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jié)閱讀_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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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顫聲答道:“好……” 幾名身強(qiáng)力壯的保鏢把連毅輕輕搬運上了一張小帆布床,然后抬著床鉆進(jìn)汽車,一路直奔了英租界內(nèi)的維多利亞醫(yī)院。白摩尼坐在副駕駛位上,拉起衣袖去看手表。八點二十了,還有四十分鐘。把連毅送進(jìn)醫(yī)院安頓好,自己再往日租界趕,也許也來得及。畢竟是下午的船,只要把汽車開快了,按時趕到三井碼頭也不是不可能。 隨即他又一轉(zhuǎn)念——腦充血到底是個什么?。磕懿荒苤魏??能治好倒也罷了,治不好,會不會有人去通知李子明回來給他辦后事? 這個問題一出,他緊接著又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蠢。連宅的保鏢仆人雖然沒主意,但還不至于傻到連常識都沒有。自己還是設(shè)法抓緊時間,盡早往日租界趕才是正經(jīng)。 在白摩尼帶著連毅進(jìn)入醫(yī)院之時,霍相貞和馬從戎的汽車,已經(jīng)疾馳在了通往碼頭的馬路上。汽車一共是兩輛,他和馬從戎坐一輛,兩個隨從坐一輛。陽歷三月天,冷一陣熱一陣的,春寒還很厲害?;粝嘭憘?cè)了臉往車窗外看,看風(fēng)景眼花繚亂的往后退,像一場放快了的電影片子。 他長久的不發(fā)一言,于是趁著白摩尼還沒出現(xiàn),馬從戎試探著握住了他的手。見他沒反應(yīng),他大了膽子,索性把手拽到了自己的腿上:“大爺沒走過這條路吧?” 霍相貞頭也不回的答道:“好像走過一次?!?/br> 馬從戎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天干氣燥,手背的皮膚一點也不滋潤,幾乎就是粗糙。馬從戎一邊摸,一邊自己也感到可笑:這么一只大手,有什么好摸的? 可是他不但想摸,而且想看。低頭把這只手翻來覆去的擺弄了,他從掌心一直捏到指尖;長圓形的指甲潔凈圓潤,是他親手修剪出來的。 他從九歲起就開始給霍相貞剪手指甲,在此之前,這是老奶媽子的工作。后來奶媽子老眼昏花不敢下剪子了,霍相貞親自動手又剪掉了自己一塊rou,他便自告奮勇的接了差。想起來,他是從小就喜歡跟著霍相貞,可是無所事事的干跟著也不像話,真賣力氣他還懶,所以就找些小小的活計來做,表示自己是真有本事真有用?;粝嘭戨m然是個霹靂火爆的脾氣,但是不藏心眼,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雖然總像是看不上他,偶爾還把他拎過來揍一頓,但像個氣哼哼的保護(hù)神一樣,也不讓他受旁人的欺負(fù)。在他還不懂拈酸吃醋的年紀(jì)里,霍相貞是個令他非常省心的大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決定往后要跟著大爺討生活了。 霍相貞一直向外望著,得看一眼是一眼,雖然他是在北平長大的,但是常來天津,天津也算是他的家鄉(xiāng)。這個時候冰消雪融,滿地泥濘,草木又尚未發(fā)芽,風(fēng)景著實是不美,可畢竟是家鄉(xiāng)的風(fēng)光,將來到了日本,想看也看不到了。 看了良久之后,他從懷里掏出懷表。低頭盯著表盤指針,他忽然說道:“摩尼該上汽車了吧?” 馬從戎向他湊近了,擠著看了一眼時間,隨即答道:“該上汽車了。大爺放心,我在那兒留了好幾個人,絕對護(hù)得住白少爺?!?/br> 霍相貞點了點頭,然后一邊收起懷表,一邊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反正只要是沒見到面,就不放心?!?/br> 馬從戎微笑贊同,同時想“喀吧”一聲,掰斷他一節(jié)手指頭。 白摩尼人在醫(yī)院,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在旭街上汽車了。可連毅一直在看著他,直勾勾的,眼巴巴的。在被看護(hù)婦推進(jìn)手術(shù)室的前一秒鐘,還在看他。白摩尼幾乎要被他看哭了,但是欲哭無淚,只憋得眼紅鼻塞,太陽xue酸脹著疼痛。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長椅上,他忽然拄著手杖起了身,東倒西歪的要往大門走——已經(jīng)九點鐘了,已經(jīng)九點鐘了! 走出幾步之后,他轉(zhuǎn)身又折了回來。望著手術(shù)室的大門停住了,他在心里瘋狂的吼:“你死了吧!你快點兒死了吧!你死了,我就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這回不是去河南,不是去山東,是去日本。中間隔著那么大的一片海,他如果真走了,我追不上啊!” 握著手杖的手指收緊了,關(guān)節(jié)指甲全泛了白。連毅死了,無知無覺,他就能走了;否則的話,連毅醒了之后身邊一個親近人也沒有,多么凄慘,多么可憐。 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頹然的坐回了長椅上。 十點鐘時,霍相貞和馬從戎到達(dá)了三井碼頭。 碼頭這種地方,自然偏于嘈雜混亂,地面又是土又是雪,簡直沒個下腳的地方。馬從戎拉著霍相貞貼邊剛走了幾步,就聽前方有人高聲呼喚,抬頭一瞧,正是顧承喜。 顧承喜站在一所小房子前,西裝革履的穿戴著,遙遙的摘下禮帽對著霍相貞一躬身,他那腦袋锃亮的,可見是施用了不少生發(fā)油?;粝嘭憣λ惨稽c頭,同時看他身邊站了個小小的羅圈腿,只到他的胸口高,想必就是日本商人小久保了。 避開泥潭走到了顧承喜面前,霍相貞先和小久保握了握手,然后轉(zhuǎn)向顧承喜,低聲說道:“多謝你了?!?/br> 顧承喜坐了徹夜的火車,但是興致不減。為了給遠(yuǎn)行的霍相貞留個好印象,他特地?fù)Q了一身新裝,把自己打扮得像頭大花孔雀一般。聽了霍相貞這句話,他抿嘴一笑,笑得眼睛成了半月:“行啊,祖宗,算我沒白給你鞍前馬后的效力,知道領(lǐng)我的情了。” 霍相貞對著他一皺眉毛:“別扯淡?!?/br> 顧承喜側(cè)身對著房門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三爺,船還沒到呢,咱們先進(jìn)屋里歇歇吧!” 馬從戎現(xiàn)在惹不起他,所以十分柔順,當(dāng)即和小久保并肩進(jìn)了房門。他們進(jìn)去了,顧承喜卻是堵在門口不動。抬手用一根食指抵住霍相貞的領(lǐng)扣,他筆直的緩緩向下劃,一邊劃,一邊問道:“等你到了日本,會不會想我?” 霍相貞斬截的搖了頭:“不會想你,但是偶爾會想起你。以我的記性,總還不至于剛到日本就忘記了你是誰?!?/br> 顧承喜盯著自己的指尖,指尖靈活的繞過紐扣:“我給你寫信的話,你回不回?” 霍相貞垂下眼簾,目光也追逐了他的手指:“回?!?/br> 顧承喜抬眼望著他又問:“我們……算朋友嗎?” 霍相貞看他的手指越走越往下,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同時抬頭正視了他:“可以算?!?/br> 顧承喜笑了——先是奴才,后是仇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過了七年,終于成朋友了。 張開五指回握住了霍相貞的手,他扭頭對著大海做了個深呼吸,說道:“好,真好。” 然后他轉(zhuǎn)向了霍相貞:“我去找點兒酒回來,正好中午飯還沒吃,咱倆喝幾杯?” 霍相貞一聽這話,兩道剛舒展開的濃眉毛躍躍欲試的又要往一起擰:“要喝你自己喝,我不陪你喝?!?/br> 顧承喜別有用心的笑問:“我都沒記仇,你反倒怕上了?” 霍相貞松開了他的手,很嚴(yán)肅的告訴他:“別說了,又不是什么美事兒!” 話音落下,他抬手堵嘴咳嗽了一聲,隨即又問:“你進(jìn)不進(jìn)去?你不進(jìn)去我進(jìn)去!” 顧承喜很平靜的望著他微笑,平靜之中,帶了一點離情別緒。自從上次被霍相貞干掉了半條命后,他就感覺雙方的關(guān)系有所變化。你追我打雞飛狗跳的時候過去了,這個時候最糟糕,說不清道不明,雙方簡直是被一團(tuán)亂麻纏了住。這個時候一過,接下來就可以慢條斯理的細(xì)品滋味了。 顧承喜簡直是慶幸,慶幸自己有個很愛的人。有這么個人,自己就是顧承喜;沒了這個人,自己也許會真的活成連毅。 他擋在霍相貞面前不言不動,只是微笑?;粝嘭懴仁前櫭?,后來看他一副癡相,于是無可奈何的也苦笑了,同時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邁步把他硬拎進(jìn)了小房子里。 小房子屬于碼頭上的腳行,腳行里的大把頭也是幫會中人,論起輩分來,和馬從戎還是師兄弟,所以十分關(guān)照,又送吃又送喝。幾人在房內(nèi)坐定,喝著熱茶談天說地,正是舒適之時,忽有一個小伙計推門伸進(jìn)了腦袋,大聲喊道:“馬三爺,有您的電話?!?/br> 馬從戎十分納罕,不知道誰有什么急事,會把電話追著打來碼頭。出門走過一段鋪了破木板的泥路,他進(jìn)了腳行的賬房。接過話筒聽了三言兩語,他驟然變了臉色,同時抬腕去看手表——電話是他的人從日租界煙土行打過來的,說是始終沒有等到白少爺。 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鐘了,這個時候別說是沒等到,就算等到,再啟程也已經(jīng)是來不及。馬從戎一時也是無法,掛斷電話之后,他有心立刻去向霍相貞報告一番,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又怕霍相貞因此胡亂激動,再誤了登船。 站在賬房中思索了片刻,他拿起話筒,要通了連宅的號碼。 等了許久,連宅才有仆人接聽。聽聞馬從戎要找白少爺說話,仆人惶惶然的答道:“白少爺去醫(yī)院了?!?/br> 馬從戎心中一驚:“他怎么了?” 仆人立刻作了解釋:“我們老爺早晨發(fā)了急病,中風(fēng),白少爺送老爺去醫(yī)院了!” 馬從戎眨巴眨巴眼睛,心想這是要出亂子??! 掛斷電話出了賬房,馬從戎心事重重的往外走,結(jié)果剛進(jìn)小房子,就見屋中全體起立,開口一問,卻是貨輪進(jìn)碼頭了,已經(jīng)可以登船。船不是小久保的,但是船上有小久保的貴重貨物,所以他此刻就要上船。馬從戎聽了這話,連忙說道:“大爺,那咱們也跟著走吧,上去之后看看住處,這一趟得在海上走好幾天呢,看見哪里不合適,趁著沒開船,重新安排也來得及?!?/br> 霍相貞聽了這話,卻是不以為然:“要上你上吧,我上去了還得再下來,麻煩?!?/br> 馬從戎一愣:“您還下來干什么?” 霍相貞言簡意賅的答道:“摩尼?!?/br> 白摩尼腿不方便,上船之時又過碼頭又走棧橋,登高上遠(yuǎn)險伶伶的,一個人哪行?所以他寧愿在岸上等著,等白摩尼一到,他直接把人抱上船去。 馬從戎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又笑了:“大爺,您上去之后再下來也不費事啊,何必非留在這里傻等?”緊接著他又一拽霍相貞的胳膊:“走吧!” 霍相貞略一思索,感覺馬從戎說得也有道理,便和顧承喜一起出門,踩著浸透泥漿的木板一路走向了棧橋。 貨輪堪稱巨大,可惜碼頭這地方談不上海景,霍相貞上了甲板之后舉目遠(yuǎn)眺,并沒有看到什么好風(fēng)光。掏出懷表又看了看,時針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他沒說什么,知道顧承喜站在自己身后,也沒回頭。 顧承喜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離別在即,雖然他自認(rèn)為霍相貞是他手中的風(fēng)箏,但是迎著浩浩的海風(fēng),他心中還是生出了悲涼的情緒。忽然上前一步抬手?jǐn)堊×嘶粝嘭懙募绨?,他開口問道:“臨走之前,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霍相貞想了一想,然后迎著海風(fēng)答道:“有時間的話,多讀讀書?!?/br> 顧承喜“嗤”的一笑:“我記住了?!?/br> 海風(fēng)冷硬,霍相貞只站了片刻,便低頭開始吭吭的咳嗽。顧承喜伸手捂了他的口鼻,又道:“別在這兒站著,風(fēng)大,再吹病了你,咱們進(jìn)艙里去?!?/br> 霍相貞轉(zhuǎn)身背對了風(fēng):“不必,一會兒還得下船接摩尼?!?/br> 白摩尼站在走廊里,看到手術(shù)室的大門開了。 連毅躺在一張白鐵床上,被看護(hù)婦推了出來。英國醫(yī)生也跟著走出來了,對白摩尼慢慢的講了幾句英國話。白摩尼聽明白了——手術(shù)很成功,連毅保住了性命。 踉蹌著走到床前,他低頭去看連毅。連毅緊閉雙眼,臉色由紫紅轉(zhuǎn)為了蒼白。白摩尼定定的看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猛的一轉(zhuǎn)身,扶了墻壁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