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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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院里撫育的都是那些有執(zhí)念不愿意去投胎、又找不到父母的嬰孩,那些沒有執(zhí)念或是愿意離開的嬰孩都早早的去投胎了。 這女嬰雖然是皇帝的獨生女,曾經(jīng)做過太子,當過半日的皇帝,實際上不能擺脫形骸的拘束——她流了一大片口水,弄濕了閻君的桌子,還吐泡泡。 幾個人急忙抱起桌上的書往后躲:“她是不是傻子?” “這是什么意思?餓了?誰給她喂點什么?” “把她嘴堵上,誰有奶?不對,我們不負責給人找奶媽。” 小嬰孩如今還不足半歲,當了半天皇帝就被胡太后給廢了,當時朝野安定,胡太后很放心的告訴大家這是個丫頭,另外換了三歲的元釗當皇帝。沒過兩個月,爾朱榮作為元詡妃子的父親和統(tǒng)兵重臣,打著給皇帝報仇的名義進軍洛陽,元姑娘在眾人的驚惶中夭折,被偷偷埋在花園中。 要說父母死在前面,活不下去的孤兒跟著死了,就該讓他們一家團圓。 樂于抱小孩的閻君輕手輕腳的給她擦擦口水,用勺子舀淡淡的甜豆花和奶酪喂給她:“送到元詡哪兒去,那地方都是一群莽夫,父女團圓之后有人照顧她嗎?” 另外三位閻君抱著自己的一摞書籍奏本,雙手伸直了兜著,用下巴按著上面:“你想養(yǎng)她?” “倒也不是不行啊,你想養(yǎng)就養(yǎng),只是你家里沒有人?!?/br> 嬴政格外強硬:“不能放在這里養(yǎng),有損閻君威嚴?!?/br> 他被人翻了白眼:“抱好你的書,快掉下來了。” 扈從們趕緊搶上來,接過自己服侍的閻君懷里那數(shù)量龐大的書、賬冊、策論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阿政說得對!我們出去巡游一圈,給你一天時間做好決定。要是養(yǎng),就擱在你的領土中養(yǎng)著,要不養(yǎng)就先送到小帝鎮(zhèn)試試。元詡養(yǎng)不好再送到慈幼院去,豈能事事都讓閻君cao心?!?/br> 抱小孩的閻君:“走走走,快走!” 嬴政和另外三位閻君到了停輦處,有四位閻君要一同出巡的消息傳遍了附近的屯兵之所和將校們休息的地方。咻咻咻涌出來數(shù)十武官:“陛下們,我們來了。” 武將們的最高職務,除了統(tǒng)兵打仗之外,就是侍奉皇帝出巡。不論是秦漢還是別的朝代,都是這樣。 士卒們激動的不得了,自從回家說過參加了閻君巡游的隊列,在天上環(huán)繞著地府轉(zhuǎn)了一圈,每次回家時都覺得分外光榮,家人炒兩個拿手小菜,倒一杯散裝黃酒,鬼卒高興的告訴妻子/丈夫,讓家人出去炫耀,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奔走相告。 鬼卒們蜂擁去拿禮器,玉質(zhì)的斧鉞戈矛由商周兩代天子提供,扛著這些東西的隊列更為威嚴。 忽然有些微微的喧嘩聲,兩隊人沒有協(xié)調(diào)好,為了爭奪這次機會在倉庫門口展開了群毆。 閻君們不管這些事,都尉們自然去做好協(xié)調(diào)。 抱著東西的扈從們跟了過來,在閻君的示意下,把所有從桌子上抱起來的、需要看的東西,都分別放在不同的車里。 嬴政進了自己的寶車,剛剛坐定,另外三人也魚貫而入:“會打牌么?” “喝茶不?” “我拿了幾個石榴打發(fā)時間?!?/br> 有人從袖子里掏出一整套茶具,還有一壺開水,開始學著人間最新的煮茶方式折騰起來:“我看對那個小丫頭不必如此?;实鄱嗟檬?,早夭的也不少。男孩女孩有什么區(qū)別,就按照夭亡的皇帝來處理即可?!?/br> “就是,她還往我身上吐口水?!?/br> “不能在閻君殿中撫養(yǎng),可以在后宮中?!辟暮眯那闆]被這件事影響:“先去看看宮殿修造的如何?!?/br> “我也正想回家一趟,又要忙起來了,先溜出來休息兩天。輪流休息,可不能每次輪到我的時候人間就動亂,下次我要先休息。” 長長的隊列簇擁著四輛閻君法駕,前后的隊列延綿約有一里長,就在天上不急不緩的飄過,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到了現(xiàn)在都城后面那廣闊的平原和拔地而起的高山上方,閻君們都打開車窗往下看,下方高大的新的閻君殿已經(jīng)頗具雛形,二十七層石頭臺階能看見一部分,剩下的都被腳手架包圍了。隱約能看到高大的柱子樹立在石墩上——宮殿柱子的底座大多都是完美貼合的一個雕花石墩,人間是為了防水防老鼠,陰間則是為了好看,工匠們做著也順手。 同時動工的還有閻君殿左前方和右前方的兩大區(qū)域,這里即將是搬過來的衙門。 嬴政淡淡的有點遺憾:“乾坤……” “挺好看的,比我想的還好看?!?/br> 這兩大區(qū)域的設計圖有圓形、有八卦陣盤形狀,最后為了方便直接敲定——按照乾坤兩卦來安排——兩個疊加在一起,就是乾卦。兩個疊加在一起,就是坤卦。 于是就是六排長長屋,六排兩個長屋。 為了避免木頭石頭從山上滾落砸到山下的人,山上的建筑最先完工。宮殿樓閣和回廊依山勢而建,曲折蜿蜒,精妙絕倫。每一個人的新家入目都是景致,如畫一樣層林盡染的山景,還點綴著小小的樓閣或茅屋。將會是互相的景色。 幾座山峰之中已經(jīng)用長長的鎖鏈相連接,鐵鎖,鍍銀,木板下面按照要求施加了大面積的彩繪,包括掛著太陽的主峰,也被這天梯連接,如果有人想來往于山峰之間,卻不愿意飛過去或是不能飛,就可以漫步在千尺高空中。 這才真叫青云梯。 漫長蜿蜒、如神仙玉輦的車駕隊列也吸引了突然到來的一大批官員。 驚惶憤恨的幾千人看到其他人都在抬頭看天,也抬頭看了看,哇!這就是強大的冥君嗎!神仙!太好了!太有安全感了! 出來巡游的四位閻君是掐著點跑的,他們正到了該休息的時候,而爾朱榮正好打進了洛陽城,還等什么? 被爾朱榮殺掉不只是胡太后,還有兩千多名官員,洛陽城中的漢化貴族和出仕北魏的世族大家被消滅殆盡,都整整齊齊的到地府報道。 這和當年竇憲全族被殺、前三排到地府報道不一樣,現(xiàn)在不分前幾排了。 胡承華也來到了帝鎮(zhèn),看看先帝元恪,再看兒子元詡:“……”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兩個人同樣不知道該說什么。 元恪對她除了憎惡之外,沒有別的情緒,這倒不是為了黏糊糊惡心吧唧的著名小寡婦出軌情歌《楊白花歌》,而是為了在她執(zhí)政期間,幾近于亡國。 元詡就更簡單了,他是被毒殺的。抱著不知所蹤的寵妃生下的小女嬰,默默的走開了:“文明太后,這孩子怎么養(yǎng)活?” 馮有沒生過孩子也知道該怎么辦,她正拿著隨孩子附贈過來的育兒手冊慢慢看,給他講了一會。 元詡忽然哭了,伏在她膝蓋上哭訴道:“太后……若是我的母親該有多好。” 雖然有傳聞稱獻文帝是被您所殺,但是我,胡太后敵視我是因為群臣對她頗多非議,她懷疑我,如果是您呢?您執(zhí)政期間眾臣俯首帖耳,宗室唯命是從,我又怎么會和一位深謀遠慮的太后產(chǎn)生矛盾呢?胡太后表面上溫柔真摯,叫人情不自禁的愛她,內(nèi)心卻實在是嚇人。 元姑娘也哇的一聲哭出來。 被馮有撫養(yǎng)大的拓跋弘在旁邊,心緒復雜,難以言喻。 馮有平靜祥和的拍拍倆人,臉上也難掩哀傷——治國多累啊!!我把一切都弄得好好的,傳給兒孫,這才幾十年光景就給我弄沒了?當初我投火自盡的時候你們攔我干什么?。?! 接任元姑娘帝位的三歲小孩不在這里,在慈幼院等著父母下來團圓。 胡太后想要留下,元恪卻不肯要她。他現(xiàn)在很想出家當和尚。 能出去的人告訴他:“地府的僧人有兩種,一種是依附于地藏菩薩修行,以乞食為生的,另一種是隱居在青石山上,自耕自食,或是租了田產(chǎn)自己耕作。人間供奉僧侶,陰間則不許?!?/br> “現(xiàn)在對僧道的管理非常嚴格,居然用法律規(guī)定什么禁止集會來驅(qū)散信眾,也不許在城中修建道觀寺廟,售賣的書籍也嚴加審查?!?/br> “慧遠大師和鳩摩羅什大師一向不和,現(xiàn)在留在地府弘法,也只能在菩薩的廟宇旁邊另起茅屋,不能云游四方。時常論道(吵架)?!?/br> 元?。骸鞍Α俏易约鹤x經(jīng)吧?!?/br> …… 北魏幾乎被滅,涌入地府的大批官員中需要下地獄的不到一半,剩下一千人因為緊張和憤怒,大多都想盡快安定下來,就把地府空缺的職位填平了。剩下一群人磨刀霍霍,等著爾朱榮下來單挑。 爾朱榮一點都不著急,不僅把元詡的妃子自己的女兒弄回來,給新立的皇帝拓跋弘之孫元子攸做皇后,還開始享受生活,順便籌劃篡權。 蕭衍摩拳擦掌的等著把跑掉的二兒子揪回來:只要你回來,爹依然愛你。 而蕭綜寧死不回,在北朝娶妻生子,做了高官。妻子元莒犂是新君元子攸的jiejie,只不過他現(xiàn)在也感受到了爾朱榮帶來的強大威脅。公主實在是美艷絕倫,蕭綜見了她總是自稱下官,緊張之余還有些快樂。 閻君們巡游歸來,看到各個地獄都派人去城門口刷洗城墻,短短兩日之內(nèi),招滿了,即便是普通的獄卒也夠了。 有些北魏的官員哭拜到閻君殿前:“太學中教授《齊民要術》,那是我們北魏的官員所做著作,怎么能和南朝的千字文一同教授?” 數(shù)年前,蕭衍為了教諸王識字,又覺得秦代的《蒼頡篇》,漢代則有司馬相如的《凡將篇》、蔡邕的《勸學篇》、史游的《急就章》,還有現(xiàn)在流行的《庭誥》、《詁幼》之類都不好,就派人去拓印王羲之的字,裁出一千個不同的字,又命令最喜歡的御用文人周興嗣把這一千個字排列編撰成一篇文章,要有韻味,要有歷史,要朗朗上口還便于練字。 周興嗣平時負責銅表銘、柵塘碣、檄魏文、皇帝實錄、皇德記、起居注。這次因一夜成書,次日鬢生白發(fā)。 但卓有成效,太史中給他留了位置,太學中也給他留了位置。 千字文傳到地府之后,劉秀把它作為蒙學推廣,教人識字,也加入了太學的范疇中,教人練字用,又請來大書法家們抄寫了幾個版本,刻板印刷。 王羲之:“集字缺我的神魂,也不連貫,太差了?!辈煌奈恼虑榫w啊用筆啊都不一樣,風格不同的字雜糅在一起,真是張冠李戴。 閻君覺得這人腦子有病:“凡是死了的都歸我們,不分國籍?!?/br> “可是梁帝蕭衍,梁臣周興嗣都沒有死?!?/br> 另一位閻君跟他講理:“他今日不死,明日不死,早晚要死。何必爭朝夕?!?/br> 說的實在是太有道理了!這位因為寫不出比周興嗣更好的檄文常年被罵被鄙視的魏臣只好悻悻的退去,努力捧著千字文挑其中的弊病,找寫的不詳實,影射閻君,有嘲諷地府嫌疑的地方來再去告狀。 …… 郗徽這幾日閑來無事,學著其他人占卜的方式,摘了一朵小花,揪花瓣:“他納妾了,他把我忘了,他納妾了,他沒忘了我……哦他果然納妾了??!我就知道!!” 呂雉遠遠的瞅了一眼,心說嫉妒成這樣實在是無聊啊。她打點了三份厚禮,叮囑千夫長和法曹:“我出門一趟,你們緊守門庭,萬事小心,不要讓外人隨意出入。誰都不許靠近蜃,管好新來的鬼卒,若打破了水缸讓惡鬼們逃出來,就全都完蛋了。誰再窺探水缸中有什么東西,就把他扔進去?!?/br> 眾人連聲答應,送她出去。那莽撞的鬼卒實在可恨,放在回廊下面的水缸里能有什么稀罕物,至多就是回廊縫隙中落下來的鞋底灰唄。差點弄撒了一缸罪鬼。 呂雉先去見了王嬿:“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好事將近,只是不知道這是怎么來的?你教教我。” 王嬿異常羞澀,還有些驚恐不安:“您要試試?” 呂雉搖搖頭:“就是好奇,人間哪有這種稀罕事?!?/br> 劉箕子的手上拈著一個半透明的球,軟軟的,里面隱約有一個嬰兒模樣。仔細一看,倒不是黏著,是他皮膚下面像鼓起一個巨大水泡一樣。他坦誠且靦腆,低聲說了:“很簡單,一起想著有孕,齋戒沐浴焚香禱告,然后誰在下面誰懷孕?!?/br> “怎么給挪到手上了?” “肚子上摳個球總是不注意,幾次撞在桌子上,我還是端著的好。有點沉,兩邊倒手?!眲⒒油浦@個球,球能在他皮膚下面滑溜溜的移動,就像在碗里推一個湯圓一樣。 王嬿有點羨慕:“本來是我想生,我沒生過孩子?!睕]試過的事總想試一試。 劉箕子拍了拍手里的球,笑得不行:“我也是?!?/br> 呂雉只剩下嘆息了,地府生孩子可比人間簡單多了,又輕便,又好養(yǎng)活。 好事連連,第二份厚禮給了劉奭和馮媛,馮媛有了身孕。 rou店地獄的鄧獄尉也有了身孕,美麗的面龐上有些哀愁。 “恭喜恭喜,你為什么事犯愁?” 鄧綏嘆息道:“這里環(huán)境太差,慘叫,烏煙瘴氣,都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要讀好書聽端正的音樂,吃潔凈的食物才有良好的胎教,我若是辭職,多年心血化為烏有,若不辭,恐怕這孩子耳濡目染學壞了。更何況投胎都是隨機的,雖然長相會像我們,可性格未必,我這rou店地獄中離去的罪鬼何止百萬,我怕……生下來還得嚴加管教,萬一生就紈绔脾氣,管教也不好使,將來還得送他去投胎。” 劉肇忍不住了:“你想點好的。孩子尚未出生,別認定他準會作jian犯科?!?/br> 呂雉問:“你們仨好巧啊,這樣整齊。” 鄧綏害羞的掩面:“嬿嬿先有的,我生前不曾生育……一直抱憾?!?/br> 蜃樓地獄中,郗徽正在看新買的史書,只要不看到皇帝混亂的后宮和今天寵這個明天愛那個的問題,她就聰明冷靜的或贊嘆或鄙視,一看到皇帝的混亂后宮,就很生氣。所以她現(xiàn)在拿了一支筆,一碗漿糊,一沓紙條,把記敘后宮事情的句子統(tǒng)統(tǒng)蓋上。以便冷靜的閱讀。 “郗徽,有龍找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