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朱晚點點頭。 待到刑部門外,朱家的馬車已經(jīng)在等著了。朱晚先扶朱太太上車,又扶朱閱上去,而后他與車夫分坐車轅,經(jīng)朱雀大街的飄香坊還買了二斤朱太太愛吃的栗子酥。 . 李玉華是個愛攙和事的,她也挺記掛朱家這官司,晚飯時還問了穆安之一回。 穆安之手里的銀制小腰圓錘啪的敲開螃蟹的大鉗,再用銀叉勾出鉗中蟹rou,大致把朱家這官司說了一遍。李玉華道,“既然這朱公子不貪錢,那就好辦了,朱公子把繼承的產(chǎn)業(yè)給朱姑娘,一樣是朱姑娘得家業(yè),這官司不就了了。” “沒這么容易。”穆安之把一整只蟹拆分清爽,蟹黃蟹rou放在蟹殼內,再澆上一勺香醋,遞給李玉華,“現(xiàn)在朱老爺?shù)倪z書丟了,倘按律法判,朱姑娘做為在室女,只能得家財一半。朱太太身為遺孀,只得三成。還剩下兩成家業(yè),要歸到朱氏族中,由近親繼承。朱公子論血緣與朱老爺最近,可這兩成家業(yè),他不見得能拿到。先朱老太爺那一輩是有兄弟的,五服之內的近親,誰不想分一些。朱公子能拿到大頭,可依舊會有部分產(chǎn)業(yè)流到朱氏家族其他人手里?!?/br> “那這么說,朱家族人爭的是這兩成家業(yè)?!?/br> “對,朱公子其實無心商事,他已經(jīng)是舉人功名,用心功讀幾年,不愁沒有前程。他現(xiàn)在能寫下轉讓產(chǎn)業(yè)的文書,可見并不貪財。一個不貪財?shù)娜耍蝗簮豪菭幖耶a(chǎn),誰勝誰敗不好說?!蹦掳仓砣∫恢环市纷约簞儊沓?。 “可見當初朱老爺留下遺囑也不算沒有遠見了。”李玉華懷疑,“你說朱老爺?shù)倪z囑會不會是朱家族人尋了那個梁君子去偷的?!?/br> “這誰知道,現(xiàn)在也沒證據(jù)。” . 朱成松從朱晚那里回來,朱順山還沒歇,朱成松掀簾子進去,朱順山正倚著炕頭的被子卷抽旱煙,抽的滿屋子云山霧罩,牛油大蠟的光都黯淡了幾分。 “回來了!”朱順山揮手打發(fā)手給她敲腿的漂亮丫環(huán),問兒子,“如何?” 朱成松嘆氣,“爹您還不知道阿晚么?他慣常是個沒主意的,一意功讀那些圣賢文章,成天之乎者也,圣人大道。他竟然說,要是阿閱非要家產(chǎn),給家閱也無妨。” “真?zhèn)€不頂用的書呆子!”朱順山重重的用煙鍋子敲著炕沿,敲的砰砰亂響,火星四濺。 “我看他是指望不上了,您不知道,他寫了文書,寫的是不論分得多少家業(yè),都會無條件立刻轉讓給二族嬸和阿閱那丫頭。你說,他是不是念書念傻了!”朱成松想到這事就跟心口堵一大石頭一般,壓的難受。 朱順山氣的一掌拍在炕沿,震的手掌嗡嗡發(fā)麻,猶是不解氣的罵道,“這蠢才!原還想借他個名,如今看來,名頭是借不上了!他怎么突然犯起蠢來!” “他也不是沒自己的心思?!敝斐伤纱浇亲I誚,“一則阿閱那丫頭性子厲害,二則族嬸那里自然是偏著阿閱的,三則阿晚一意要科舉,他既是想做官,自然不好傳出與侄女爭產(chǎn)之事。他為著名聲,再加上阿閱死不松口,他那人也沒個主見,可不就被阿閱三勸兩忽悠的改了主意?!?/br> “不中用的蠢貨?!敝祉樕接至R了一遍,與兒子商量,“明天還是讓你媳婦到國公府走一趟,這案子也沒什么不好判的。那糧鋪本也值不了多少錢,其他產(chǎn)業(yè)咱們不爭,都算做阿閱的私產(chǎn)也無妨,就這糧鋪,咱們朱家人五代經(jīng)營,理應歸到族中?!?/br> “也好?!?/br> . 鄭郎中辦事挺俐落,沒幾天就把朱順山朱成松父子的親戚關系查了個清楚,他是刑部專業(yè)人士,匯結成冊奉至穆安之面前。 “你先說一說?!蹦掳仓_冊子,同鄭郎中道。 鄭郎中說,“朱順山娶的是晉中商戶之女李氏,李氏育有三子兩女,三個兒子里次子三子娶的都是商戶女,兩個女兒,一個嫁了晉中糧商馮家,另一個給晉國公做了妾室。朱順山的長子朱成松娶的是陸國公府旁支陸興的女兒,陸興外放為官,現(xiàn)不在帝都。” “接著說。” “下官還查到晉國公曾很欣賞朱晚朱舉人的才華,朱舉人也曾出入晉國公府上。前天,朱陸氏去了一趟國公府。”鄭郎中道,“晉國公府的小廝說,晉國公似有意將愛女許配朱舉人,朱老爺過逝,朱舉人執(zhí)意為朱老爺守孝,這親事便未提起了。不過這件事沒有確鑿證據(jù),真假難辨?!?/br> “行,我知道了。” “還有一事,下官想著朱姑娘芳齡二八,時下帝都女子,及笄便會開始議親,朱老爺膝下只此一女,生前必然考慮過朱姑娘的親事。下官也一并打聽了打聽,先前給朱姑娘說親的人很多,朱陸氏和晉國公的小夫人都曾有意給朱姑娘說親,一個說的是陸家旁支公子,一個是晉國公庶子,只是這親事一直沒成。” 穆安之曲指輕點桌案,看來,這還不是一家的胃口。 . 穆安之問李玉華,“近來陸家人有沒有進宮請安?” “沒有。剛過了初一,她們進宮做什么?!?/br> “你留點心,什么時候陸家女眷進宮了,跟我說一聲?!?/br> “怎么了?” 穆安之倒也不瞞李玉華,把這里頭的事跟她說了,李玉華道,“這是兩家國公府都覬覦朱家家財吧?用不用盯著晉國公府上的人一些,晉國公是宗室,他家女眷進宮更容易?!?/br> “順便盯一眼就是。” 李玉華思忖片刻,哼笑一聲,“這些公府豪門外頭光鮮的緊,做起事來也真夠看的!” 第78章 六十六章 對于穆安之交待的事, 李玉華非常認真,反正她也每天都會去慈恩宮,沒幾天就偵察回來, 說是陸國公夫人進宮請安, 還在鳳儀宮留了午膳。晉國公夫人也時不時進宮給太后請安, 要說晉國公夫人挺可憐的, 她雖應著國公夫人的名銜,說來也是宗室, 只是宗室的國公斷然無法與民爵國公相比,晉國公這一支是晉王旁支,真正在朝中受寵的是晉王一家。 這位國公夫人即便進宮也只能陪坐末流, 有時慈恩宮去的人多,她也末座都排不上, 就只能先回去了。 四五十歲的半老婦人,虧得這位夫人言語伶俐, 玩笑話也多, 她時常露面,藍太后待宗室向來恩厚,也挺歡喜。 在慈恩宮打過幾回照面兒, 晉國公夫人還跟李玉華拉近了關系, 李玉華也是個伶俐人,只管不動聲色的收下晉國公夫人打發(fā)人送的兩筐北疆蜜瓜,著人回了兩筐山貨干果。 晉國公夫人果然按捺不住,私下到皇子府拜訪李玉華, 就說起朱家的案子來。李玉華只做不知,“我們殿下如今倒是在刑部當差,可他管什么案子我就不知道了。嫂子也知道我,我也不懂官場上的事,更不懂審案斷案。嫂子打聽這個做什么?” “也是我們國公爺cao心,這案子其實跟我家沒關系,這不是我們國公爺相中了朱家那位舉人么,如今他家又有這樁官司,真是叫人放心不下?!?/br> “剛聽嫂子說朱家不是經(jīng)商的么,怎么還有舉人的事?”李玉華這裝模作樣的本事絕對已臻化境,她又問了起來。 晉國公夫人道,“meimei有所不知,朱家雖是商人之家,卻是有個極出息的孩子,就是這位朱舉人,如今才二十二歲,就考取了舉人功名,我們國公爺很是欣賞他。恰好我們家里的四姑娘到了說親的年歲,國公爺說了,只要小伙子人才出眾,咱們也不是那挑撿家世的人家?!?/br> “唉喲,那我先跟嫂子道喜了?!?/br> “同喜同喜,就是朱家這官司叫人愁?!?/br> “嫂子有什么可愁的,這是朱家自己的事,也不干咱們什么?” “哪里能不干呢?就叫人掛心?!睍x國公夫人的眼神里充滿暗示。李玉華也不裝聾作啞,直接說,“那嫂子過來找我,是想叫我跟殿下說,偏袒著朱公子些?!?/br> “不不不,哪兒能讓三殿下循私。原本朱家無嗣,朱公子是朱老爺?shù)沼H的小兄弟,最近的血脈了,再怎么說,祖產(chǎn)也得朱公子繼承。meimei說是不是?” 李玉華虛笑兩聲,哪里會上這話套兒,“這我可不曉得,這得律法說了算?!?/br> “律法也是這樣說的?!睍x國公夫人道。 李玉華立刻一句話,“那嫂子還愁什么,我家殿下您是知道的,最公正不過,一準兒按律條判?!?/br> 晉國公夫人登時仿佛生吞了個大倭瓜,看著李玉華一臉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笑意,晉國公夫人再說不出旁個話來。 . 鳳儀宮。 太子聽陸皇后說完朱家事,正好喝完手里的蜜瓜酥酪蜜糖羹,把碗遞給太子妃,“再來一碗,這羹調的好。” 陸皇后笑,“你常過來,我天天叫人做給你吃。” “我哪天不來母后這里?!碧右槐蹅群笾г邙P榻扶手上,寬大的衣袖迤邐垂下,較之往常嚴謹,多了些隨意,“倒是舅媽,這會兒進宮來怎么說起朱家的事。朱景半年前過逝的,臨終前還寫的遺折遞上來,父皇心里很念著這位老臣,還感慨了幾句當年的情分。這都以前的事了,舅媽怎么想起來跟母后念叨這個,還是人朱家自己家族的事?!?/br> “這不是旁支的一個丫頭嫁的朱家人,求到你舅媽頭上,說的好不可憐。你舅媽卻不過同族情面,才說到宮里打聽一二?!?/br> “這事跟母后打聽也不對路,您也不知道外頭審案斷案的情形,她這是找錯了人?!?/br> 太子妃端了甜羹進來,正聽到太子問,“可是有什么內情?” 陸皇后道,“要是旁的案子,拿你舅舅的帖子過去吩咐一聲罷了,如何能擾到我。這案子是三殿下經(jīng)的手,你舅媽倒不求三殿下偏頗哪一頭,只求他千萬別因著朱家人娶了陸氏女就格外為難?!?/br> “母后您這話中帶話。” “表哥不知道,這不眼下就是三殿下家的安宅酒了么。三弟妹進宮跟皇祖母說,三殿下還是心里有些不痛快,母后能說什么,三殿下不痛快無非就不去他那里罷了?!碧渝烟鸶诺教邮掷?,很有幾分生氣。 “那到時你也別去了,你在宮里陪母后,母后把給三弟的賞賜一分不差的頒下去就是?!碧訑嚵藬?,蜜色的蜜瓜與雪白的酥酪混合在一起,夾雜著蜜糖的甜香飄散,“他與我們不合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真不知道怎么就開了竅,以前像個圣賢書里鉆出的木頭人,倒好對付。自他這一翻臉,我們就只能說好,不能說一句不好了?!?/br> “今天舅媽進宮的時候,三弟妹在慈恩宮嗎?” “在,她成天長在慈恩宮,在慈恩宮的功夫比在她自己個兒的家都長?!?/br> 太子把甜羹放在一畔,“那這會兒三弟肯定知道舅媽進宮找你倆求情的事了,但凡誰伸手,那就正中他的算計!” “表哥你也不能問一句這官司嗎?” “刑部多少大案要案,我單挑朱家這么一樁爭家產(chǎn)的官司來問,那就正中他的下懷。他那胡攀亂咬的本事,咬出國公府是必然的,國公府平白被他潑一身臟水,得不償失。”太子薄削的唇勾起一絲意味深長,“不過,也只管告訴舅媽,律法之內,如果斷案有偏頗,朝廷不會坐視,更不會讓功臣之后受委屈?!?/br> 皇后太子妃都松了口氣,太子提醒一句,“但有一樣,朱景是父皇記在心里的老臣,曾與朝廷有功,這些年督辦糧草一向得力,他的遺孀獨女,誰都不能欺負。”話到最后,太子精致無雙的面容上十分鄭重。 皇后道,“這你放心,你舅媽你舅舅都不是這樣的人,也只是求公斷而已。” “這就好?!?/br> . 李玉華把晉國公夫人向她打聽的事,還有陸國公夫人進宮的事都告訴了穆安之。李玉華把晉國公府一家子都打聽清楚了,“這晉國公真不是尋常人,就在宗人府做個閑差,家里五六房小妾,孩子更不少,六個兒子七個女兒,還不是一個娘的。平時瞧著晉國公夫人在太后娘娘跟前打趣說笑,她也生的那樣圓團團的臉滿是福態(tài),真想不出她家里是這樣。要擱我,我得愁死。” 穆安之好笑,“你愁什么?” 李玉華掰開手指跟穆安之數(shù),“先說晉國公這人,就這種家里五六房小妾的男人,嫁他還不如自梳清凈。宗室國公一年才五六百兩的俸,他在宗人府擔個六品職,一年有兩三百兩的進項就是多的。還有這五六房小妾十幾個兒女要養(yǎng),這長大了,兒子要娶媳婦閨女要嫁人,哪樣不是開銷,這能不愁?真難得晉國公夫人還能笑得出來?!?/br> “那下次晉國公夫人再尋你,你就把朱晚寫了家產(chǎn)轉讓文書的事告訴她,也讓她少cao些心?!?/br> “她不會來了吧,今天我叫我堵死了?!?/br> “那可不一定,像你說的他府里十幾個孩子五六房小妾要花銷,像朱家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蹦掳仓V定了晉國公不能放棄朱家這塊肥rou,“晉國公夫人說的四姑娘是不是嫁到晉國公府的朱氏小妾生的女兒?” “是呢。我特意問的孫嬤嬤,孫嬤嬤可真厲害,她什么都知道?!?/br> “那是?!?/br> 李玉華說,“晉國公府還能說是缺錢,陸國公府大家大業(yè),怎么還盯著朱家的事不放?今天陸國公夫人就進宮了,還在鳳儀宮用的午膳?!?/br> “誰還嫌錢多呢?!蹦掳仓S刺道。 “陸國公夫人到鳳儀宮去,會不會讓皇后吹枕頭風,要不就是請?zhí)映雒妫俊?/br> “陸國公夫人到慈恩宮的時候,你在不在?” “當然在,你不是叫我留意么,我每天早早就到皇祖母那里去的。” “皇后年老色衰,吹不了什么枕頭風了,何況朱家一介商賈之家的事,堂堂一朝皇后要跟陛下提這個,這也太掉價兒了?!?/br> “那就是想托給太子?” “太子不會答應這事,朱景死后陛下特意再賞朱家十年西北軍糧經(jīng)營權,可見陛下對朱家的圣心,太子每天在陛下身邊,陛下的心意,他比誰都知道。何況,陸國公夫人進宮時你就在慈恩宮,他一想就能明白我會叫你盯著往鳳儀宮或是東宮請安的陸家人。他不會有什么動作的,一則朱家與他無干,二則他也擔心貌然出手被我借題發(fā)揮?!?/br> “那你讓我在宮里盯著陸家人有什么用,照你這么說,他們也不會有什么動作。” “就是讓他們什么動作都不要有,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眼睛在盯著他們。我的案子,不容許任何一只手介入!” 李玉華望著穆安之冷峻的臉龐,暗搓搓的想,我家三哥面無表情說話時簡直是俊的沒了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