,哪怕是萬分之一的險,我都不想冒。” 北洛低著頭,心知他說的句句在理,自己也并非故意無理取鬧,只是先前那點(diǎn)自尊讓他一時拉不下面子而已。 巫炤感到他的氣息柔和下來,索性把人整個摟在懷里,輕輕咬著他的耳尖。 “等徹底恢復(fù)之后,你想要如何行事,都由得你?!?/br> 北洛剛剛褪去的紅暈一瞬又布滿臉頰,小聲說道:“我可不是那種小氣人,還會斤斤計(jì)較這個。另外這種事……心里知道就行了,沒必要掛在嘴上說吧?!?/br> 巫炤皺眉:“為什么?率性而行兩情歡好,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有何說不得?” 北洛無奈地垮下肩,心想用現(xiàn)今人界的禮教廉恥來要求這個上古來客,確實(shí)有點(diǎn)難為他了,畢竟那是一個看對了眼下一刻就能進(jìn)樹林的坦蕩年代。 “那我們……什么時候……”他轉(zhuǎn)身問道,想通了這一點(diǎn),他也索性拋開羞怯,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口了。 “他說過今晚月圓之夜,正是行法的最佳時刻?!睂Ψ交卮?。 北洛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感覺,也許有點(diǎn)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也就是說今天晚上,他不僅可以重獲新生,而且還能和心愛的人一起……渴望了許久的事情終于變成現(xiàn)實(shí),他的眼眶不禁微微發(fā)熱。 “到晚上還有些時間,我們可以好好準(zhǔn)備一下?!蔽诪堇^續(xù)說道。 北洛正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之中,聞言頓時一愣:“準(zhǔn)備什么?” “這可是巫之堂的鬼師和辟邪王的結(jié)合,豈能草率對待?”巫炤微笑看著他,“就算無法舉行天地祭禮,至少也要有個儀式?!?/br> 北洛依稀記起很久以前嫘祖與姬軒轅的大婚,大家一起圍在篝火旁邊,幕天席地煞是熱鬧。因?yàn)槭莾煞讲孔宓氖最I(lǐng)結(jié)合,過程雖不似現(xiàn)今成婚那般繁文縟節(jié),儀式也甚為隆重,祭祀禱告的步驟一步也不能少,甚至還有舞蹈助興。如今兩人獨(dú)處郊野,身無長物,若想原樣重現(xiàn)那樣的盛景,可真是為難了。 巫炤猜到他的心思,搖頭道:“不必那樣麻煩。我先前也曾在鄢陵見過世人如何娶妻成親,我們依樣簡化一下,也就是了?!?/br> 北洛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怎么做了,你跟我來?!?/br> 兩人沿原路從湖底潛回水潭附近。先用法術(shù)弄干身上衣物,然后在樹蔭下找了塊干燥平整的地方,墊起軟枝嫩草鋪設(shè)平整。北洛又采了一大捧鮮花過來,用花瓣細(xì)細(xì)點(diǎn)綴四周,儼然望去便是一張花床。雖然躺上去依舊粗糙,但下面有了一層厚厚的草,已比原本的土石地面舒服多了。 巫炤一直不說話,安安靜靜跟著北洛一起忙碌,見他收拾完了床鋪,又拿起剩余的花朵開始編織,不由得好奇:“這又是什么?” “正兒八經(jīng)的婚事,自然是一步步來?!北甭迳衩氐?,先不透露謎底,只是低頭做著手工。那些花葉在他靈活纖長的指間上下飛舞,很快就連接成長串,看起來頗為精巧別致。 “好了,送給你?!北甭鍖⒕幙椇玫捻?xiàng)鏈掛在對方脖子上,滿意地拍了拍手。 巫炤摸了摸自己的鮮花項(xiàng)鏈,問道:“這也是儀式的步驟之一?” 北洛回答:“人界婚禮都要穿新服,我們現(xiàn)在沒這個條件,佩個飾品也是好的。”他上下打量對方,愈發(fā)得意自己的手藝:“比你之前那條好看多了。我一直想說,那些個骨頭貝殼亂七八糟串在一起,你不嫌扎得慌么?” 巫炤忍不住一笑:“那是巫之堂的象征,并非我自主選擇。你若是不喜,就算日后回了西陵,我也不會再戴了?!闭f罷忽然摟住他的肩膀,咬著耳朵道:“這樣就不會硌疼你了。” 北洛愣住,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話中深意,紅著臉推開人:“無聊!堂堂鬼師,說話整天沒個正經(jīng)。” 巫炤笑而不語,也去那邊采了一些花,學(xué)著北洛的樣子編了一頂花冠,輕輕戴在他頭上。 “先前見那鄢陵人家準(zhǔn)備,成婚時還要戴珠玉頭冠,所以也給你做一頂?!?/br> 北洛心想他指的大約是新娘子的鳳冠,自己戴來像什么樣子。欲待伸手取下,卻見對方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心中不忍,只得又把手縮了回去,低頭道:“好了,現(xiàn)在該交換信物了?!?/br> 巫炤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那枚白色的骨笛,塞在北洛手中。 “這支笛子,是你在西陵親手所制,我從未離身,可謂重逾性命?!彼嵵卣f道,眼中難得有一絲迷惑,“用原物奉還來形容,聽上去有些奇怪。但此時此刻,我實(shí)在想不出還有第二件東西,可以詮釋我對你的心意?!?/br> 北洛眼睛發(fā)熱,輕輕摩挲骨笛表面凹凸不平的花紋。記得當(dāng)年巫炤消失后,他曾在花海中找這支笛子找了很久,但最后卻是失望而返,如今總算能真地把它握在手中。 他思索片刻,從衣領(lǐng)處拽出一根紅絨線繩,上面掛著一枚青玉戒指。 “這戒指原本綁在太歲上,我在鼎湖那里得到的。”他解下玉墜,連著紅繩一起交給巫炤,“雖然這一世用不上了,但我還是一直帶在身上。因?yàn)椤@是你留給我的?!?/br> 兩人雙手交握相視而笑,百感交集盡在不言中。經(jīng)歷了這么多時光荏苒,他們曾一度因絕望而放棄,認(rèn)為再也不會有吐露真情的機(jī)會,只能以死生不見為結(jié)尾。然而他們終于跨過了一切障礙,真正可以擁有彼此。 夜幕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明月悄悄爬上了樹梢。再過一會兒升上中天,就是那一刻的到來。北洛陶醉地欣賞著月色,忽然說道:“嗯……好像還是缺了點(diǎn)什么。”接著眉頭微蹙思索了半晌,恍然道:“對了,是花燭?!?/br> 巫炤問道:“那是什么?” “紅色的蠟燭啊。新人……洞房的時候……”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道,“都要點(diǎn)燃一對燭火的?!?/br> 巫炤指尖輕捻,默念了一句咒語,只見頭頂明月忽然灑下一道金芒,在花床前匯聚成兩簇懸空的焰火。顏色金燦中帶著一抹亮銀,焰影在二人身上,流光滟滟,皎潔如霜雪。 北洛慢慢舉手,解開高束馬尾的發(fā)繩,萬縷青絲霎時間像瀑布一樣披瀉而下。他唇邊浮起一絲微笑,向巫炤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 男人的右手撫過他的外衫帶扣,試著解開他的衣衫,這一次沒有再半途退去。但折騰了半晌,那環(huán)扣卻是紋絲不動。 北洛雙手緊握那只手,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抖得厲害:“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是,有點(diǎn)緊張……”巫炤苦笑,那雙永遠(yuǎn)都是處變不驚的紅瞳中,第一次流露出像普通人一樣的惶恐,仿佛初嘗人事的懵懂少年。這一刻他已等待了太久,也在期盼和失望中掙扎了太久。當(dāng)數(shù)千年的渴求終于實(shí)現(xiàn)時,他反而感到不知所措起來。他害怕這又是一場夢,他甚至不敢伸手,他怕那件最珍貴的寶物一旦被碰觸,就會再一次消失無蹤。 北洛不再多問,因?yàn)樗私馑囊磺?,哪怕是心中最?xì)微的顫栗。所以他只是淺笑握住他的手指,幫助他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衫,直到月光下能看見白得發(fā)亮的清透皮膚。隨后他閉上眼睛,忍住臉上的紅暈,去解另外一人身上的衣帶。那個矜持而青澀的少俠,在用無聲的行動告訴愛人,即使他們身在夢中,他卻是真實(shí)存在的,而那份始終不變的愛,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努力終于消去了那份疑慮,就像他長久以來一直堅(jiān)持的那樣,換回了火熱的擁抱,以及纏綿的親吻。在烈火灼燒的痛苦與快樂中,他看到了天河中無數(shù)微小卻永不磨滅的銀輝,那是他們一直在追求的,屬于星辰的永恒。 世間萬物流水過,惟愿與你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