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jié)閱讀_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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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旦老了丑了,就沒人愛了。即便還有人看在錢的份上前仆后繼,那愛虛假得令人一望而知,也沒趣味了。 所以白摩尼照著鏡子,幾乎竊喜。他不想變成連毅,而能救他的人,只有大哥。 如此過了幾天,他又設法和馬從戎見了一面。這幾天發(fā)生了不少大事,船找好了,出發(fā)的日期也訂好了,是艘?guī)浊嵉拇筘涊啠瑥娜a頭出發(fā),直去東京。而白摩尼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在出發(fā)那一天設法出門——只要出了連宅的地界,自會有人攔截汽車,把他直接送往碼頭。 非得這么辦不可了,若是提前讓白摩尼失蹤,連毅少不得要驚天動地的滿城找人,況且白摩尼一出門,又有汽車又有汽車夫,線索還太多,一旦露了破綻,讓連毅找上門來,又是一場麻煩。 白摩尼心里有了數(shù),表面不動聲色,回家之后依舊有說有笑。及至快到出發(fā)那一天了,他開始四處打電話邀角色,要在家里再開一場通宵的牌局。 連毅一貫是下半夜上場,往牌桌前一坐,雷打不動的能坐好幾個小時,不到九十點鐘不起身。而連毅一忙,他就閑了,就自由了。 176、 突發(fā)事件 馬從戎把雙手插進睡袍口袋里,在黑暗的走廊中靜靜的走。前方臥室門下透出一線暗黃的燈光,可見霍相貞果然還沒有睡。這么晚了還不睡,馬從戎想,難道忘了明天要起早了? 轉身停在了房門前,他伸手輕輕一敲,隨即推門向內(nèi)探頭一笑:“大爺,還不休息?” 霍相貞倚著床頭半躺半坐,手里握著一本薄薄的書。抬頭望向馬從戎,壁燈光芒給他的面孔鍍了一層金。金的皮膚,黑的眉眼,沒有表情,單是在對著馬從戎看。 馬從戎側身進房,隨手關嚴了房門。走到床邊坐下了,他微笑著繼續(xù)端詳霍相貞?;粝嘭懙哪X袋被他親手又修理了一遍,現(xiàn)在看著已經(jīng)不那么斑斑駁駁;大概這一陣子真是營養(yǎng)充足的緣故,皮膚也是溜光水滑的緊繃潔凈。一剎那間,馬從戎恍惚了一下,忽然感覺他和自己的感情真是似海樣深。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說。 世上總有些事,是無法言表的。不說,它就一直在那里;一說,它反倒亂了,散了。 一剎那間的恍惚過后,馬從戎回到了現(xiàn)實。抬腿上床把兩只腳伸到了棉被下,他柔聲笑道:“大爺是不是惦記著明天上船的事兒,睡不著?” 霍相貞本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如今聽了這話,倒是有一點不好意思。低頭對著手上的薄冊子笑了一下,他隨即誠實的一點頭:“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遠門兒,又是到外國去,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尤其是還有一關沒過?!?/br> 馬從戎問他:“擔心白少爺出不來?” 霍相貞這回沒說話,只又一點頭。 馬從戎爬到他身邊坐下了:“大爺這可真是亂擔心了。白少爺身邊有人監(jiān)視是不假,可出入的自由還是有的,平時他也常在外面跑,怎么偏偏明天就不行了?” 然后伸手收走了霍相貞的書,他望著對方的側影又道:“等到白少爺一來,大爺就沒我的份兒了。今晚兒趁著還是只有咱們倆,讓我在大爺床上睡一夜,成不成?” 霍相貞聽他說話說得可憐,便向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地方:“睡吧。明天你比我辛苦,應該早點兒睡?!?/br> 馬從戎面對著他側身躺了,同時一笑:“大爺真是會關心人了,要是放在先前,肯定得把我攆出去。” 話音落下,他沒得到回答,只等來一只溫暖的大手。那手先在他的腦袋上拍了拍,拍亂了他烏黑的短頭發(fā);然后伸向上方,關了壁燈。身邊床褥一陷,是霍相貞也躺了下來。人是躺著了,可一顆心還站著,他越是想睡,越睡不著,腦子里像是過火車一般,轟轟隆隆的放映著前塵舊事。 這一趟走,表面上看著輕松愉快,仿佛是要去開始新生活,其實本質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本質就是逃亡,逃去異國,亡命天涯。偌大的中國,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旦走了,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回來。馬從戎為他做了三年五載的準備,而他自己估計著,感覺三年五載都是少說。橫豎自己沒有兵了,南京政府自然也不必再對自己做出妥協(xié)。 自己是走了,別人呢?孫文雄被俘之后,一點消息也沒有;李克臣倒是還有點運氣,在能投降的時候投降了,終歸最后沒有變成俘虜,但是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上±厦铀赖迷缌耍羰腔畹浆F(xiàn)在,肯定頂數(shù)他最高興。就怕打仗,就喜歡馬從戎,這回不打仗了,家里也有馬從戎了,是多合他心意的好日子??! 在霍相貞輾轉反側之時,白摩尼已經(jīng)坐到了牌桌前。 鍍金鏈條將一盞大電燈吊到了牌桌上方,白摩尼坐在上首,談笑風生的伸手洗麻將牌。今天他湊了個爭奇斗艷的漂亮局面,面前三位客人,第一位是近日常來的當紅男旦;第二位是男旦的師弟,剛登臺不久,半紅不紅的,正急著攀高枝找人捧;第三位是個演電影的男明星,摩登英俊,是個為了錢無所不為的人。這三位都年輕美麗,都活潑可愛。電燈光下,他們的綢緞衣服在反光,他們的戒指手表在反光,他們笑起來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牙齒也在反光。白摩尼是唯一穿西裝的,領帶結系得端正飽滿,領帶夾子上嵌了一粒鉆石,隨著他的動作閃閃爍爍,像是懷了一顆小星星。 歡聲笑語的把牌打到了午夜時分,四個人起身進入客廳休息,連毅也精神煥發(fā)的下樓了。他一露面,三位客人立刻眾星捧月一般的圍上了他,都知道鋒老大方,只要把他哄高興了,他能成千上萬的往外扔錢。白摩尼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給自己點了一根香煙。深吸一口抬起頭,他一邊噴云吐霧,一邊去看連毅。兩個戲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趣話,把連毅逗得哈哈大笑。白摩尼看他笑得痛快,忍不住垂下眼簾,也跟著笑了一下。 得看一眼是一眼吧,明早一走,從此就未必還有再見的機會了。連毅,老妖怪,當初誰能想到他會和這個老妖怪一混混了整四年?人生如戲,而且是出荒誕滑稽戲,差了二三十歲的兩個人,打起來是認認真真的打,好起來也是認認真真的好。對于這個孤獨的老妖怪,他是愛的,可惜是憐愛,不是戀愛。 熱熱鬧鬧的吃過一頓夜宵之后,牌局重開,連毅上場。電影明星在打麻將一方面略遜一籌,無法像磐石一樣穩(wěn)坐一夜,所以姑且躺在沙發(fā)上打瞌睡。一覺睡到凌晨,電影明星接替了哈欠連天的白摩尼。白摩尼扶著個仆人退了場,直接進了樓下的煙室。 側身往煙榻上一躺,他讓個小仆人蹲在榻前燒煙泡,自己則是擼起衣袖,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輪船是下午一點鐘開,按照計劃,自己應該在九點鐘之前趕到日租界的旭街。那里有家大煙土行,只要他在煙土行門口一下車,就算成功了。馬從戎的人會一直等在煙土行外,見到他后一擁而上,用汽車拉了他就跑。等到連毅這邊反應過來時,碼頭已經(jīng)開船了,不信他能追到日本去! 一扯衣袖遮住手表,白摩尼又順勢摸了摸胸前的領帶。然后扶著煙槍深深的吸了一大口,他支使小仆人去倒熱茶,自己則是從枕頭下摸出個小紙包,偷偷揣進了褲兜里。紙包里裝著嗎啡藥丸,完全靠它是不行的,不過實在到了難熬的時候,吞幾粒也很管用。當然,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根本用不著它。即便大哥沒有給自己預備鴉片,上船之前現(xiàn)派人去買,也一樣能買得到。 一口氣吸了八個大煙泡,白摩尼欠身喝了一口熱茶,然后躺回原位閉目養(yǎng)神。手表的秒針一格一格,走在他的心上。再過一個小時,他就要走了。 與此同時,霍相貞已經(jīng)起了床。 馬從戎起得比他更早一點,把要帶的行李檢查了一遍,又把家里的人叫到面前,開課似的一一訓導了一番。三爺是走了,可三爺并非一去不復返,所以看房子的得好好看,管賬目的也得好好管。干好了,三爺回來有賞;干不好,三爺回來一腳把他踹出去! 訓到最后,留下兩個不訓了,因為這兩個是要跟著他上船的,其中一個五短三粗虎頭虎腦,正是他最心愛的小苦力;另一個略高挑些,天生一雙飛毛腿,東跑西顛的十分伶俐,也算他的愛將。讓小苦力把收拾出來的四只大皮箱運上了汽車,馬從戎一手叉著腰,一手摸著下巴,正是沉吟著想要說話,冷不防客廳里電話鈴聲大作,飛毛腿跑過去接聽了,片刻之后回了來,對著馬從戎一彎腰:“三爺,顧軍長來了電話?!?/br> 馬從戎心中一驚,連忙走去客廳抄起了話筒。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后,他放下了心——原來顧承喜一直想來天津再看霍相貞一眼,可是冗務繁雜,始終沒脫開身。此刻他是剛到天津,因為身邊還帶著小久保,所以就直接去碼頭了,屆時大家在碼頭上見。 掛斷電話一轉身,馬從戎和霍相貞打了個照面?;粝嘭懯且r衫長褲的打扮,襯衫外面只加了一件青緞子馬甲。馬從戎對著他笑道:“顧承喜的電話,說要到碼頭送送您。” 霍相貞很平靜的一點頭:“好。” 外面正是春寒料峭,所以馬從戎先支使仆人上樓去拿毛衣下來,又對霍相貞說道:“我看大爺和他是和解了?!?/br> 霍相貞抬手堵嘴咳嗽了一聲:“他那個人……” 話沒說完,余音裊裊,顧承喜畢竟是為他跳了一次冰河,所以他不想背后嚼顧承喜的舌頭。況且那都是胎里帶來的病,顧承喜自己也沒辦法,細想起來,其實也算一樁不幸。 馬從戎伸手推他:“大爺上樓去吧,上樓別忘了穿毛衣。樓下大開著門,屋子都晾冷了。” 霍相貞依言向外走去。上一次肺炎實在是犯得厲害,現(xiàn)在看著是好了,可一旦呼吸了冷空氣,就要咳嗽?;粝嘭懸才伦约哼@時生病——他心里已經(jīng)算計好了,馬從戎和那兩個隨從管行李,自己管小弟。那四個箱子很有分量,馬從戎又是個身嬌rou貴的,兩個隨從能把箱子拎起來就算不錯。小弟腿不方便,有自己背著他抱著他,上船下船走路也都不是問題了。 霍相貞在樓上臥室脫了馬甲換上毛衣,白摩尼下了煙榻站穩(wěn)了,也由仆人伺候著穿了大衣。 精氣神養(yǎng)足了,鴉片煙吸足了,又剛喝了一碗熱粥,他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簡直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非常激動,非常豪邁。身上穿戴利落了,他低頭向下看看,腳上皮鞋半新不舊,是穿慣了的,手杖是筆直锃亮的細細一根,英國紳士派的“司的克”,也很結實。他覺得憑著自己這身準備,走個十萬八千里也不成問題。 汽車夫接了命令,已經(jīng)把汽車開到了樓門前。白摩尼隔著大衣摁了摁胸膛,領帶夾子堅硬的硌著他,提醒他那張支票的存在。錢在,人也在,白摩尼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出發(fā)! 他有力氣,但是攢著不肯用,有小仆人可扶的時候,他還是扶著人走。出了煙室進了走廊,他聽到了一陣清清楚楚的大笑,正是連毅的聲音。前方房門半開半掩的,門縫逸出淡淡的燈光和煙霧。下意識的放緩了腳步,白摩尼扭過頭,一邊走一邊從門縫中望了進去。名伶和明星正在伸手洗麻將牌,連毅獨自起了身,一手扶著椅子背,一手端著一杯加了冰塊的洋酒,仰起頭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然后把玻璃杯往桌面上一頓,同時很痛快的長吁了一口氣。 白摩尼看著,走著,把心一橫,無聲的說:“剛鋒,我走了,你多保重?!?/br> 隨即昂首轉向前方,他不動聲色的加快了速度。然而剛剛走了幾步路,他忽然聽到身后房中爆發(fā)出了一陣驚叫。腳步隨之一頓,他回了頭,只見電影明星撞開房門退了出來,伸手指著房內(nèi)只是哆嗦。忽然見了白摩尼,他立刻哭喪著臉喊道:“白少爺,您快進去瞧瞧,鋒老、鋒老他……” 白摩尼情知不對,轉身快步走進房內(nèi),先見屋子正中央擺著一桌砌了一半的麻將牌,而桌旁地上躺著姿勢扭曲的連毅。兩個小旦則是花容失色,如同見鬼一般,遠遠的避到了角落里。白摩尼慌忙走到連毅身邊蹲下了,見他面紅耳赤,睜著眼睛,正在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大聲的問道:“你怎么了?” 連毅一動不動,只低低的哼了一聲。而角落里的男旦開了口,聲音又尖又顫的說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鋒老方才喝完一杯酒后,沒有人碰他,自己就倒下去了。” 連宅除了連毅和白摩尼之外,一個能管事的人也沒有。眼看三位牌客全像避瘟神似的逃出老遠,白摩尼心中一陣煩躁,抬眼再看墻上鐘表,已經(jīng)到了七點半鐘。從連宅到旭街,不算很遠,可從旭街到三井碼頭,卻是有著幾十里地的路程,不提前走是不行的!左右為難的頓了一頓,他低頭對連毅說道:“你別怕,我這就打電話叫醫(yī)生過來!” 說完這話,他又看了鐘表一眼,一邊在心里瘋狂的計算著時間,一邊吼叫著喚來仆人,讓他們把連毅抬到隔壁的煙室榻上,順帶著攆走了三位呆若木雞的牌客。九點鐘之前趕到旭街就可以,現(xiàn)在距離最后期限還有一個半小時——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機會! 白摩尼是中醫(yī)西醫(yī)全信奉的,此刻病急亂投醫(yī),便翻開電話簿子,一個號碼一個號碼的要了過去。讓他丟下半死的連毅遠走高飛,他做不出;一個半小時之內(nèi),他至少得給連毅找?guī)酌t(yī)生回來。仆人保鏢全是沒主意的,除了自己,誰還能管他? 177、相別離 一位知名西醫(yī),因為自家擁有汽車,所以在半個小時之后,第一個趕來了。連公館是豪華的地方,連毅也是有名的闊人,所以這醫(yī)生雖然是初來乍到,但是并不輕慢。和白摩尼交談了三言兩語之后,他一邊往煙室里走,一邊掛上了聽診器。及至到了煙榻前,他聽白摩尼說“這就是病人”,便彎腰伸手去解連毅的紐扣。連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口水順著嘴角往下躺,渾身一動不能動,一張臉呈紫紅色,唯有一雙眼睛還能轉。白摩尼進門時,他便盯著白摩尼,及至醫(yī)生開始解他的衣服了,他才看了醫(yī)生一眼,一眼過后,他心里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情形,重新望向了白摩尼,他一眼不眨,喉嚨里像有氣拱著似的,“呵”的一聲,聲音很輕,似有似無。 白摩尼下意識的用右手捂了左腕的手表,一顆心油煎一般。三分之一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還什么眉目都沒有。家中如今天下大亂,正是他逃走的好時機,可他走了,連毅怎么辦?他現(xiàn)在心里還有知覺,還明白著。李子明已經(jīng)成了他的仇人,家里就剩一個自己,也在這時候離去,他怎么辦?讓他就這么明明白白的等死? 白摩尼此刻不能向他做出任何保證,只俯身攥著他的手握了握。連毅連回握的力量都沒有了,一滴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淌下去,只有一滴,仿佛很稠,所過之處,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跡。眼珠追著白摩尼走,他看他看得一眼不眨。 白摩尼不敢再和他對視了。松開手拄了手杖直起身,他聽醫(yī)生向自己說道:“白先生,連將軍這病,名叫腦充血,也就是常說的中風,我看若想徹底治療的話,非得送到醫(yī)院里去不可?!?/br> 白摩尼從頭到腳都在哆嗦,連手杖都在勻速的晃——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找來醫(yī)生還不行,還得送他進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