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淡月高懸夜空，小鳳披著火紅鳳羽，光彩照人，而站在山旁，頗有遺世獨(dú)立之風(fēng)。

    “還以為你真要整月不下來呢?！闭f著，她將手中淡黃披風(fēng)，系在了芳笙身上，目光卻半分也不離開那張玉顏，看看她是好了，還是更瘦了，要將那十二個(gè)日夜，連同今天，全部補(bǔ)回來似的。

    二人眼波流轉(zhuǎn)間，已將思念之情盡訴與對方，芳笙將香纓系在了小鳳纖腰，笑道：“玉蘭花開的正好，冰心何所擬，聊贈(zèng)美人香。”

    在那日推芳笙出去時(shí)，小鳳已有些懊悔之意，又怕她誤會(huì)什么，本來有些怒火，卻是氣也氣不起來，若真有什么值得氣一氣的，也并非她自作主張，而是膽敢舍己而去，所思手段還那般慘烈！又嘆所謂冤家，正是如此了，還是這樣一個(gè)俏冤家，又思及她能與道長放寬心懷，如此，也便由著去了，反正也會(huì)有人代她隨時(shí)探望，可這幾日，當(dāng)真輾轉(zhuǎn)難眠，早上好容易睡了一會(huì)，竟會(huì)夢到阿蘿傷心欲絕，哭泣不止，于是越發(fā)懊惱了起來，好在三獠及時(shí)向她稟告：湘君戌正會(huì)從主峰上下來，她這一整日，心才安定了下來。

    小鳳將香纓上繡的迎春花，撫了又撫，卻笑道：“才幾日不見，你就又多了美人?！?/br>
    芳笙攜小鳳的手，一同向前行去：“在我心中，只有夫人一個(gè)是美人，其他人是美是丑，也不在我眼中。”

    小鳳又問道：“那你自己呢？”

    芳笙答道：“我只愿在你心里獨(dú)一無二?！?/br>
    這樣的話，芳笙雖不少說，但每每都能令小鳳染紅芙蓉面，加之也十多日未曾聽過，怕是更有反響，她假作欣賞身旁翠綠梧桐，卻問：“怎么不見道長？”

    芳笙偷笑不已，卻正經(jīng)道：“他本是要下山來的，但我問了他一句，是否還要去辭別姑姑，他扭扭捏捏半晌，托我向夫人告辭后，就溜之大吉了?！?/br>
    小鳳見芳笙笑意盈盈，自己也跟著快活起來，欲言又止，暗暗握拳跌足，心一橫，美眸斂向一旁，歉疚道：“我那日……”

    芳笙將小鳳玉掌握在胸前，笑道：“凰兒，我都明白?！?/br>
    正是彼此皆知對方心意，又皆覺己有太多不對之處，而彼又這般包容，自此二人不再提及此事，更為濃情蜜意。

    芳笙淡黃衣上拂了一層銀輝，這樣看去，當(dāng)真玉骨籠愁，冰姿仙風(fēng)，憶及那卦辭，她眉間又纏繞了一縷憂色，不禁蹙額道：“月色如水，侵花正冷。”

    小鳳為她攏了攏衣衫，又抱緊她道：“一彎勾月，又惹了你何處情思？”

    芳笙蝤領(lǐng)輕搖，嘆道：“上弦自有圓，滿時(shí)終易殘，我喜歡相待一彎漸環(huán)，也不愿滿月之后，曲終人散，還不如從不相識……”

    小鳳秀眉輕斂，黛峰驟聚，又笑慰道：“月終究是月，陰晴圓缺，也不過恰好合了人的心境，事在人為，我說不散，便長長久久的聚著！”

    芳笙心中一動(dòng)，笑道：“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小鳳松了口氣，又?jǐn)堖^芳笙纖臂道：“夜深了，而月下陰氣亦會(huì)加重，對你不好，我們回房罷?！庇中膬?nèi)自悔道：我竟將她趕去了山頂陰寒之所，怎會(huì)有這般過分之舉，好在阿蘿并無不適之處，否則真難以諒解自己了。

    芳笙能體諒小鳳心意，將頭輕倚在她柳肩上，撒嬌道：“有你在我身邊，我處處皆好?！?/br>
    小鳳揪了揪她鼻子，又嬌聲暗示道：“這幾日事務(wù)纏身，我皆難以安寢?！?/br>
    芳笙立時(shí)哄道：“再也不會(huì)了，有我伴你安然入眠?！?/br>
    又是那些面目不清的怪夢，眼前儀表堂堂的青年人，她本應(yīng)最為熟悉，卻陌生一片。

    “唉，倒要看看，以后有誰能把你降服，叫我也能放心托付?！?/br>
    “嘻嘻，不如你這位大俠，有朝一日教出個(gè)好徒弟，再來制住我罷。”

    “又胡說，不是此理。不知不覺，窗外這株海棠，也過了六個(gè)春秋，昨日下了場雪不說，時(shí)值臘月，在這一夕之間，竟開的較往年春時(shí)更為夭艷，并非吉兆……”

    “雖說花開花謝自是有時(shí)，許是她格外有情，來送我一程……都說好了，不許傷懷，那把劍可要隨時(shí)佩在身邊，就已是思念之心，手……”

    芳笙本倚在琴臺上，小憩了稍晌，突覺鼻尖上有些癢，眼瞼微劃過一絲涼意，這才睡眼惺忪了起來。

    小鳳正拿穗子，在芳笙兩頰掃來掃去，笑道:“聶夫人，你的夢里，可只能惦記本岳主。”說著，將手中那枚如意環(huán)，放在了芳笙掌心，認(rèn)真許道:“這便是滿月，永生不缺，永久不散。”

    為芳笙佩戴好后，小鳳便坐到她懷中，一撩琴弦，笑道：“這下你可推托不得了?！?/br>
    芳笙一掌如竹葉輕擺，又如黃鶯繞柳般，穿過羅帶香纓，摟住了小鳳纖腰，又膩在她光潔如玉的秀頸旁。

    小鳳撫過芳笙墨發(fā)，問道：“這又是什么名目？”

    這掌法就是在主峰上，芳笙新思所成，她柔情萬縷道：“幽篁引鳳?！?/br>
    小鳳粉臉微紅，轉(zhuǎn)過身來，抹她腮道：“你往常都是這樣教學(xué)生的?！?/br>
    芳笙在她朱唇邊輕輕一吻，笑道：“夫人這樣的學(xué)生，我只能教這一位，更有幸只教這一位，若師父先見到凰兒，就不會(huì)認(rèn)為湘兒是奇才了?！?/br>
    小鳳輕輕向后仰去，芳笙忙用手臂護(hù)住了，卻被小鳳一拉衣襟，也隨之倒去。

    她笑道：“說的好聽，誰知道你會(huì)否有什么，好姊妹好兄弟的?！?/br>
    芳笙只一愣神，便在她耳邊柔聲笑了起來：“我既不喜jiejie，更不喜哥哥，也不會(huì)喜弟弟，我只愛這一位神仙meimei?！?/br>
    小鳳雙手并用，撓她癢道：“看來，你是要記一輩子了！”

    她遮掩不住，仍笑道:“誰叫我記性太好呢！尤其在你的事上?！?/br>
    小鳳纖指不停:“你還說，看我饒不饒你！”

    兩人嘻哈摟抱，鬧作了一團(tuán)，小鳳偶見芳笙眉間略有憂色，立時(shí)了然于心:必是姊妹兄弟之言，惹她傷懷了，便道：“誰稀罕什么神仙meimei了，我就喜歡聽你叫我凰兒，比什么溢美之詞，都要有情有義。”又想能在昆侖絕頂造一座冰室，將千年寒冰鑄成棺槨的，當(dāng)世也沒有幾人，若是不在這江湖上了……她恰有個(gè)不太好的猜測，趁這幾日閑時(shí)，她也把那冰棺上殘缺不全的祭文，仔細(xì)研究了一番，有了些眉目，這些皆先不能說與她的阿蘿知道，恐惹她……最好等事情了結(jié)……她按下心緒解慰道：“放心，出了血池，我們就……”

    她卻吐舌玩笑道：“凰兒，難知我是否曾從天而降，無根無緣……”又嘆了一聲，道：“無論什么樣的人家，養(yǎng)了我這種百病纏身的女兒，總歸是不幸的?！?/br>
    她并非埋怨憎恨，而是慚愧不已，以她這樣的身子，只會(huì)拖累父母，帶累家人。

    小鳳急切道：“有阿蘿這樣的女兒，是天大的福氣，若娘還在，見到你也一定也會(huì)喜歡，這樣就有兩個(gè)女兒，一起孝順?biāo)??！庇謭?jiān)定道：“阿蘿，你有我就好了，咱們兩個(gè)一起，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心中卻想：若誰敢對你不起，我一定替你討回來！

    的確有凰兒就足夠了，她也不想再提此事，問道：“血池之行如何了？”

    以小鳳之聰明才智，縱然圖中路線萬般錯(cuò)綜復(fù)雜，那畫上謎題如何難解，也不在話下，她亦想趁此機(jī)會(huì)，再試探一下那二弟子的忠心。

    她笑道：“我讓夢蓮和上官煒，去為我對付那些正道余孽，但愿他們別叫我失望?！?/br>
    小鳳只將一切“如實(shí)告知”，并“委以重任”，更賜了他們一人一件寶貝，卻是見血封喉的兵刃，只是利用他們，將那些武林正道引入陷阱，云夢蓮自然不知，只一味歡天喜地，以為總算得到師父重用，便當(dāng)即立下了軍令狀，整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而一旦她伙同上官煒，或是禁不住上官煒的引誘，起了反叛之心，下場便可想而知，畢竟上官煒也另有圖謀。

    小鳳又忍不住嘲諷道：“什么名門正派，人心向來不足，他們在那里自相殘殺，我這次就要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

    那兩人如何收場，他人又將如何，不會(huì)在芳笙所想之中，她只道：“若有人得知，他這張血池圖，將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fēng)，又會(huì)作何感想?！?/br>
    小鳳捧著芳笙雪腮，雙眸水光微漾，神采奕奕道：“我才發(fā)現(xiàn)，你要認(rèn)真吃起醋來，必有人不得安寧。”

    芳笙伸舌一笑，又撇嘴道：“我這樣壞，你又喜歡我什么？”

    小鳳抿唇一笑，指尖從芳笙眉間向下，輕輕劃過：“知心之眉，解意之睫，柔情之目……最重的就是待我之心?！?/br>
    芳笙在那指尖一吻，悅?cè)坏溃骸罢l叫我比人家癡長了十歲。”

    這話倒令小鳳驚醒，在那張稚嫩容顏上，徘徊流連，又偏頭不忍看下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芳笙自然知曉，為小鳳放心，無所謂道：“我連命都是你的，一張臉又算的了什么，若真有那時(shí)，任凰兒你將之處置便是?！庇中Φ溃骸澳銦o論多大年紀(jì)，都會(huì)是個(gè)風(fēng)姿綽約的美人，到時(shí)我可就是真丑了，你可不許嫌棄我，更不許不要我?！?/br>
    其實(shí)稚顏對芳笙來說，也無所謂什么，不過是命運(yùn)不濟(jì)，給她的另一番造化，說是造化，亦不知福禍……

    芳笙因昆侖寒冰中一番際遇，似永不會(huì)衰老，任誰第一眼瞧她，都只當(dāng)是個(gè)簡傲絕俗，凜若霜雪的少年，小鳳妍姿瑤質(zhì)，其絕代麗顏至今不改，是以高深內(nèi)功維持，女為悅己者容，亦為悅己者而憂其形容，她自然怕有朝一日，萬一現(xiàn)了老態(tài)，而心愛之人依舊眼前模樣......可芳笙字字句句，又打在了她心上：女子最看重自身美貌，阿蘿，為了我，你卻總是這樣傻！

    小鳳輕戳她頭道：“呆子，你易容術(shù)那樣高超，把自己扮老就行了，又何必……你若傷著半點(diǎn)，不就是叫我痛心么！”

    遂起身走到案旁，翻起了一本緗帙，臉上卻泛著芙蓉艷色。

    見此，芳笙心動(dòng)不已，一時(shí)有感，起弦歌道：“鳳兮凰兮，比翼雙雙，有美嫣莞，慰我心腸。鳳兮凰兮，一飲一揚(yáng)，有美如玉，忘我琳瑯。鳳兮凰兮，一吟一唱，有美衷曲，與我同裳。鳳兮凰兮，雙雙癡望，有美結(jié)綰，共我同堂?！?/br>
    鳳尾琴上鳳湘花，而兩只鸚鵡立于琴尾，時(shí)而竊竊私語，時(shí)而展翅梳羽，又是那般應(yīng)景。

    在她吟誦時(shí)，小鳳便將此謠提筆寫下，聽她歌完，伴著余韻調(diào)侃道：“世上皆傳，鳳凰乃一對夫妻?！?/br>
    芳笙早已站在她身旁，接道：“誰說鳳凰是一公一母，我偏說鳳凰是雙雙英雌！”

    小鳳忍不住笑道：“嗯，你說的最是最好?！?/br>
    芳笙卻凝視著，小鳳染翰緗帙。原來這幾日，但凡想芳笙時(shí)，小鳳就把她曾經(jīng)做過的詩詞，一一記錄在這書卷上。

    她看了看芳笙，巧笑道：“不如為你出本《聶夫人詩集》，由冥岳岳主一手編纂，乃本岳主疼夫人之一腔真心?！?/br>
    芳笙又補(bǔ)道：“必能傳為一時(shí)佳話，甚或經(jīng)久不衰。”

    兩人皆捧腹大笑起來，小鳳任芳笙為自己拭凈墨痕，商量道：“此番血池之行，僅你我二人便可?！庇值溃骸鞍⑻}可抵千軍萬馬?！?/br>
    芳笙眼含嬉笑，卻故意搖頭道：“我看，我還是不去為好?！?/br>
    小鳳唇角輕揚(yáng)道：“你敢！”

    芳笙以霜楓掩唇道：“的確不敢?！倍?，又咳了一兩聲。

    小鳳一手為她撫著背，另一手與她掌心交握：“所謂病多由心上來，這就對了，你吃醋是要吃給我看的，不許再悶在心里，積出患疾來。”

    又道：“以后什么話，都不許瞞著我，我自也不會(huì)瞞你。雖說見到他，我尚不知將如何自處，但我如今心中有你，是要與你共度余生，我們還有生生世世之誓，這已是定論，豈容更改！”

    而小鳳的話，遠(yuǎn)比什么良藥都要管用。

    半月之后，一紫一紅兩匹良駒，疾馳在小路上，已行了許久，兩旁綠草如茵，忽而藏起了一只白鴿。咕咕兩聲，引得芳笙心中一笑：指不定在那里，還能見到什么意外之人。

    今日小鳳一襲淺水藍(lán)衫，頗有幾分溫婉賢淑之態(tài)，亦不失嬌美靈動(dòng)，而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子，直叫四月春色黯然無光。

    她看了芳笙一眼，笑道：“你這小滑頭，又要使什么壞?！?/br>
    芳笙又如往常在外一般，將五官畫的硬朗，那雙橫煙眉，以石黛勾成了兩把利劍，此次卻是小鳳親自著手，只見她眼尾輕挑，形似認(rèn)真道：“卻不知烤乳鴿的滋味如何，舟車勞頓，不知夫人可否有意一嘗？”

    那白鴿分外眼熟，得知絳雪可能未死，小鳳心中一軟，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gè)女兒依舊要和她作對……她柔柔瞧著芳笙，只道：“隨你罷?！?/br>
    于是芳笙指間冰針，將一只小鳥當(dāng)場刺暈。

    到了血池洞外，小鳳一掌擊碎了門口巨石，一股陰冷白霧迎面而來，看似無甚奇處，一旦毫無防備，便會(huì)切骨侵肌，令人五臟俱碎，登時(shí)殞命，而小鳳早有應(yīng)對，將石灰粉混以烈酒，撒在了蓑衣上，加之她內(nèi)功深厚，寒氣絲毫也侵?jǐn)_不得。

    還未進(jìn)的洞去，已不容小覷，可見前方更是危機(jī)四伏。

    她無所畏懼，卻一再囑道：“阿蘿，此處極陰極陽，詭癖多端，你要多加小心?！?/br>
    又想：洞中陰陽二氣，若能與阿蘿身上陰陽二氣，相融相合倒好，若是相生相沖……

    思來想去，小鳳決定讓芳笙在此處等她，話未出口，先駁自己道：阿蘿豈會(huì)不擔(dān)心我，又豈會(huì)乖乖聽話？

    芳笙將小鳳纖指，搭在了自己脈搏平滑的皓腕上，笑道：“小小機(jī)關(guān)而已，唬不住人的，鳳羽遠(yuǎn)勝蓑衣，你卻取彼棄近，我只在乎這個(gè)罷了?！?/br>
    得知眼下她身上平穩(wěn)，小鳳雙掌交握，橫波生姿道：“你一心送我的，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怎么舍得呢？”又忙道：“方才縱馬不分勝負(fù)，眼下我們就再賭上一賭，既然我們都覺得，羅玄還活著，那就看誰先行找到他?！逼浜笥衷谛闹刑鹛鹣胫?阿蘿，無論我身處何地，總能被你找到，但凡我身處險(xiǎn)境，你也總會(huì)及時(shí)出現(xiàn)在我身邊......

    芳笙一直走在前面探路，聽此，轉(zhuǎn)身問道:“若我先找到他，又要如何呢？”

    小鳳正背手淺思，這話倒令她把頭偏向了一旁:“先代我刺他一劍算了！”

    芳笙格格笑了起來:“知道，先給他一百刀，為你出口氣！”

    話音未落，清影纖形，已掩在了重重濃霧之中，小鳳往前走了兩步，一道巨石閘門突然關(guān)閉，將她們二人徹底隔開了。小鳳將纖掌收回，對之輕嘆道:“手中連一把匕首都沒有，我怎不知，你總是為我著想，哄我高興?！?/br>
    倏忽明眸一閃，她一晃飛身，方才落腳之地，已斷裂開來，早有十幾支毒箭，泛著寒光，齊刷刷射向地底囚室。

    猛然又一陣地動(dòng)山搖，頂端忽現(xiàn)銀針，密密麻麻，多如牛毫，從上方如暴雨一般向她席卷而來，源源不絕，她一劍將堅(jiān)如磐石，固若金湯的厚厚冰崖，戳了一尺深的窟窿，四周光滑無比，一粒塵埃也難以立足，她卻穩(wěn)住身形，不動(dòng)如山，仿佛整個(gè)人與身后凍墻融為一體，與此同時(shí)鎮(zhèn)定自若，摸索出了暗處機(jī)關(guān)，打開了閘門，若游龍般輕身一縱，夭矯鳧躍，手中長劍氣勢長虹，大開大合，更將周身護(hù)的密不透風(fēng)，銀針皆被掃向一旁，倒排列的井然有序，將整座冰崖，扎成了蜂窩，而她衣袂翩翩，毫發(fā)無損。

    眼下情形雖暫時(shí)安穩(wěn)，但她并不掉以輕心，從繡囊中，放出芳笙為她準(zhǔn)備的飛紅烏，此物十分機(jī)敏，善在迷宮中尋覓路徑，更能帶人躲避，藏身暗處的陷阱。有它帶路，加之小鳳功夫深不可測，又穎悟過人，一人一鳥，有驚無險(xiǎn)，一路暢行無阻，直至一處長達(dá)百米的鴻淵，白煙彌漫下，難以見底，更遑論落腳之處，亦無細(xì)小借力之石，若逞輕功強(qiáng)行飛渡，一時(shí)不慎，恐會(huì)被地心猛火吞沒，見此，她不慌不忙，瞥向一旁冰山，頓時(shí)有了主意，手中長劍颯颯揮舞，削出了五個(gè)大小一致，可一足站立的冰錐，又運(yùn)內(nèi)功將之定在半空，竟是造出了一座橋來，她一扔蓑衣，盈盈如舉，橫云凌波，眨眼之間，已穩(wěn)穩(wěn)落于對岸。

    她卻揚(yáng)頭，輕輕一笑:“若是阿蘿，輕而易舉就將我抱過來了。”又低頭囑自己道:正事要緊。

    過了方才鴻淵，這里就已云開霧散，眼前清明，她心下不忘警惕，便環(huán)顧了一番，而沒走幾步，只見有幾個(gè)人影，在那鬼鬼祟祟，她一個(gè)飛身，攔住了他們?nèi)ヂ?，竟是梅絳雪，方兆南，還有余罌花三人。

    她自然不會(huì)將其他兩個(gè)放在眼中，只對著女兒激動(dòng)道:“絳雪，你果然還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梅絳雪卻十分冷淡，只望向了方兆南，不發(fā)一言，而一旁的余罌花，早已捏緊拳頭，蓄勢待發(fā)。

    方才見白鴿遲遲未回，梅絳雪心知危機(jī)將近，又一心掛念父親現(xiàn)狀，便擅自打開了機(jī)關(guān)總閥，無論來敵多少，都要將之擋在洞外，而余罌花籌備許久，等的就是聶小鳳，見此，自然不肯同意，二人便起了爭執(zhí)，好容易被方兆南平息了，他們?nèi)齻€(gè)又堪堪和小鳳打了照面。

    小鳳依舊只看著梅絳雪，滿眼笑意，又有所期待，柔聲道:“如今我們母女團(tuán)聚，可喜可賀，絳雪，你能否叫我......”

    “師父！還請您恕罪，無論何時(shí)，我只能叫你一聲師父?！彼み^頭去，眸中滿是掙扎之色，只道:“師父，你不該來這里的。”

    這個(gè)血池，對芳笙倒極為友善。她被什么指引一般，只知向西行去，路途平坦，四處幽情，不知過了多久，她擰開一個(gè)機(jī)關(guān)，進(jìn)到一座書室之中，小鳳此行也志在秘籍，而她怕有對凰兒不利的東西夾雜其中，便隨手翻開了一本，看了兩眼，又隨意翻了兩三本，搖搖頭，心道:“這些功法，多以速成，又極兇險(xiǎn)，尤其是那五毒功，連他們本教中人，都很少再用這個(gè)法子的?！?/br>
    畢竟芳笙大哥兼百家之長，她師父更是不用多說，迄今為止，她也沒有什么學(xué)不會(huì)的，是以她看不上這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

    “這也算的上那位大俠士的心血罷?！?/br>
    這樣想著，她以烈焰掌，將所有藏書付之一炬。而墻壁上刻有一朵素馨，嬌倩呈美，更為吸引芳笙。

    “倒還是個(gè)品味不錯(cuò)的人?！?/br>
    她纖指撫上柔瓣，本來毫無縫隙的石壁，卻左右分作兩道屏門，如打起珠簾般，似在邀人入內(nèi)，原來此室另有乾坤。

    她才走進(jìn)去，只見一副骸骨，覆著蒼蒼白發(fā)，衣衫整潔，端坐在案前，天風(fēng)道長的話在心中響起，她想:這位便是師父的結(jié)義兄長古前輩了。頃刻間心中極為不忍:一代怪杰，竟無人收骨。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禱道:“古前輩，這是芳笙與令徒之間恩怨，并非有意驚擾?！痹僖娔前干蟽H有一冊，芳笙告罪之后，便拜讀了起來。通篇一覽，雖有些前人之言，但那句“人見罪者惡，我見罪者喜”，在她看來，最有見識。

    此書扉頁寫著:為師留給你的，只有這本《論道語》了，可見是古清風(fēng)留給羅玄的，卻恰巧被芳笙讀到了。

    顧及這位先師，她只好嘆道:“可惜令徒無心于此。前輩為人胸懷坦蕩，芳笙心悅誠服，可令徒之頑固迂腐，芳笙著實(shí)不敢恭維......”

    她想在此處找尋師父藏畫，只覺要先向主人說明，加之她心中另有股無名哀思，應(yīng)是為了師父，于是她朝骸骨盈盈拜去，誰知膝蓋方一及地，書架向旁一動(dòng)，暗格呈現(xiàn)眼前。

    芳笙打開錦盒，但見朱玉卷軸上，刻有瘦竹一竿，形容孤傲，神采飄逸，她便臉上有了幾分喜色，而當(dāng)全部展開時(shí)，觀圖之裝裱，正是出自她師父手筆！她欣喜萬分，卻瞥見格中另有一錄，被她拿到了手中，上書“貽贈(zèng)愛徒”四字，她忍不住在心中笑道:不知這位古前輩，和他那位愛徒，還有什么話好囑咐呢？便先收于袖內(nèi)。再要拜謝時(shí)，地上一顆橘褐色小珠映入眼簾，她拾了起來，略喜道:“這是鞘花果，附近應(yīng)有杉木之類的良材?！?/br>
    “師父，你死心罷，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羅玄了！”

    梅絳雪忍住心中悲痛，開始勸阻起來。

    小鳳冷笑道:“你倒是挺護(hù)著他的，真是他的好女兒啊！絳雪，你以為我還會(huì)信你的話么？你們?nèi)齻€(gè)再不叫他出來，我可就不客氣了?！?/br>
    梅絳雪心中一驚，并按住了方兆南手中的劍，亦給余罌花使了個(gè)眼色，縱然他們?nèi)斯Ψ蛲伙w猛進(jìn)，可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是聶小鳳對手。

    她眼眶霎時(shí)通紅道:“當(dāng)時(shí)我跌落火山，本以為會(huì)命喪黃泉，誰知這座血池，與火山通連，所幸我被他救起，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爹，那時(shí)我簡直欣喜若狂，十六年了，總算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了，可他像是不知道我一般，更不肯認(rèn)我，直到我見他毒發(fā)時(shí)，將雙腿置于熔漿中治療，那痛苦不堪的模樣，我才明白，他唯有將前事盡拋，變的麻木不仁，忘卻一身苦楚，方可使自己殘存下去！”

    哽咽了一會(huì)，她有些恨道:“他被你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還不肯滿意么！他如今只是一個(gè)行將就木的老人，你居然還不愿放過他，師父，你的心也太狠了！”

    梅絳雪言語中偏袒之意，早已令小鳳怒氣沖天，更有幾分傷心，掩在了滔滔怒火之下，但小鳳顧念往昔情分，便耐心等她說完，即運(yùn)內(nèi)功全然發(fā)xiele出來，逼迫道:“羅玄，你躲在何處，還不敢出來見我么！十六年了，你還是這樣，遇事只會(huì)避而不談，東躲西藏，羅玄，你不敢出來，卻叫這幾個(gè)不成器的，做你的擋箭牌么！”

    憤恨幾乎傳遍了整座血池。

    芳笙置身后山花谷，果真找到了萬年不腐的上等良杉，她便造了一副棺木，將那位古前輩的尸骨收殮了，卻在刻碑時(shí)指尖一滑，竟將“湘”的水字旁，連成了絞絲，著實(shí)不太好改，便就這樣留著了：

    血池醫(yī)杰古師清風(fēng)之墓

    晚輩羅緗（湘）敬立

    仙鶴正等在一旁，此刻將兩個(gè)酒壺?fù)P給了芳笙，她一把接住，對墓拜道:“今日得見前輩，芳笙喜不自勝，不如您與我喝上幾杯，以表芳笙相見恨晚之心。”說著，將一壺歡伯，緩緩灑在了墳前，也是代師父祭奠義兄一番。

    而酒剛沾唇，她卻被仙鶴銜著衣袖，帶到了一處洼地。只見棵棵草尖血紅，卻冒著幽幽藍(lán)光，她眉間輕蹙道：“失魂草?！倍贿h(yuǎn)處，更有一大片參差不齊，顯然被人采擷過多次。她道了一聲不好，便將錦盒掛在仙鶴長頸上，囑了一句，又到碑前俯身抱拳道:“前輩，告辭了?！?/br>
    遂連忙去尋她的凰兒。

    眼見三人不敵小鳳，余罌花捂著重傷胸口，拼盡全力，與小鳳對了一掌，她手心卻滲出了污血，正是方才用匕首，自行割開的。小鳳立時(shí)察覺不對，連忙收掌，并暗運(yùn)內(nèi)功調(diào)息。

    余罌花臉上露出痛快之色，仿佛大仇已然得報(bào)，又咬牙切齒道：“聶小鳳，你還是束手就擒罷，除了阿芙蓉，還有失魂草，我可是試驗(yàn)過上百次的，這回一定叫你神志癲狂，受盡折磨再死，你放心，我會(huì)好好欣賞你的丑態(tài)！天相，我終于可以為你報(bào)仇了！”

    小鳳倒一反常態(tài)，不再與她言語相斗，而是專心將毒壓了下去，又將一雙玉蝶悄悄放出，想著：“阿蘿一定會(huì)來的?！睂Υ怂钚挪灰?。奈何失魂草十分霸道，又有阿芙蓉加重藥性，好在她內(nèi)功深厚，只一時(shí)封閉了五識，不至喪失心智，甚或丟掉性命，而一盞茶之后，她便可恢復(fù)如常，阿蘿更會(huì)為她解毒。

    余罌花等了片刻，卻見聶小鳳不如自己預(yù)計(jì)一般失常，她便按耐不住了，情知聶小鳳詭計(jì)多端，但還是報(bào)仇心理占據(jù)上風(fēng)，一把奪過方兆南的劍，要先在那身上，刺下幾個(gè)窟窿，也是試探之意，她萬沒想到，竟被梅絳雪攔下了。

    梅絳雪暗中握緊寒簫，冷然道：“前輩，她雖作惡多端，但我不能叫你殺她?！?/br>
    余罌花直接將擒拿手招呼在了她身上：“今天誰來擋我，就和聶小鳳一起死！”

    她也不再客氣：“既是如此，那就得罪了。”

    方兆南本也想殺了聶小鳳，為他師父和鏢局上下報(bào)仇，但他從來不趁人之危，又想:若玄霜在此，定也會(huì)如絳雪此刻一般，既是這樣，不如把這魔頭交給羅玄前輩，一切由前輩定奪。眼見二人功夫不相上下，他又想：若絳雪有危險(xiǎn)，再出手助她不遲。看著看著，卻還是加入了戰(zhàn)局。

    其后三人僵持間，內(nèi)力不住四溢，形成一股風(fēng)來，竟將小鳳吹起，令她向后飄去，此時(shí)上次大鬧冥岳的鬼仙，正對輪椅上一灰袍人窮追不舍，而這灰袍人，見到小鳳眼下情形時(shí)，眸中擔(dān)憂不止，因被鬼仙緊緊糾纏，未能及時(shí)出手。

    一陣?yán)涿非逑悖畷r(shí)盈滿血池，梅絳雪倒為師父松了口氣，又瞬間防備了起來。梅香比往常都要濃烈，她知道來人定是一路狂行，且動(dòng)了大怒。

    芳笙堪堪將小鳳接在懷中，懊惱不盡道：“凰兒，我來晚了！”說著，將小野草尋來的一束黃花嚼碎，給小鳳喂下，又將她打橫抱在身前。小鳳一聽到她的話，就從迷困中清醒了過來，那股冷香，向來令她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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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卿夢其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