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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玉璽記在線閱讀 - 第52節(jié)

第52節(jié)

    穆安之不再說笑,正色道:

    “你打發(fā)個人去知會朱晚一聲,讓朱晚、朱太太、朱姑娘一起到刑部,我要重新調(diào)查此案!所有證言,重新采錄核對,所有證物,重新分析鑒定!”

    第76章 六十四章

    穆安之查案有個好處, 下屬只要按他的吩咐去做, 有什么事, 他擔(dān)著。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不許私下收錢,穆安之把自己的規(guī)矩貫徹到刑部:

    名聲比銀子值錢。

    誰要是把腦袋扎錢眼里去,趁早別在我這里干, 你托請著換旁的主事那里是一樣的,不耽誤你們發(fā)財。

    不過, 安之殿下的規(guī)矩, 長吏司的官員知曉, 刑部他手下的人知曉, 外頭人并不知,于是, 朱家族老花銀子打點就犯了安之殿下的忌諱, 臟銀一半沒收, 還罰了一筆。

    罰沒的臟銀穆安之令人存起來, 做為在刑部的小金庫。

    第二天,朱家諸人被宣至刑部調(diào)查朱景遺產(chǎn)案。

    華長史單獨訊問朱晚,杜長史訊問朱閱,刑部在穆安之手下的段主事訊問朱太太。

    朱晚人很年輕, 他比朱閱年長六歲,如今不過二十二,是上科秋闈舉人, 因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華長史年邁豁達(dá),允他坐著說話。

    華長史對朱晚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過,這是個斯文俊郎的年輕人,出身豪富卻不帶半絲商賈氣,一身月白衣袍,身上一絲佩飾皆無,頭上也只用一條月白發(fā)帶束髻。

    “年紀(jì)輕輕的,這也太素了?!?/br>
    “我自幼是家兄家嫂撫養(yǎng)長大,我心里是把兄嫂視為父母一般看待的。家兄過逝方半載,還請大人體諒則個?!?/br>
    “你對長兄一片孝心,我焉能不體諒,只是,你既念兄嫂之恩,如何會與侄女鬧到衙門來,這可不是我輩該行之事啊?!比A長史上了年紀(jì),家中兒孫亦多,故而對這種家族爭產(chǎn)之事尤為感嘆。

    朱晚白凈的面頰浮上羞愧,他移開眼睛,低下頭去,慚愧的說,“我對不住大哥?!?/br>
    “你年紀(jì)輕輕就考取了舉人,聽聞還拜了聞道堂的子玉先生為師,你以后的志向應(yīng)該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何與自家侄女打官司。這官司,你勝了,旁人得說你欺負(fù)孤兒寡母,又有何益啊。”

    “大人,我實在不得已?!?/br>
    華長史細(xì)問,“不得已在何處?”

    “朱家糧鋪不是我們一家的事,這是族里的生意,族里各房都有股,每年多少族人都是指著股息過日子。朱閱年輕,不知這里頭的利害。其實我對生意興趣不大,我大哥一直盼著我能光耀門楣,她若是喜歡,只管拿去。只是一樣,族中長輩斷不能答應(yīng)朱家祖產(chǎn)改了姓。我把話擱下,即便由我繼承糧鋪,我亦情愿把我在糧鋪中的股本讓給大嫂和侄女,男子漢大丈夫,哪里就差一口飯了。”

    華長史這把年紀(jì),不是沒見過言語如蜜之人,可接下來朱晚拿出一張按過手印的轉(zhuǎn)讓股本的文書,恭恭敬敬的放到華長史面前,華長史細(xì)驗過,心中對朱晚不禁大有好感,華長史面上浮現(xiàn)贊許之色,“你這樣不貪戀錢財便很好。既如此,何妨請個中人,與你家侄女講和。她得財,你繼續(xù)功讀功名,以你的心胸才干,以后定有一番作為。”

    “我愿意如此。族中長輩斷不能答應(yīng),大人有所不知,因此事,族中長輩已經(jīng)要給我大嫂過繼嗣子,一旦嗣子過繼,阿閱還能得到什么?”朱晚憂心忡忡,“我與阿閱自幼一道長大,她是個極聰慧的姑娘,在生意上尤其繼承我大哥的才智。先時我大哥年邁,我要讀書,生意基本上都是阿閱在管。我大哥過逝后,族中長輩說產(chǎn)業(yè)還是要先說清楚,這也在理。”

    “我想問一句,”華長史突然插話,“聽說朱老爺臨終前曾握著你的手說,以后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可有此事?”

    “有?!标柟鈴拇吧厦骷埻溉胧覂?nèi),柔軟的光線勾勒出朱晚有些憂傷的臉龐,“大哥那時已經(jīng)病重,我、大嫂、阿閱,還有大族伯二族叔三族叔都在,大哥其實沒力氣握人的,他叫我的聲音都很小,我看大哥的嘴型像是在叫我,我就在他床邊,我握住大哥的手叫了他兩聲大哥,或者是三聲。大哥睜開眼睛看著我,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以后家就交給你了?!?/br>
    朱晚顯然記性不錯,他說著眼圈不禁微紅,強(qiáng)忍淚意道,“我點頭說大哥你只管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嫂和阿閱的。我大哥就閉上了眼睛,當(dāng)晚咽了氣?!?/br>
    朱晚強(qiáng)忍傷感仍是抑制不住唇瓣微顫,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一口熱淚,良久方輕聲道,“我失禮了。”

    華長史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遞給朱晚,朱晚的眼淚頃時滾落下來。

    .

    杜長史這位主張男子為天女子為地的男人訊問朱閱,杜長史面部表情非常嚴(yán)肅,他的認(rèn)知里女人屬于嬌弱的需要呵護(hù)的生物,于是,也讓朱閱坐下說話了。

    杜長史面無表情的問過朱景臨終前的遺言,朱閱的回答與朱晚別無二致,“我父親臨終前,我,我母親,我小叔,還有一位族伯兩位叔叔都在,我父親的確是說過,以后家就交給你了??晌腋赣H說這話的時侯,眼睛看的是我,并不是我小叔?!?/br>
    “你父親拉的是誰的手?”

    “不是我父親拉誰的手,他當(dāng)時很虛弱,已是彌留,動都動不了。是我小叔拉著我父親的一只手,我在床里側(cè)握著我父親的另一只手。”

    杜長史對一畔的書吏道,“記下來?!?/br>
    而后,杜長史繼續(xù)問,“你父親以前可提過讓你接掌家中產(chǎn)業(yè)的話?”

    “這么說吧,我小叔于家中生意少有過問,他一直忙著念書,上科剛中的舉人,他志不在經(jīng)商。我自小就跟我爹學(xué)生意,自打我爹身子骨不大好,家中生意都是我打點。我爹不把生意交給我,難道交給對生意一無所知的小叔?這可能嗎?”

    “怎么不可能,你畢竟是姑娘家,祖?zhèn)鞯幕鶚I(yè),當(dāng)年得傳給男人?!?/br>
    “大人您成親沒?有孩子沒?”

    “放肆?!?/br>
    朱閱將杜長史上下一瞥,含笑道,“大人一看就是沒兒女的,就算我爹沒兒子,誰不是把家業(yè)傳給自己骨rou?別說我擔(dān)得起這家業(yè),我就是擔(dān)不起,我爹也不會傳給外人!”

    “你小叔也不算外人吧。”

    “他當(dāng)然不是外人,可是我小叔受人蒙蔽,非要跟我爭。我要是不爭,我們朱家的家業(yè)才會落了jian人的算計!”

    “什么算計?”

    “大人不知道,我爹剛?cè)胪?,我那幾個族伯族叔的就商量著要替我小叔管理家業(yè)了,他們都知道我小叔很少管生意的事,沒這精力也沒空,他志不在此。所以,見天吵吵著要給我們分家產(chǎn),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主意?他們是休想!”

    杜長史追問,“他們打算讓誰替你小叔管理家業(yè)?!?/br>
    “還有誰,我大族伯家的大族兄?!?/br>
    “那你跟你小叔關(guān)系這樣好,你代他打理家業(yè)是一樣的?”

    “我惱就在惱在此處,我小叔受了他們的蒙騙,竟也與我說女孩子還是在家里安享富貴的好。你說說,叫不叫人惱?”朱閱顯然是惱怒至極,尊稱都忘了。

    杜長史點點頭,“你小叔說的也沒錯呀?!?/br>
    朱閱當(dāng)時氣個仰倒,杜長史道,“你要是能安守女子本分,能少多少是非,還是說你放不下這份家產(chǎn)?”

    “我當(dāng)然放不下。我要放得下就不會打官司了!”

    杜長史只覺著自己一片好心被一記驚雷劈成灰灰,他生平第一次見一個女子敢這樣大張旗鼓的搶家財?shù)?。杜長史說,“你有什么證據(jù)說家產(chǎn)都是你的?”

    朱閱身著素服,那雙眼睛卻如同極寒的冰,極烈的火,“我爹的手書就是證據(jù)!”

    “現(xiàn)在手書找不到了。你說怎么辦吧?”

    她不讓分毫,“我不知道,我打官司,就是要爭個分明!”

    讓杜長史說,簡直是不可理喻,別看朱閱長了張不錯的女人臉,根本不能把她往女人堆兒里算!

    .

    朱閱算不算女人,起碼話說的清楚明白。

    朱太太絕對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仿佛一枝秋雨中柔弱無依的柳枝,險沒把段主事愁死。段主事問,“你家這事,朱太太你是做長輩的,你怎么看?”

    朱太太拿著帕子嚶嚶嚶,“我也不知道,我聽阿晚阿閱的?!?/br>
    “現(xiàn)在他倆對上了,你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我聽阿晚阿閱的?!?/br>
    翻來覆去就這兩句話,再問,再問她就哭,這樣一個嬌弱可憐的喪夫婦人,新寡遺孀,段主事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好逼問太過。

    .

    穆安之往二間訊問房里遛達(dá)了一遍,還有等待傳喚的朱家三位族中長輩,瞧著個頂個說了算的樣子,尤其是最上首那位,那張線條方正的面孔上,一把稀疏的山羊胡隨著下巴高高揚起。還有一位身著深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在門口悄悄的給守衛(wèi)塞了點什么東西,那守衛(wèi)出去片刻,端來四盅茶水,四碟干果

    穆安之回到自己房間,與身邊的鄭郎中道,“去打聽一下那穿深色衣裳的中年人是誰?”

    鄭郎中片刻就回,“也是姓朱的,叫朱成松,是朱順山的長子?!?/br>
    朱順山,便是朱家族中長輩,論輩份,朱晚得叫一聲大族兄,朱閱得喊一聲大族伯。想一想剛剛朱氏族人的坐次,也是以朱順山為首的。

    “著重查一查朱順山和他的長子!”

    “大人?”鄭郎中望向穆安之。

    “你見哪個打官司的人到刑部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那個朱順山,下巴都要翹到房頂上去。”穆安之眼眸半瞇,瞳仁深處有著一絲埋的極深的光亮,“仔細(xì)的查一查他!”

    第77章 六十五章

    今天華長史的心情是大起大落的, 對朱晚有多么的欣賞,對朱順山就有多么的厭惡, 用華長史的話說:

    老夫自認(rèn)并非清高人, 卻也受不住這一身的銅錢惡臭味。

    言外之意,朱順山把他老人家給熏著了。

    尤其朱順山那嘴臉, “朱家的產(chǎn)業(yè)就得朱家人繼承,給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以后她成婚嫁人, 那豈不就是便宜了外人?這是萬萬不能的,以后到地下沒法兒見祖宗!再說, 這也是我二弟的意思!”

    朱家其他兩位族中長輩倒是格外委婉的多, 不過話題也主要圍繞著, “阿閱畢竟是女孩子,這糧鋪的生意,還是該阿晚繼承的。”

    香幾上的青玉香爐里飄逸出淡淡青煙,檀香清香彌漫在室內(nèi)。穆安之一目十行的將幾人審訊的記錄文書看了一遍,真的是一目十行, 看完后, 穆安之視線打過鄭郎中、華長史、杜長史、段主事幾人,唇角蓄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道, “你們也說說各自的判斷?!?/br>
    華長史剛剛已經(jīng)對朱順山暢所欲言過了,他接下來表達(dá)了自己對朱晚的欣賞,“我看朱晚并非貪慕錢財之人, 他一意考取功名,與我說了,即便分得錢財,他也愿意交給大嫂侄女。這是他出示的讓產(chǎn)文書,上面都按好了手印。”華長史把這份文書拿出來,鄭郎中幾人心中都暗贊朱晚高義,不愧舉子功名。

    杜長史想了想對朱閱問訊,總結(jié)道,“那朱姑娘就是要爭家產(chǎn),有家產(chǎn)就行!若是朱晚愿意主動將所得家財讓給朱姑娘,朱姑娘定是無所不愿?!?/br>
    段主事道,“我瞧著朱太太還在傷心朱老爺過逝的事,但問她個主意,她也說只聽朱晚朱姑娘了??梢娕c朱晚朱閱情分極深,若他二人能和解,朱太太當(dāng)是愿意的?!?/br>
    華長史皺眉,“這么說朱景一房的矛盾并不大,倒是那個朱順山,我審他時,他咬緊了糧鋪必需要歸朱家人?!?/br>
    杜長史段主事分別說,“朱順?biāo)ㄖ祉樍x)倒也愿意糧鋪由朱家人繼承,不過看他們也沒有咬死,有點模愣兩可活稀泥?!?/br>
    鄭郎中沒有參與問案,不做評價,心里想著定要細(xì)細(xì)調(diào)查朱順山朱成松父子之事。暗道三殿下當(dāng)真是明察秋毫,那朱順山不過是翹了翹下巴,三殿下就猜他定有靠山。三殿下倒真不愧是審理過慈恩會大案的人,以往鄭郎中還覺著怕多是倚仗身邊官員,如今看來,三殿下的確是有真材實學(xué)。

    .

    朱家一行人被問完話,沒有旁的吩咐,他們也便自刑部離開。

    朱順山過去跟朱太太說兩句話,勸朱太太,“這事還得嫂子拿個主意,你可是咱老朱家的人,以后也是要埋進(jìn)老朱家祖墳的。”

    朱閱一把將朱順山推個趔趄,“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我爹剛?cè)?,你就跟我娘墳啊墳的!欺?fù)人也沒你這么欺負(fù)的!”

    朱順山被兒子及時扶住,不然得鬧個屁墩,登時揚眉立目的罵道,“你個死丫對片子,你敢動手!”

    朱閱立刻大呼,“救命——有人欺負(fù)孤兒寡母——”

    朱成松朱晚各自勸著,一個勸自己爹,“爹,少說兩句啊。”一個勸朱閱,“走走走,咱回家?!卑阎扉啍f到朱太太外側(cè)扶著朱太太,朱晚與朱閱掉個個兒,他在里側(cè)扶著朱太太往外走,正好與朱成松朱順山父子相鄰。

    朱成松說,“晚弟,到我家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br>
    朱晚說,“我得先送大嫂阿閱回家?!?/br>
    “行,那我下午去找你?!?/br>
    “不行,下午我有事跟小叔說。”

    朱晚無奈笑笑,朱成松也笑,“那我得空去找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