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苦果2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她難以置信。 “我知道?!彼届o地說。 “你不清醒?!迸崆逋崎_他的胸口“別說了?!?/br> “我很清醒?!标愮嫣肿プ∷氖滞蟆耙蚕氲煤芮宄??!?/br> 裴清望著他,夜色里的少年,他低著頭,弓著背,輪廓清瘦脆弱,孤寂落寞,似乎與這黑暗融為一體,他本應(yīng)該是從云里走來的人,所到之處都是明亮燦爛的光輝。 她突然想到了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們也是這樣面對面地坐著,陳珂坐挺得筆直,他平靜地看著她“裴清,我們不可能的,你可以污辱我的身體,但是你不會得到真正的感情?!?/br> 回首望去,似乎不過片刻之間。 他從前是多么驕傲矜持的人,他將自己的感情看得如此珍重,如今心甘情愿地被人踩在腳下。 他好像只是這人間的旁觀者,審視著熙熙攘攘的過客,卻終究被拖入塵煙。 她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嗎? 張愛玲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她卻沒說,這花謝了后,結(jié)出的注定是苦果。 裴清決定不重蹈她mama的覆轍,陳珂卻走上了陳月梨的老路,她當時也是這個樣子嗎?明明知道所托非良人,卻還是守著那份可憐的愛,承受著壓力,背負著非議,固執(zhí)地堅持著。 故事是否還會輪回,宿命是否無法擺脫,為什么我門越是想要保護自己所愛之人,反而越是會傷害他們。 一塊巨石壓在了胸口上,裴清開始無法呼吸。她閉上眼,下意識地去錘胸口,一陣陣的眩暈讓她產(chǎn)生了強烈的失重感,她明明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卻好像從柔軟的床鋪里陷下去,穿透層層地板,落盡黑暗的深淵里。 “裴清?”溫柔的力道制止了她自虐的動作“你怎么了?” 她慢慢睜開眼,琥珀色的眼珠沒了神采,像是兩顆黯淡的玻璃球,鑲嵌在眼眶里。 “沒事。”她機械地說“晚上吃多了?!?/br> 她的手腕明明細的可憐,透著皮膚,摸得到突出的骨頭,像是一截蘆葦,一陣風(fēng)就能折斷。 他等她接著往下說,裴清卻眼睛一抬,看著天花板沉默起來,陳珂只能再問一遍。 “所以”他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你的回答是什么?” 裴清像是沒聽到,泥塑一樣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好像上面長了朵花,陳珂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沒有,他也不打斷她,只是安靜地等著,他表情很平靜,喉結(jié)卻不停緊張地上下滾動著。 長久的沉默后,裴清眨眨眼,終于低下頭。 “我會考慮的。”她直說了這幾個干巴巴的字。 這顯然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陳珂的呼吸滯了片刻,如果現(xiàn)在燈光足夠明亮,裴清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圈微微發(fā)紅,眼第泛起些水光。 “好?!彼念^,聲音依然和緩“我等你的答案?!彼砹艘幌抡眍^,示意她躺下“睡吧?!?/br> 她應(yīng)該走的,她像是在流沙里,每多停留一秒,都多一分陷進去的危險,也許下一刻她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可是她太累了,自從陳珂走后,裴清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就算靠著藥物睡著,在夢里,她依然承受著求而不得的痛苦,在一個又一個噩夢之間穿梭,醒來后比負重奔跑幾千米還要累,眼前的這一切,柔軟的被褥,溫暖的床鋪,聲音溫柔的少年,是她渴望的一切,她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她想沉淪一次,最后一次。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了下來,陳珂抱著她,一只手穿過她的脖頸,讓她枕著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溫暖的手掌在她冰涼瘦削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著。 “睡吧。”一個柔軟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裴清閉上眼,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經(jīng)共度的數(shù)個夜晚。在這個冰冷的城市,她像是無家可歸的野貓一樣流浪,這里沒有她的歸宿,如果這個北風(fēng)呼嘯的冬夜還有她的一席容身之所,那一定就是他的懷里。他的懷抱是曬得蓬松的被子,是蓬松的棉花糖堆,是陽光里的青草地,是她在汪洋里漂泊唯一的停靠岸,哪怕只能片刻停歇。她又抬起頭,悄悄看了陳珂一眼,他閉著眼,神色平和,睡顏美麗。 她可以求得片刻的安寧,哪怕轉(zhuǎn)瞬即時。 裴清再次閉上眼,幾乎是上下睫毛觸碰的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懷里的女孩呼吸漸漸均勻平緩,陳珂慢慢睜開了雙眼,低頭看著她,她睡得很甜,能聽到小貓一樣細弱鼾聲。 他抬手撥開黏在她臉上的一縷長發(fā),動作輕緩,像是怕吵醒了她。 “你離不開我的,對不對?”他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耳語“你不會離開我的。” 他睜眼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空空如也,陳珂摸了摸被子,是涼的,她大概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窗外天剛蒙蒙亮,灰色的天空陰沉沉的壓下來,天際透露著微弱的光,他從床上爬起來,走進衛(wèi)生間洗漱,他捧起一捧冷水,淋在臉上,抬起頭,看著鏡子,水珠從少年俊秀的臉頰上滾落,落進衣領(lǐng)里,他抬起頭,側(cè)過臉,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脖頸,那上面有一抹淡淡地紅痕,是裴清昨晚留下的痕跡,他將指腹按上去,反復(fù)摩擦著那一處,直到顏色由淺到深,像雪中紅梅一樣印在他潔白的皮膚上,醒目刺眼。 “你會給我想要的答案嗎?裴清?”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喃喃地問。 “真難受啊?!绷帚龃蛄藗€大大的哈欠,揉著酸脹的眼眶,在床上打了個滾“再也不通宵了,我得好好補一覺,倒是你”她斜著眼看裴清“怎么一副活不起的樣子?昨晚沒睡好?” 昨晚通宵打牌的大軍里也有她,她不知道裴清早上回來,還一個勁地追著裴清問她脖子上怎么紅了一塊。 裴清裹著被子,默不作聲。 “你怎么回事啊,裴清?”林泠上下打量著她“自從你和那個小白臉拉扯不清后,就和變了個人一樣,整天抑郁寡歡,一點也不支棱,你到底怎么回事?” 裴清和霜打的茄子一樣,不說話也不抬頭。林泠又打了個哈欠,換了個話題“今天要做什么?” 裴清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待著。” “正合我意!”林泠一拍手“我都困死了,我的建議是,我們今天就睡一天,什么狗屁活動,狗都不去!”她說著一把拉上了窗簾,屋里一片昏暗,又把手機關(guān)了機,一骨碌鉆進了被窩里。 小禮堂里,崔浩一邊聽講座,一邊磕頭,他坐的東倒西歪,好幾次腦袋差點枕到陳珂的肩膀上,都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 “陳兄未免太小氣”中場休息時,崔浩忿忿不平地抱怨 “讓我靠一會又能怎樣?” “抱歉”陳珂往邊上挪了個座位,站在過道上“你可以躺在這里睡” 他寧愿站著都不讓他靠一會,崔浩擺擺手,一臉苦相“算了算了,你還是坐回來,怪我忘了你的規(guī)矩?!彼侵狸愮娴?,不小心碰一下他的手,他都燙傷一樣猛地抽回來,更別提讓他靠在肩膀上了,頓了頓,他又酸溜溜地說“你在裴清那里,可沒這么多規(guī)矩?!?/br> 提到裴清,陳珂的眼神閃了閃“崔浩,你今天有見到裴清嗎?” “沒見到,她和林泠,我一上午都沒看到。”崔浩說“你要是想知道他們?nèi)ツ牧?,可以問問段揚?!?/br> “嗯,謝謝”陳珂拎起座位上的書包,站起來“那我先走了?!?/br> 崔浩瞪大了眼“你去哪?講座還沒結(jié)束啊!” “有點事情,今天你自己吃午飯吧,對不起?!彼Y貌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崔浩一臉驚奇“真稀罕啊”他嘀咕著“這個人平時可是最守規(guī)矩的?!笔匾?guī)矩得近乎有些死板,比如老師明明宣布可以提前走了,鈴聲不響他就絕對不動,再比如學(xué)校布置“學(xué)年小結(jié)”“個人反思”一類糊弄鬼的任務(wù),所有人都抄現(xiàn)成的,紙面上還要又涂又畫,只有他認真地和寫訴訟狀一樣,深刻地自我剖析,還要打一遍草稿才謄抄上去,約了時間就一分鐘都不晚,等綠燈搶一秒都不行,他對遵守規(guī)則的執(zhí)著,讓崔浩一度覺得,陳珂如果生在古代,一定是那種專門撿皇上不愛聽的大實話說,然后沒幾天就被一怒之下咔嚓了的名垂青史的大忠臣,這樣的人今天居然逃課了。 “人啊”他咂咂嘴“果然都是會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