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歌看了看一旁還在那里跪著的侍女, 解釋道：“因為不知道是這姑娘熟識的人前來, 怕乍然止下她的話頭會讓她神色不對、使外人起疑, 事急從權(quán)止下便打了她的麻筋。并不是我不耐煩發(fā)怒了，我不會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就生氣的，日后等我們熟識起來了, 你就知道啦。”

    “起來吧，沒有怪你。要是過一會麻勁兒還過不去的話, 記得多按按雙肘內(nèi)部, 可自上而下促進氣血流通。無需用藥, 是藥三分毒，用多了反而不好?！?/br>
    她說話的時候有條不紊、條分縷析的，聲音又格外溫和柔軟，說的話兒都那么軟和動人，使得那位侍女本來就好容易才憋回去的淚“唰”地一下子又落下來了，對杜云歌行了個大禮，哽咽道：

    “門主好生英明！”

    杜云歌表面上還在那里笑得一派淡然，內(nèi)心一臉懵逼：？？？我干什么了我？？？

    她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是藏身在大帳頂上的薛書雁對此可是一清二楚。她從帳篷的縫隙里往下看，只能看到跟她一樣梳了個高馬尾的杜云歌，心情便突然變好了，好得感覺還能再吹一晚上的冷風也沒問題。

    ——這就是鳳城春的考量。

    沒有人生來就要一無是處、碌碌終身。人人都生來如璞玉，只要選對了方向再加以打磨，就定能在適合自己的路上大放異彩；如果選錯了路，那么只會越磨越黯淡，連帶著把天生的本我都一并打磨成了千篇一律的、沒有新意的樣子。

    然而世間眾多碌碌之人總是要盡著那么條完全錯了方向的路一直往下走。自己往下走還不算，更是要拉著自己的孩子一起走：

    商賈之人因著“士農(nóng)工商”的藩籬而飽受磋磨，便要逼著自己的后代一定要考個秀才出來，渾不顧小孩子的興趣和特長完全不在念書上，而在機關(guān)巧術(shù)之事上，便生生地毀掉了一個未來的機關(guān)名家；武林中人因為要把自己的那一套祖上傳下來的功法用老樣子延續(xù)下去，“傳內(nèi)不傳外，傳男不傳女”，便生生把自己明明精于書畫之事的獨苗給養(yǎng)成了個武學造詣相當平平、在中原武林扔一塊板磚下去都能砸到一兩個的庸才。

    然而妙音門的四位護法可沒那么傻。

    她們在前任門主的帶領(lǐng)下，年少之時便游歷過五湖四海、見過名山大川與世間百般疾苦了，行路越多，便對這些東西就看得越開、心境也愈發(fā)開闊，等到她們發(fā)現(xiàn)杜云歌在刀槍劍戟等一系列常規(guī)的武學方面都不擅長的時候，便開始走一條獨一無二的路子了：

    要把杜云歌給養(yǎng)成個好人。

    這世道不好，上得忘憂山來的人也不會有什么好命的女子。雖說上了忘憂山，就和山下凡塵諸事均無聯(lián)系了，但是說歸說，很多無形的創(chuàng)傷和陰影還是會留在心里、留在無數(shù)的小習慣和夜夜驟然將人驚醒的夢里的。

    當這樣的一幫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若至高位上的那個人無法以武力懾服眾人，那么便要走更長遠、更穩(wěn)固的一條路了：

    以德服人。

    這可不是一句空話。能夠擔得起“以德服人”這四個字的，必要心智純澈，推己及人，就算不能跟少林的那幫和尚似的悲天憫人，也要事事都能設身處地為對方考慮。這樣的一個純?nèi)坏?、懷著赤子之心的人，絕對能夠讓一幫曾經(jīng)受過苛待的人都對她死心塌地的。

    既然門人都對門主死心塌地了，那么門主就算不精于武學，那又有什么打緊的呢？要是以德服人的門主有了危險，愿意擋在她前面、替她去死的人絕對前赴后繼，怕是當替死鬼還要先來個排隊呢！

    以武懾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武學一路再怎么行得遠，也終有老眼昏花、氣力不濟之時，到時候如果之前一直被強勢的武力壓制著的人一齊反撲的話，那可就危險了；但是如果真的能以德服人，那么在此人德行敗壞之前，就永遠都不會出事。

    俗話說得好，“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想要在這么個求生都困難的世道里養(yǎng)出個心底純善的好姑娘的話，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只要讓這么一個姑娘完全生活在錦衣玉食、但是又不會太過分的環(huán)境里，看的書、接觸的人也都要經(jīng)過仔細的篩選，不讓半點不好的習性沾染了她的話，她就可以一直保持住“人之初”的那股善勁兒，自然而然也就能達到以德服人的境界了。

    ——更何況她還生得這么好看呢？！

    這簡直就是天生的加持。只要她還能這么溫柔和善地站在那里，便會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只要再釋放出一點點的善意，在她的美貌的加持之下，便能成十倍成百倍地放大了，就算有什么地方做得還不夠到位，那些接受了她的善意的人便會自動為她所有的行為補全和詮釋。

    就連那位能算到杜云歌會主動來找他，打聽那把琴的消息的琴師也不得不為杜云歌而動容。他斂衽行了個大禮，真心實意道：

    “杜門主果然真的像傳說中那樣，是個心地純善如赤子的有德之人?！?/br>
    “既然如此，我也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門主罷?！?/br>
    “第一，烏扎卡族里的那把琴，的的確確是九霄環(huán)佩，如假包換。小子不才，但也在那把琴的琴足上見過這么一行刻字，‘靄靄春風細，瑯瑯環(huán)佩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鳳沼上方更有‘三唐琴榭’橢圓印一方，除九霄環(huán)佩之外，再也沒有一把琴能有如此大的陣仗，集齊詩夢齋并楚園雙印、連同蘇黃題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