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棠所說(shuō)，大勢(shì)已定。

    是夜，外面廝殺聲四起，周棠正在部署攻入內(nèi)城的兵力，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他不滿道：“本王不是說(shuō)了，任何人不得打擾。”

    來(lái)人躬身認(rèn)錯(cuò)：“不知王爺正忙，還望贖罪?！?/br>
    周棠走筆驟停。

    他猛地抬頭，望著眼前的素衣人，不可置信道：“小夫子！”

    然而他的驚喜很快在洛平的注目中消失了。

    洛平眼里盡是疲憊：“王爺，徐睿不能殺，為何你不聽勸……”

    “我沒(méi)有殺他！”周棠終于爆發(fā)了。

    被誰(shuí)罵都好，罵他是詛咒也好，罵他是雜種也好，他都可以不管不顧，可是小夫子不行，他是唯一不能誤解他的人！

    洛平怔了怔：“不是你殺的？”

    上一世，他親眼看著徐睿被周棠斬于城前馬下，難道不是么？

    “不是我要?dú)⑺?！是他要?dú)⑽遥　敝芴呐伊俗郎系某幣_(tái)。

    墨汁濺到了洛平的衣袖和額角，洛平本能地閉了閉眼，也就這一瞬間，感覺(jué)到一個(gè)懷抱擁住自己。

    “小夫子，我沒(méi)有殺他。他要暗算我，廷廷的弩隊(duì)不得已射殺了他?！敝芴膼瀽灥卣f(shuō)著，邊給他擦拭著額角的墨汁。

    “是廷廷嗎……”那又有何不同呢。

    周棠見墨汁擦不掉，一時(shí)興起便要去舔，洛平回神連忙推開他：“不用，我自己去清洗一下就好?！?/br>
    周棠默然，半晌道：“小夫子，你為何要阻止我殺他？你在袒護(hù)他們？你可知他們都是想殺了我的敵人？”

    “不是的……”洛平見不得他眼中的哀戚，忍不住抬手要去撫他的臉，不料衣袖上的墨汁也沾在了周棠臉上，他哭笑不得，只得牽著他去井邊洗臉。

    “王爺，你干干凈凈的臉上，留下墨點(diǎn)怎么行？”洛平道，“你得到的江山，不該是沾染至親之血和千古罵名的，我也不希望你成為一個(gè)冷情冷性的君王……”

    “小夫子，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天真的時(shí)候?！敝芴膽K笑著，“自古以來(lái)，哪有干干凈凈的篡位。墨跡沾上了，拭去就是了?！?/br>
    “是啊，大概我太天真了。”

    “王爺！昭容公主要登城樓！我們要不要……要不要……”

    急急忙忙找王爺找到井邊的守城小兵，看見王爺與身邊那人親密地互相擦著臉，一下子舌頭打結(jié)。

    周棠皺眉道：“她是本王的皇姐，當(dāng)然不準(zhǔn)動(dòng)她，不過(guò)，只她一人不用攔阻，其他要接近城樓的人，一律射殺！”

    “是！”

    周棠感覺(jué)到洛平的手在抖，疑惑道：“小夫子，怎么了？”

    洛平抬頭，眼里映著遠(yuǎn)處的火光：“還是……這樣嗎？”

    “小夫子？”

    “王爺，還記得我與你說(shuō)過(guò)的落凰嗎？”

    “我記得。你說(shuō)那是你心中最美的女子，用生命獻(xiàn)祭的舞?！?/br>
    “我以為我這一生，不會(huì)再看見第二次了，我以為……”

    這場(chǎng)悲劇，不會(huì)再重演了。

    昭容公主一身霓裳，如同洛平初次見她時(shí)一樣。

    周棠帶著洛平趕到時(shí)，她已登上了城樓的最高處，在一輪紅月之中起舞。

    她步履翩躚，宛如來(lái)自九天的鳳凰，棲息在一片斷壁殘?jiān)小?/br>
    紅月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步一步，似踏著滿地血光。

    因?yàn)閼?zhàn)火而躲避到郊外的百姓們也都看見了這般美麗的景象，有小孩子大聲叫道：“快看呀，那個(gè)jiejie好美哦，小笙兒你跳的舞完全不能跟人家比呀。”

    “那是神女jiejie吧，我哪里能和神女jiejie比呢？”

    “你聽，神女jiejie在唱歌！”

    周嫣的歌聲亦從夜空中傳來(lái)，降臨到下面的火海與人群中。

    ……

    鳳凰兒，鳳凰兒。

    一場(chǎng)繁華夢(mèng)，催得雛羽爭(zhēng)。

    君不見，

    當(dāng)年晏晏晴光好，

    杯酒話相知。

    君不見，

    目下灼灼梧桐老，

    落凰來(lái)?xiàng)t。

    ……

    她俯視著城下的兩個(gè)人。

    洛平，我這一曲落凰，比之你心中那名女子如何？

    不會(huì)不如她吧？至少我在你眼里，從開始到最后，都是美麗的吧。

    周棠，你得到天下又如何？你總會(huì)有得不到的東西。

    我今日以此舞殉夫殉城，便是你無(wú)論如何洗不清的孽債。

    風(fēng)中她的舞袖展如羽翼，從空中翩然而下。

    洛平眼中迷離。

    當(dāng)年晏晏晴光好，杯酒話相知。

    ——啊對(duì)，你就是那個(gè)色鬼狀元郎！回廊中有個(gè)淺翠裙裳的少女明媚地笑著。

    目下灼灼梧桐老，落凰來(lái)?xiàng)t。

    ——洛平，你是站在哪一邊的？牢獄里有個(gè)雍容肅穆的女子遲疑地問(wèn)著。

    俱往矣。

    兩世的光影交疊，殊途同歸，不過(guò)是在告訴他：

    即使窮盡力氣，也有他改變不了的事。

    洛平輕輕掰開周棠與自己相扣的手指。

    周棠從周嫣的尸體上收回目光：“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