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連忙將他扶起來，向他的體內(nèi)輸入一股真氣。

    兩人的身體都冒出細(xì)汗，突然，楊蘊呻吟一聲，猛地吐出一口黑沉沉的血。他半睜開眼睛：“……是誰？”

    十三輕聲道：“楊叔叔?！?/br>
    楊蘊瘦巴巴的手抓著十三的手腕：“你是誰？聲音怎么聽著像……”

    十三把聲音放低：“楊叔叔，你可還記得我？”

    楊蘊迷茫地看著面前陌生的面孔，仔仔細(xì)細(xì)地辨認(rèn)了好一會兒：“我實在認(rèn)不出……”尚未說完，一股甜腥從喉嚨深處溢出，又吐了一口血。

    楊蘊的臉色慘白得像尸體，身體顫抖著喘息。

    十三連忙幫他擦著嘴角的血。他雖幫楊蘊護住心脈，可惜他中毒太深，已經(jīng)有點遲了。

    十三低聲說：“楊叔叔可還記得松懷靈松大人？當(dāng)年你常去他家里喝酒?！?/br>
    楊蘊震驚地半坐起來，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十三：“你是……”

    “我是小安，當(dāng)年楊叔叔經(jīng)常捏我的臉的，還喜歡叫我‘小安子’?！闭f著掏出來一枚玉佩。玉佩是他從季氏那里借來的，上面雕刻了松樹和柏樹，與自己當(dāng)年擁有的那一塊一模一樣。

    楊蘊驚訝地看著玉佩，許久不能反應(yīng)。終于，他平靜下來，輕聲一笑：“竟然是小安。多年不見，你過得還好？”

    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由遠至近，楊蘊連忙嘶聲喊著：“都下去吧，不用服侍?！?/br>
    外面的丫環(huán)們應(yīng)了一聲，又即刻走了。

    楊蘊笑著輕聲說：“當(dāng)年你失蹤，你父親花了多少心思找你，看來你不但過得不錯，還學(xué)了一身武藝。今日你來找我，可是要問我當(dāng)年你父親被殺一事？”

    十三點點頭。

    楊蘊靜靜地看著窗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出聲音，卻有些凄涼：“你父親的事在我心里已經(jīng)存了十年，每次想起都愧疚不堪。如今大限將至，竟然讓你來找我，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十三冷靜地等著。

    楊蘊又平靜了一會兒，才終于開口：“這件事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還牽涉著我的一些私事，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說了。”

    說完，他輕聲道：“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年我和你父親認(rèn)識之后，就和一個男人來往密切。這個人，就是當(dāng)今圣上。”

    十三差點吐了一口血。楊蘊的情人是皇上，那個毫無原則的昏君？

    楊蘊紅了臉：“他當(dāng)年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雖然風(fēng)流，卻也很上進。后宮自然有妃子，卻從來不向臣子下手。當(dāng)年他命我整治貪官污吏，抓幾個出來以儆效尤。我心中高興，以為侍奉的是明君，與他的來往越來越多，有幾次還累得在他的寢宮睡著了?！?/br>
    竟然敢在風(fēng)流皇帝的寢宮睡著，這楊蘊是有多么遲鈍？

    “過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對我的態(tài)度卻越來越不一樣。他幾次三番找我的麻煩，挑刺說我丑陋，給我出諸多難題，又經(jīng)常把我叫進宮中訓(xùn)話，說：‘長得這么丑，將來怎么娶妻？’我被他逼得急了，躲又躲不了，終于也豁出去了，拼著被殺頭的打算同他吵了一次。”

    十三：“結(jié)果？”

    楊蘊紅了臉，輕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道：“那次之后，他便開始叫我進宮服侍他。我不肯，他勸我說：‘昭義帝立的是男后，最后還不是一代明君？還是你怕自己太丑？我長得好看就補回來了。’”

    楊蘊癡癡地看著窗外，像是陷入了悠遠的回憶之中，良久才回神說：“我的志向是整頓吏治，因此一直猶豫著不想進宮。皇帝嫉妒心重，聽說你父親和我來往密切，懷疑你父親才是我不答應(yīng)的原因。他雷霆震怒，便宣召他進了宮。”

    “父親就是因此而死？”

    楊蘊的目光黯淡下來：“我當(dāng)時聽說皇帝宣你父親進宮了，立刻馬不停蹄地去求見皇上，可惜已經(jīng)晚了。你父親被他一劍刺死，血濺三尺，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br>
    十三安靜著不說話。

    楊蘊半靠在床頭躺下來：“這就是你的父親死的原因。從此我和皇帝便只做君臣，再也沒有私下的來往。他不知怎么了，慢慢變得昏庸好色，幾次三番向臣子下手。我實在看不過眼的時候，就會勸幾句。他有時候聽，有時又不聽。”

    兩人之間一陣長久的沉默。

    十三拱手說：“多謝楊叔叔?！?/br>
    楊蘊虛弱地說：“皇帝身邊防衛(wèi)森嚴(yán)，你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否則只是送命而已?！?/br>
    十三沉默著不說話。

    楊蘊咬咬牙終于說：“你倘若真想刺殺皇帝，我教你一句話，危急之時說出來，倘若皇帝還念著我和他的舊情，說不定能有點用處?！?/br>
    說完，楊蘊伏在十三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十三說：“皇上是楊叔叔的舊情人，楊叔叔為什么要幫我？”

    楊蘊的眼角有些濕潤：“你恨我應(yīng)該，恨皇帝更應(yīng)該。你父親和我相識一場，我卻連累你們家破人亡。該死的是我們才對?！?/br>
    十三沉默著。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只聽一個仆役道：“啟稟大人，門外一位肖員外求見，奴才說大人身子不舒服，那位肖員外不管不顧，沖進來了?！?/br>
    楊蘊吃了一驚，連忙說：“知道了！不許阻攔，放他進來！”

    十三還沒有問楊蘊中毒的原因，卻已經(jīng)來不及。楊蘊催促道：“你先走吧，梅郁?！?/br>
    十三愣了一下：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誰？

    楊蘊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假裝成小安的原因，但是你知道小安這么多事情，應(yīng)該是他的朋友?？熳甙?，再不走就來不及了?！?/br>
    外面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十三沒時間猶豫，終于破窗而去。

    楊蘊消瘦的面龐映著微弱的燭光，十三站在樹上深深看了他一眼。

    這就是他見到楊蘊的最后一面。

    ……

    第二天早上傳來消息，戶部侍郎楊蘊中毒身亡。這件事十分蹊蹺，皇帝卻也沒什么反應(yīng)，依舊在宮中尋歡作樂，只叫大理寺卿查查此案作罷。

    十三心想：皇帝對楊蘊的感情，只怕早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他的確想親手刺殺昏君，可是卻不能自己拿主意。刺殺皇帝事關(guān)重大，兇多吉少，十三必須要和葉裴青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