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節(jié)。

    宋巖一個人呆在小院里，從早上坐到下午，才如夢初醒似的起身去廚房搬來了矮桌和小凳子，上面還放了備好的食材。

    在不被打擾的時間里做飯是件很愜意的事，只不過他心里沒有什么高興的情緒，僅僅拿這個打發(fā)時間。否則每日渾渾噩噩過著，人遲早變成傻子。

    今年他想試試流心餡的月餅，早早就揉好了面等待餡料凍硬，還做了不同的顏色，模具也換了新的。

    今年的中秋節(jié)注定無人踏足這里，滿院子的孤獨卷進了落葉里，他卻難得松口氣，耐心地揉搓手中的面團。

    院子外面第一次響起敲門聲，宋巖身體一僵，抬頭看到送補給的老面孔又放下緊張的肩膀。

    “在做月餅？”

    “是?！?/br>
    簡短的寒暄過后，一籃螃蟹放在了宋巖腳邊。從里面?zhèn)鞒龅膭屿o看，它們的活力很好，而且塊頭不小，送螃蟹的人一定精挑細選過了。

    “是老板送過來的?！狈畔麦π罚拓浫撕芸熳吡?。

    這時節(jié)的螃蟹還算肥美，宋巖扒開籃子邊緣看兩眼，注意力就重新轉(zhuǎn)回月餅上。他不稀罕那些人送來的東西，哪怕他們摘顆星星過來，他都感到厭惡。

    模具很快派上了用場，拓印出的花紋復(fù)雜又漂亮。宋巖一口氣做了六個掌心大的月餅，只等待會上鍋蒸熟。送來的螃蟹他也不浪費，一并端去廚房，起鍋送進蒸籠。

    幾道菜做完，天色已轉(zhuǎn)黃昏，宋巖推門出來，敏感地察覺到秋風(fēng)中的涼意鉆進了脖子。他的精力大不如前，身體因生下第二個孩子處于疲倦期，需要時刻注意保養(yǎng)，所以在冷熱交替下不禁抱住手臂，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他返回屋子穿上外套，月餅就先蒸好了，只需刷一層油便可食用。撕拉開的冰皮里流淌出guntang的番薯夾心，綿密粘稠如膏脂的紫色餡料升騰起新出鍋的熱氣，伴隨甜膩的香味，口水不自覺就分泌出來。

    宋巖“呼呼”吹散熱氣，放在舌面上輕咬一口，粘質(zhì)的面皮便在舌尖化開，遺留下清淡的甜味。本應(yīng)享受美食的喜悅并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他沒有表情地咀嚼著月餅，有兩滴眼淚懸掛在面頰片刻，緩緩流進嘴角，彌漫的苦澀瞬間就壓下了所有的甘甜。

    這兩滴眼淚已經(jīng)榨干了他悲痛的情緒，宋巖又機械地塞一塊月餅進嘴里，眼睛較先前無神了許多。

    還剩下的月餅他分開裝進了兩個小盒，準(zhǔn)備給孩子們，他身為母親，想見到他們的難度比六年前更大。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外面響起了第二次敲門聲。

    這下不必心存僥幸，是何毅過來了。

    “你現(xiàn)在還穿這么少？”他環(huán)視一圈院子的狀況，然后將目光凝聚在屋門口的宋巖身上。這人看到他就露出恐懼夾雜嫌惡的表情。

    現(xiàn)在能見到宋巖的面的人只有他，因為小阮一來，宋巖就躲得遠遠的，別說見面，從阮翎出生以后，他們連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沒有。

    “嗯。”宋巖向后退一步，將身體藏在門后。即使何毅能見他的面，他也心懷恐懼，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能逃避而去。

    他注意到了何毅手中提的瓶子，是陶瓷的，看起來是裝了酒。他不知道這人來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何毅盡快走人。

    “我送你的螃蟹蒸了吧？”何毅盡量走得慢些，在宋巖警惕的注視中來到矮桌附近，放下酒瓶。“托人買的桂花酒，你過來嘗嘗。今年中秋節(jié)我陪你過?！?/br>
    “這沒你的份?！彼螏r不吃他那套，再溫柔都覺得恐怖極了。直接出言趕人挺不禮貌，臉皮薄的就該走了，可惜何毅臉皮比天厚，好整以暇地坐在原本屬于宋巖的小板凳上，誘惑道：“你不想看看自己的兩個兒子最近怎么樣嗎？”

    想極了。宋巖立刻探出身子，走到他身前幾米遠的地方，急切地問：“他們怎么樣？”

    “客人來了，不得備上菜嗎？”何毅拿出了手機，故意勾起宋巖的興趣，又偏不給他看。

    那些菜是他中秋節(jié)自己吃的，這人真不知羞恥，和他搶晚飯吃。

    何毅以為宋巖要發(fā)火了，像以前一樣慫的不行還要指責(zé)他?？伤雌饋硭罋獬脸恋模瑑H僅是在最開始皺了下眉，然后順從地進屋去端菜，也不會惱火地反駁自己。

    “這些夠了吧。”宋巖端來蓋著保溫罩的碟子，里面的菜還熱乎。再加上新出鍋的螃蟹和月餅，也算豐盛的晚餐了。

    但宋巖沒想和他同桌吃飯，而是徑自躺回搖椅上看著月亮發(fā)呆，直到一杯斟滿的桂花酒遞到他嘴邊?！皣L嘗。”

    宋巖一愣，低頭抿了一小口。微甜的酒液從唇面燒到了喉嚨，同時何毅寬厚的手掌撫上他的額角，低沉的聲音以輕緩的速度說道：“中秋快樂，這話也是替小阮帶的?！?/br>
    “嗯。”宋巖在這樣溫暖的接觸中忽然有了倦意，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jīng)完全地松懈了。倚靠著何毅的掌心，他緩緩閉上眼睛。

    手機里的錄像終究沒能讓他看到，但何毅走前在他交疊的雙手中塞了一張照片，上面是懷抱襁褓中的弟弟的阮翮。

    明月當(dāng)空，這位訪客來時的痕跡悄然沒去，唯有院中央開啟的酒瓶飄出的香氣遺留下他來過的證明。而宋巖正蜷縮在厚實溫暖的外套下，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