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誰知梁遇卻避讓開了,“同上司或長輩碰杯,自己的酒杯須低于對方的,千萬不能忘了?!?/br> 月徊聽了,忙小心翼翼將杯口往下壓了壓。真是奇怪,要是那個嬤嬤來說教,沒準兒她已經(jīng)把杯子撂下了。可這個人換成哥哥,她倒也不是畏懼,就是順理成章照著他的話做,仿佛骨子里的順從,沒有半句抱怨。 后來用飯,樁樁件件也算有章程,月徊拿捏不準的地方,就暗暗瞧著哥哥臨摹。梁遇長于詩禮人家,和那些窮家子養(yǎng)不起了凈身入宮的內(nèi)監(jiān)不一樣,他的端穩(wěn)矜重是與生俱來的,因此汪軫領(lǐng)著他給當時的皇后過目,皇后一眼就瞧準了他,下令讓他近身侍奉楚王。 所謂“大伴”,面兒上是伺候皇子的,私下卻如師長一樣,皇子不對的地方要加以提點,若不聽話,往上頭告上一狀,皇子就得吃掛落兒。梁遇那年調(diào)到楚王跟前時,楚王也才五六歲光景,他是伴著楚王一同長大的。后來淳宗病重,楚王晉封太子,不久承襲大統(tǒng),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雖官銜遜汪軫一籌,但司禮監(jiān)的實權(quán),早握在了他手上。 一時飯罷,梁遇擱了筷子,下人又送茶水來,他慢悠悠將那串金剛菩提繞回手腕上,就著綠綺伺候的動作告訴月徊:“茶七、飯八、酒十分,斟茶后壺嘴不能對著客人,也不能當客人面把茶潑在地上。潑茶即為逐客,懂事兒的一見你這么干,頭也不回就走了?!?/br> 月徊只顧答應(yīng),府門宅門里用的茶具不像平常百姓家,又是蓋碗又是碟,那精瓷胎質(zhì)嬌脆得像玉一樣,端在手里都怕它碎了。她只能眼巴巴瞧著梁遇,看他左手捧著托碟和碗,右手纖細的三指將碗蓋掀開一個縫,然后儀態(tài)優(yōu)雅地舉到唇前,輕輕嘬了一口。 杯身和碟要固定好不是件容易事,又不能兩手捧著杯子,一但傾斜就出溜。月徊姿勢尷尬地試了好幾回,笨手笨腳的模樣看得梁遇發(fā)笑,他也不惱,只說慢慢來,“了不起多砸?guī)谆乇樱瑳]有學(xué)不會的。” 月徊終于別別扭扭吃完了那盞茶,到這會兒想起小四來。那小子隔在另一邊,老實得連半點聲兒都不敢出,她心說終于有個人能鎮(zhèn)住他了,便對梁遇道:“哥哥,您見見我那弟弟吧。” 她管小四叫弟弟,情分自是不同尋常。梁遇擱下茶盞頷首,她忙把小四招呼過來,笑著給他們引薦,拿手一比梁遇,“這是我哥哥,提督東緝事廠,當著好大的官兒,底下人管他叫督主?!庇忠槐刃∷?,“這是小四兒,沒正經(jīng)名字,打小隨我一起長大的,我拿他當親弟弟?!?/br> 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弟弟,但彼此間沒什么交集,見這樣閑雜人等,也是瞧在月徊的面子上。梁遇靠著椅背,淡聲道:“這些年是你伴在姑娘身邊,咱家要多謝你?!?/br> 小四知道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厲害,先前姐弟倆閑談不覺得什么,眼下見了真佛,光聽那條單寒的喉嚨,就知道是個目空一切的主兒。他行禮作揖的手加在額上,有點不大自在,躬身道:“我自小全憑jiejie拉扯,欠著jiejie一份情呢,不敢在督主面前邀功?!?/br> 一個鄉(xiāng)野間長大的毛頭小子,能識眉眼高低,又會說兩句討巧的話,倒也算難得。梁遇嗯了聲,“你的事,姑娘和我提過,你到如今還是不知道爹娘在哪兒?” 這回小四不做襲爵的夢了,老老實實說:“回督主,我沒爹沒媽也活到今兒了,小時候既沒養(yǎng)育,長大了何必上趕著認親給人當兒子。” 梁遇識人多了,從他字里行間聽出些桀驁的意思來。不愿給人當兒子……可不嘛,他給汪軫當了十一年兒子,著實是惡心壞了。看來這小子性情還算灑脫,道理也懂幾分,愛屋及烏,勉強能入得眼。 不過留下可以,規(guī)矩還是要做一做的,梁遇道:“姑娘想讓你跟著一道進府,咱家顧念姑娘,愿意給你個安生之所。不過丑話要說在前頭,你往后敬著姑娘,實心對她,咱家拿你當自己人。要是讓我知道你逾越,或是玩兒虛的,那咱家就砍了你兩條腿,扔到永定河里喂王八,記住了?” 他的語速很慢,清冽的聲線敲金戛玉般,絲絲往外冒著寒氣兒。小四嚇得耳根子guntang,鼻尖也沁出汗珠子來,愈發(fā)躬了腰道:“請督主放心,小四不是喪良心的人。我和jiejie擎小兒相依為命過來的,這輩子我對不住誰,也不會對不住她?!?/br> 月徊站在一旁看著,才發(fā)現(xiàn)男人間原來是這么說話的。她從來不知道,小四也有俯首帖耳的時候。他只要不犯渾,活像一氣兒長大了,她聽他表了心意,忽然覺得老懷甚慰,這些年到底沒有白疼他。 梁遇對他的回答尚算滿意,“讀書還是習武,自己挑一樣,將來好安排個差事自立門戶。” 小四一聽,忙抬起頭說要習武,“習了武不挨人欺負,我能吃苦……”后半截話漸漸低下去,不為旁的,只為座上的人當真長了一副驚人的美貌。 別瞧月徊干什么都是半吊子,眼光從沒出過岔子。難怪她回來捶胸頓足說可惜,這么清貴的人缺了一塊,怎么能不可惜! 小四瞧完了梁遇,再瞧月徊有點納悶。雖說月徊長得也體面利索,可兄妹兩個的五官并不相像,梁遇似乎還要勝她三分。 月徊明白他的意思,錯牙瞪他,一個像爹一個像媽,不成嗎? 他們打眉眼官司,梁遇并不理會,抬手擊掌,外面很快進來個番子,叉手道:“聽督主示下?!?/br> 梁遇指了指小四,“帶他去見馮坦,安排個師父好好調(diào)理他?!?/br> 番子道是,領(lǐng)著小四去了。 月徊目送他,喃喃道:“男孩兒總跟著我,確實不成事,還是得入行伍,才不耽誤他的前程?!?/br> 梁遇輕飄飄朝外瞥了眼,“這孩子不錯,生得眉清目秀,將來你要是進宮,讓他近身伺候,必定忠心。” 月徊吃了一驚,訝然回頭看他。宮里除了皇帝都是太監(jiān),讓小四進宮,怎么進宮? 他沒再說下去,盤著菩提一笑:“他小你兩歲,年紀差得不算多,倘或調(diào)理出來了,你想留他,就留下吧?!?/br> 第7章 月徊發(fā)了一回愣,忽然明白過來,他所謂的留,有另一層含義。 難道她對色相的執(zhí)念過深,讓他誤解了?他一定以為她拉扯小四,是為了給自己當童養(yǎng)夫,可天地良心,她就算再糊涂,也不能做出這么混賬的事來。 她尷尬地摸了摸前額,“我對小四沒有非分之想,就是拿他當親弟弟來著。我和他是一塊兒苦大的,他的丑樣子我全見過,實在下不去那嘴,哥哥千萬不要誤會?!?/br> 梁遇也不過拿話一探罷了,世上的事本就說不準,如果他沒有認回她,兩個小兒女越長越大,找外人婚嫁未必能有好結(jié)果,或者日久年深,當真搭伙過日子了??扇缃裨禄布热换氐剿磉叄枚嗍露疾粫罩瓉淼能壽E發(fā)展,他問明白了,她對小四沒有那個意思,那將來的安排就是另一種說法,不會傷筋動骨,不會對誰造成傷害。 他笑了笑,唇邊一點清淺的笑紋,像三月里落花激起的漣漪,“這樣也好,將來各有各的前程,不必捆綁成一家子。多份人情多條出路,我手里握著那么大的衙門,身邊卻沒個信得過的人,倘或小四是塊材料,好好栽培,有他出人頭地的機會?!?/br> 月徊總算放心了,自己雖然只比小四大兩歲,但大多時候像他的老母親,填飽了肚子就開始盤算,這孩子怎么才能有出息。眼下大鄴的官場不容易進,要么悶頭死讀書考取功名,要么家里有祖蔭——連錦衣衛(wèi)都是世襲的。小四要什么沒什么,如果不是她意外認回了這么個哥哥,他大概只能憑著好皮囊做小倌,或是勾引好人家的姑娘,給人當上門女婿了。 月徊笑著說:“我原本是有這個打算,想求哥哥替他周全的,誰知哥哥懂我,沒讓我開口就把事辦了。” 梁遇輕揚了揚唇角,“梁家人由來重情重義,別人待咱們七分好,咱們自要回報他十分?!?/br> 他說著,站起身踱到門前,看外頭雪花紛揚,落在烏色的瓦當上,慢慢長出一口氣道:“這個宅子,是我當少監(jiān)那年建的,到如今總有三四年了,我留宿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因為家里沒人,回來也是門庭冷落,愈發(fā)讓我覺得孤單,所以情愿在值房里過夜。今兒我在衙門,接到外埠的題本,有人參奏永寧郡王嫁妹逾制,忽然就想到了你。我原是抽不出空來的,可又擔心底下人伺候不周,擔心嬤嬤教導(dǎo)不好你,這才撂下公務(wù)回來瞧瞧。”他偏過頭,溫軟看了她一眼,“雖說我如今走了這條道兒,多分牽掛多分危險,可你放心,哥哥會盡最大的努力保你無恙的?!?/br> 月徊本來是個粗枝大葉的人,聽他這么說,鼻子也發(fā)酸。 她站在他身旁,猶記得小時候個頭矮,只到哥哥齊腰,這些年雖長高了些,勉勉強強也才及他肩頭。宮里當差的人,每一處都透著精細,她看見他磊落的鬢角,線條清晰的下頜,喉結(jié)處微有起勢,卻別有一種伶仃的凄涼味道。 不是至親骨rou,沒法子對他的心思感同身受。月徊覺得哥哥還是有些清瘦,就算權(quán)大勢大,身處這樣的位置,恐怕也日夜懸心,不能像尋常人那樣踏實吧! 她還如幼時一樣摟住了他的胳膊,仰頭說:“咱們的命是撿來的,當年要不是您帶我跑出來,我也活不到今兒。人說富貴險中求嘛,您只要保住自己,就是保住我了。” 她軟軟偎著他,一道輕柔的分量落在他臂上,這么多年了,他官場上叱咤來去,本以為厭惡所有人的碰觸,原來不是。按理說她如今大了,也該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了,可話到嘴邊又舍不得說出口,不單是顧念手足才團聚,更是為滿足自己渴望親近的心。 月徊有個問題憋了好久,這時才壯膽問:“哥哥今年二十五了,怎么不找個伴兒?老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也不成事啊?!?/br> 梁遇淡淡的,“我是個太監(jiān),找伴兒做什么?” “是找不著么?”她開始費勁地琢磨,“宮里那么多宮女子,全歸您管,怎么連個合適的都找不著?”字里行間滿含同情。 梁遇有些無奈,“不是找不著,巴結(jié)的人多了去了,要女人還不容易!我只是沒那個心思,身子不中用了,誰能同你交心?一頭躺著,各懷鬼胎,倒不如一個人清凈自在?!?/br> 其實那也未必,月徊嘴上不好說,心里暗忖,單這張臉也能看上一輩子,身子中不中用,有什么要緊! 不過有些苦處只有他自己知道,再說下去徒增傷感,便忙去扯閑篇了,“曹管事的替我預(yù)備了一間書房,我?guī)Ц绺缜魄迫???/br> 邊上丫頭上來伺候,梁遇抬指示意她們不必跟著,和月徊各自打著傘,信步走出了花廳。 雪下得大,扯絮一樣落下來,落在傘面上,沙沙一陣輕響。月徊穿了件素色妝緞狐肷褙子,衣裳的身腰剪裁合體,從背后看上去纖纖的,很有如蘭似桂的韻致。她不時回一回頭,像小時候得了寶貝,急于帶他去開眼界,嘴里絮絮說著:“我以前很羨慕哥哥有自己的書房,后來流落在外,連飯都吃不上,這個念想就徹底斷了。今兒曹管事領(lǐng)著我去瞧了,其實我覺得受之有愧,畢竟大字不識幾個,用著那么好的文房,實在糟蹋?!?/br> 梁遇跟她邁上臺階,抖落了傘面上的積雪,將自己的傘闔上,又去接她手里的,“東西是死物,原就是讓人用的,只要你落了筆,用多少都不算糟蹋。”言罷頓了頓,垂眼道,“要是家里沒有遭逢驟變,你也會是個飽讀詩書的姑娘,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樣……好在我找見你了,一切都不算晚?!?/br> 曹甸生準備的書房布置得很雅致,沒有華美的裝點,一桌一椅一琴臺,古拙間極有禪意匠心。月徊很喜歡,對那些東西都存著敬畏,小心翼翼一樣樣觸摸過去,摸完了站在那里,滿眼希冀地望著他。 梁遇想了想,“今兒不教你別的,先教你寫自己的名字?!彼竭^手去,就著窗下一片天光壓紙蘸墨,在宣紙上端端寫下兩個字,“月徊”。 她的名字筆畫算少的,學(xué)起來并不難,只是她尚未入門,連握筆的姿勢都透著古怪,他示范之下她還是不得要領(lǐng),他只好手把手地教她。 “五指執(zhí)筆,每根手指各司其職。”他將筆管嵌在她的中指和無名指之間,“擫、壓、鉤、格、抵,筆在指間不能僵硬,須得能靈活轉(zhuǎn)動,才能寫出好字來。” 他教她,教得十分盡心盡力,可月徊卻神游太虛,一雙眼睛全用來欣賞他的手了。 美人在骨,梁遇的精致蔓延到了指尖。他有一雙漂亮的手,根根骨節(jié)分明,且勻稱修長,拇指上一截赤金鏨花的扳指,愈發(fā)襯得那十指素凈優(yōu)雅。月徊有個怪毛病,她瞧一個人,頭一眼是臉,第二眼便是手。有時候臉不那么好看沒關(guān)系,只要手長得夠美,在她眼里也照樣算齊全。 有點大逆不道,但真的垂涎三尺,她回頭道:“哥哥,咱們等會兒練字,我先給你看看手相?!?/br> 梁遇愣了下,“看手相?” 她齜牙笑,點頭說對,“我會看手相?!比缓蟛挥煞终f一把抓住他的手,翻轉(zhuǎn)過來摸了個盡夠。 梁遇哪里知道她賊心不死,只覺得姑娘大概是血虛氣弱,手涼得厲害。他蹙了蹙眉,“回頭讓曹甸生叫個大夫來,開兩劑補藥替你補補身子?!?/br> 月徊說用不著,“我結(jié)實得很。是藥三分毒,我沒病沒災(zāi)的,吃什么藥!” 梁遇見她執(zhí)拗也沒法子,耐著性子讓她盤弄,她嘖嘖了半天,他問:“看出什么來了?” “白手起家,多受毀謗,一朝得志,青云直上?!彼擃^巴腦說,“哥哥的坎坷,坎坷在太聰明上,聰明人心思細膩,難免活得累,要放開心胸才好啊。還有這姻緣線,哥哥是個一條道兒走到黑的人,這輩子不動三妻四妾的心思,專一得很吶。” 這點就算不看也知道,他要是愿意三妻四妾,也不會等到這會子。 他收回手,乜了她一眼,“我的姻緣怎么樣,暫且不知道,可我知道一點,你想蒙混,所以拽著我胡諏?!?/br> 這卻是冤枉她了,月徊忙說不是,拾起筆重新擺好了架勢。 梁遇寫的是正經(jīng)小楷,筆鋒娟秀挺拔,月徊兩個字擱在眼前,照著臨摹小菜一碟。她提筆運了口氣,本來是很有成算的,可誰知筆尖落到紙上,發(fā)覺不好掌握。單單一個月字,已經(jīng)被她寫得七倒八歪,連私塾里六七歲的孩子都不如。 她嗚地一聲,“有沒有硬筆?我寫不了這狼毫!” 梁遇還算有耐心,“初學(xué)都是這樣,熟能生巧,好字是靠練出來的?!彼嫠崎_上層的宣紙,抬了抬下巴,“再來。” 結(jié)果月徊依舊寫得盤曲如長蟲,這回不單字丑,筆順還顛倒,一片兄妹情深,怕是要毀在這一教一學(xué)之間了。 站在她身后的梁遇不住搖頭,無可奈何捉住了她的手。她坐他站,他不得不彎下腰來,將她半圈進懷里。 “橫平豎直……”他喃喃說,見她愈發(fā)拘謹,納罕道,“寫字又不是砍頭,你哆嗦什么?” 月徊歪著脖子小聲囁嚅:“哥哥,您拽著我頭發(fā)了……唉,疼……” 第8章 梁遇這才低頭看,果然見自己胸前領(lǐng)扣勾住了她的發(fā)髻。 牽一發(fā)動全身,那細細的青絲繞在珊瑚扣邊緣的縫隙里,他試圖將頭發(fā)解出來,但細微處的牽扯使不上力,拽一下她就直喊疼。最后沒有辦法,他只得解開領(lǐng)扣,把那兩圈頭發(fā)褪了下來。 “別擱筆,接著寫?!?/br> 他任由領(lǐng)口敞著,照舊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教她運筆,“腕子太僵,放松些……再放松些……”有了他的引領(lǐng),狼毫筆尖在月徊手里逐漸通了靈性,那兩個字終于有模有樣,至少筆順不再出錯,漸漸也運轉(zhuǎn)自如起來。 從實握到虛攏著,最終半松開,他一直替她鼓勁兒,“比前一個又好了些,再來……” 月徊嗅著他領(lǐng)下散發(fā)出來的香味,暈陶陶心花怒放。 他的語調(diào)里帶了點輕俏,想來還算滿意。月徊對聲音的解讀比一般人更靈敏,梁遇的嗓音和曹甸生的不同,也許是因為大了才進宮的緣故,有些東西定了型,就不會再更改了。梁遇說話時,隱隱約約帶著點鼻音,那種聲氣兒是他獨有的,清高、倨傲,且暗藏攻擊性。如果隔著一道屏障單聽他的聲音,眼前會出現(xiàn)一個白衣勝雪的公子,右手執(zhí)劍左手拈花,唇角含笑,眼風卻銳利如刀。 她有點走神,結(jié)果手肘上招來一記敲打,他站在一旁抬高了嗓門,“練字最忌分神,這會兒什么都別想,只盯著自己筆下的字就好?!?/br> 月徊忙定定神,宣紙上密密匝匝一排寫下來,寫到最后,竟有些不認得那兩個字了。 自覺已經(jīng)有他三分神韻,她把最得意的遞給他看,“哥哥掌掌眼,還成嗎?” 他的挑剔不用在她身上,很賞臉地說:“明兒再練一天就差不多了。” 她聽了很高興,前傾著身子道:“您的名字呢,怎么寫?” 他提筆蘸了蘸墨,懸腕寫下了大大的“日裴”二字。 月徊把她的名字拽了過來,四個字擺在一起,一看就是自己人。 她又有些惆悵,喃喃說:“我不記得爹娘的樣子了,小時候好像只有個奶娘跟著我,見天兒問‘姑娘餓嗎、姑娘渴嗎’。” 關(guān)于爹娘,時隔多年回憶起來,像上輩子的親人。梁遇因進了宮,自覺愧對父母,大仇雖得報,梁家的香火大約也要斷在他這一代了。他盡量不去想以前的事,把月徊弄丟后,更是虧心得不敢直視。直到現(xiàn)在兄妹團聚,他才慢慢從那種無邊無涯的困頓中掙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