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只是“唏唏嗦嗦”的聲音，后來這動靜便越來越大，幾乎能都能看見草叢中樹叢的晃動。

    此地有蛇，蛇通靈，有神性。

    有傳說：巫人以蛇為靈，信奉蛇與火。他們的子民死后全部都會化作巫山上的靈蛇，世世代代保佑著巫人后代。

    眾人眼也不眨一下地盯著響動處。不出沈秦箏所料，那里果然聚集了兩條赤練蛇，正“嘶嘶”吐著蛇信，慢慢地滑進(jìn)眾人視線中。

    沈秦箏看了一眼傅義天，道：“德澤兄，試試吧。”

    傅義天沒法子，只好妥協(xié)地從懷中拿出一個黑色錦囊，那錦囊上用朱砂畫著一條蛇包裹著一團(tuán)火，幽幽地散發(fā)著陰氣。

    這是巫人族的族長送給他們，但他們從來沒有用過這法子進(jìn)山，今次算是第一次。

    他小心翼翼地從中拿出一小截枯木，然后用火折子點(diǎn)了。這枯木竟遇火不燃，只是散發(fā)出一股具有nongnong血腥味的黑煙，緩緩氤氳在樹林里。

    方才出現(xiàn)的那兩條赤練蛇聞著這味道，突然盤身上了兩顆槐樹的樹干，然后隨意地咬了咬樹干的枝椏。

    下一刻，眾人只聽得遠(yuǎn)處傳來隆隆地聲響，其中還有金戈鐵器碰撞的聲音，這聲音沒過多久，幾個身著黑色麻衣，頭頸處皆戴銀飾，腳著銀環(huán)，赤裸著上身的中年男人，突兀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沒有一個人看清他們是怎么出來的，并且這伙人面色并不友好，這更增添了幾分詭異。沈秦簫和徐行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握緊了手上的兵刃。

    沈秦箏對著為首的那名巫人鞠了一躬：“請問長老，為何山門口設(shè)了這等機(jī)關(guān)?！?/br>
    那長老并不回答沈秦箏的話，只是面露兇光地看著他們，用并不熟練的大梁官話“嘰里呱啦”地開口了：“巫山從此再不同梁人往來，你們滾出巫族！”

    說著，甚至將手中的樸刀對準(zhǔn)了沈秦箏一行人。

    眾人瞬間呆了。

    巫人族的確對梁人有過很大的敵意，但那已經(jīng)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來，巫人也常常下山與山下的村民們通商往來，怎么就突然同梁人斷絕了來往呢。

    沈秦箏急忙問道：“長老，請您讓我們見一見族長?！?/br>
    長老冷哼一聲，雙手向上托起作祈禱狀道：“都是因?yàn)槟銈兒鞣菫橥龍D逆神，這才惹怒了九黎戰(zhàn)神降下了罪責(zé)，引來了詛咒。我祖早有訓(xùn)誡，蚩尤后人同炎黃罪人不共戴天，生生世世。充灼善族長已經(jīng)獻(xiàn)祭了他的兒子逮善，平息天神怒火?！?/br>
    接著低頭猛地怒視著沈秦箏一行人，怒吼道：“都是因?yàn)閹土四銈儯《际悄銈兊腻e！”

    沈秦箏急忙解釋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們聽說前幾日巫醫(yī)聽聞又有瘟疫，曾下山救過十甲村民，因此特此上山想問問巫醫(yī)大人?！?/br>
    長老：“那根本不是瘟疫，那是神明的懲戒！以后再也不許你們炎黃罪人踏足這里！”

    其余幾人也應(yīng)和：“對，滾出去！”

    “快滾！”

    說完，只見巫族長老將食指中指放進(jìn)嘴里，吹了一個音調(diào)十分詭異且毛骨悚然的口哨，便轉(zhuǎn)身往山里走去。

    山上“唏唏嗦嗦”的聲音突然增大了許多倍！那是蛇群正在飛快靠近。

    “快拿雄黃！”莫青大叫：“灑在身上，我們準(zhǔn)備沖出去?！?/br>
    沈秦箏還要再問，已經(jīng)被莫青拉?。骸按笕?，先走再說！”

    眾人正紛紛上馬時，卻聽得徐行一邊揮劍刺身邊的毒蛇，一邊開口叫道：“最后一句，那長老，你們有沒有看見過綠色墳火??！”

    長老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答道：“那是你們罪有應(yīng)得！”

    沈秦箏猛地回頭看向徐行——他想起了那日在公堂之上林寡婦所說的蹊蹺事。

    此時傅義天已經(jīng)上馬，扯過韁繩帶著恐懼的哭腔回頭呼喚眾人：“管他是什么狗屁東西，咱們先走行不行我的媽呀，我可不想變成蛇蛋的養(yǎng)料啊！”

    “大人，走！”

    “阿行快過來，改日再問！”

    “快！”

    ……

    待眾人騎馬狂奔出了危險環(huán)伺的巫山抵達(dá)山腳下，才敢在一處草坡停下來稍作休整。

    傅義天腳都軟了，幾乎是跌下來的。

    他一邊擦汗一邊抱著馬脖子道：“娘的，三年前這長老就蠻不講理，現(xiàn)在簡直青出于藍(lán)了，氣性這么大，一言不合就叫蛇。呼——修遠(yuǎn)，我就說吧。平日里他們根本不設(shè)門口機(jī)關(guān)，現(xiàn)在鬼知道又是什么毛病，怪到我們身上了?！?/br>
    沈秦箏喝了一口酒，咽下去后回道：“聽他的意思，他們族中也有人感染了瘟疫么?！?/br>
    “誒，你這么說倒有幾分道理，”傅義天道，“他們那神神叨叨的祖先懲罰他們就行了，我們又不是蚩尤后人。”

    沈秦箏沉吟不語，莫青在一旁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分析道：“那長老并沒有說巫醫(yī)下山這回事，他們的神明或許確實(shí)降下了什么，但并不能證明那就是員外遠(yuǎn)親口中所說的瘟疫?！?/br>
    沈秦箏琢磨道：“幾年前的瘟疫也是來的不明不白，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了。我們只知道死者的樣子和活人的癥狀，卻不能醫(yī)治他們，跟這次的傳言多么相似?！?/br>
    莫青：“現(xiàn)在線索都斷了?！?/br>
    沈秦箏問傅義天：“德澤兄，你那遠(yuǎn)親，現(xiàn)在還在永州城中嗎？”

    傅義天有些意外地問道：“應(yīng)該是走往江南道了，修遠(yuǎn)問他做什么？”

    沈秦箏微微瞇起了眼：“我想當(dāng)面問問他?！?/br>
    傅義天不以為意地擦了擦頭上的汗，點(diǎn)點(diǎn)頭：“行，回去我就托人去尋他?！?/br>
    “有勞。”沈秦箏道完謝，又轉(zhuǎn)向了徐行，他揣摩著口氣，開口問道：“阿行，你方才說，綠色墳火，是怎么一回事?！?/br>
    他這話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沈秦簫和徐行。

    徐行看了沈秦簫一眼，見他并沒有什么神色，于是心念一轉(zhuǎn)，半真半假地說道：“這便是我二人此刻上山的目的。我們是幾天前到永豐縣的，當(dāng)時趁夜走到巫山山陰腳下，因?yàn)樾募壁s路住店，便討了些便宜，走了山路?？缮仙?jīng)]多久，就遇到了一片亂葬之地。大晚上的摸黑有些嚇人，我們剛砍了幾根樹杈做了火把，就看見那一片墳場里全部亮起了綠色的墳火。”

    “我他娘的！二公子你是不知道，”徐行說起這事兒，立刻來勁了，興致勃勃地形容起來，“當(dāng)時把我倆都嚇懵了。阿簫拉著我就往馬那兒跑，這輩子我還沒見過他跑這么……哎喲！”

    沈秦簫一腳踩在徐行的小胖腿上，斥道：“有事說事，提這些沒用的作甚！”

    “哦哦馬上說?！毙煨忻Π矒崴?，順便嘴欠又加了一句：“我看二公子挺喜歡聽啊。”

    沈秦簫怒視著沈秦箏，那張豐神俊朗的臉此刻憋笑正憋得萬分辛苦。

    沈秦箏努力平穩(wěn)聲音：“嗯……你繼續(xù)說?！?/br>
    “我們坐上馬后才敢往回看一眼。模模糊糊好想看到一個人。當(dāng)時天色太暗了，實(shí)在看不清。我們心想定是有人裝神弄鬼，于是阿簫一聲暴喝‘哪里的妖魔鬼怪，在此地裝神弄鬼’就飛身出去了。我趕緊跟在后面……”

    “你分明是好久才跟過來！”

    “差不離差不離。我過了片刻就跟過去，阿簫已經(jīng)和那人打起來了。那人武功不弱，手上沒有刀劍槍之類的兵器，仿佛是用腕處什么東西抵擋。我用劍一挑，好像削到了什么?！?/br>
    沈秦簫亦是半真半假地接道：“那人見我二人聯(lián)手，便賣了個破綻，反身走了。我們同他打斗之時，他身上一直叮叮作響。我在阿行劍尖看了看他削下來的粉末，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銀子。我們后來住了客棧，向店小二打聽之后，才知道巫山上的巫人族有將銀飾待在手上的習(xí)俗?？赡菈灮饘?shí)在太過詭異，墳火亮得幾乎同白晝一般。于是那日聽聞你們要上巫山，我們就想著借此機(jī)會跟上來一起問問?！?/br>
    一旁的傅義天面帶驚訝地湊近問道：“有這等天方夜譚？莫不是小公子你們二位驚嚇之余看錯了吧。須知有些孤墳確有鬼火?？扇粽f魂火竟同白晝一般，此說還是太過荒誕?！?/br>
    徐行正要反駁，沈秦箏已經(jīng)回答道：“德澤兄此言差矣。今次邀你同上巫山，原委本也在此。我昨日前往縣衙，得知桃花溪村有一寡婦，曾往十甲村吊唁亡夫。那晚亦遇見了此景，并說在墳火中看見了一只冒著綠光的大公雞?！?/br>
    “大公雞？還有這等事？”傅義天更疑惑了。

    “對，她話語不似作偽，應(yīng)該足以取信?！鄙蚯毓~道：“照阿簫與阿行所經(jīng)歷的，這蹊蹺墳火說不得便有什么古怪?！?/br>
    傅義天連忙道：“那我們即刻去找那寡婦，去親眼看看那墳究竟是何物作祟?！?/br>
    莫青卻道：“不忙！此處是巫山山陽，桃花溪村相較于巫山山陰更遠(yuǎn)一些，我們何不由兩位小公子帶路，先繞路去看看那一片亂葬地呢？”

    傅義天恍然大悟，忙應(yīng)和道：“對對，舍近求遠(yuǎn)非智者。還要請兩位小公子帶路才是。”

    而徐行此刻卻扭扭捏捏片刻，最后終于擠出幾個字：“呃，實(shí)不相瞞。我二人……那什么，摸黑飛奔，又猝不及防被那作妖的鳥人一嚇，現(xiàn)在……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忘了來時路經(jīng)何處，更不知那墳場現(xiàn)在何處了。”

    沈秦簫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轉(zhuǎn)過臉，并不想看眾人轉(zhuǎn)過來的目光

    眾人：“……”

    沈秦箏站起身：“行吧，那我們先行回城，將這位受傷的兄弟送回，稍作休整便前往桃花溪村?！?/br>
    先前那為了救沈秦簫徐行二人而被蛇咬了一口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昏迷了過去，上身幾乎全部變得青腫。想來在馬上疾行，受了顛簸。

    “也好。”傅義天道：“我來時還通知了我們傅家的醫(yī)者，正好能照顧這位兄弟?！?/br>
    眾人紛紛同意，上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