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程頓時羞愧萬分，急忙將樂樂抱在懷里，說：“寶貝別哭，叔叔不走，叔叔今天就是找不到地方住，睡大街也不管了，一定要看到你爸爸來接你，好嗎？別哭了，乖乖別哭。”

    樂樂本來還不覺得什么，這會兒聽著這好心的叔叔用柔和的嗓音喊著自己“寶貝”“乖乖”地，一下子這一路吃的苦頭，受的委屈都涌上心頭，他越發(fā)抱緊了莫程，嗚嗚咽咽哭個不住，將淚濕的小臉貼在莫程的臉上。

    王澍鑫還試圖拉莫程走，焦急地說：“哥，咱們都送這孩子到派出所了，也給他爸爸打過電話了，算是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就別再磨磨唧唧的了，趕緊出去找旅館去，累了一天了……”

    莫程氣得一把甩開王澍鑫拉扯自己胳膊的手，明亮的目光像有火焰在燃燒，怒斥道：“小鑫！你怎么回事的？一個被拐賣的小孩子，吃了這么多苦頭，咱們多陪一下，等他的家長來又怎么樣了？你身為一個醫(yī)生，醫(yī)者父母心，你竟然一點也沒有嗎？”

    王澍鑫被這一聲當(dāng)頭棒喝轟得天靈蓋都要飛了，這才猛然醒悟：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就因為愛著莫程，舍不得莫程跟賀彥楓走，我就可以這樣做嗎？是啊，我是一個醫(yī)生，還是專門治療人的心理問題的醫(yī)生，我怎么可以這樣沒有良知？而且，樂樂還是莫程的親生兒子，他要是以后知道了，我又該以什么面目來面對他呢？

    王澍鑫無地自容，囁嚅著說：“對不起，莫程，是我沒想到。我，對不起……”

    莫程看他一眼，擰緊了眉頭，說：“我的話說得有點重，不過，小鑫，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我真不明白，你……”

    王澍鑫懺愧地低著頭，簡直不敢抬起來，同時困難地尋找著措辭，想向莫程道歉或者解釋一下，可是，怎么說都不好繞過。

    就在這時，兩人都聽見一旁的樂樂爆出一聲驚喜交集的大喊：“爸爸！是爸爸！我爸爸來了！”

    ☆、第二十八章

    莫程扭頭去看樂樂的時候，小家伙已經(jīng)順著椅子溜下來，一陣風(fēng)一般奔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地哭喊著：“爸爸！爸爸！我在這里！樂樂在這里！”

    莫程的眼珠情不自禁地追隨著樂樂小小的身影，于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的身姿隨之撲入莫程的眼簾，尚且沒看清楚真容，只聽見他亦是聲音哽咽地喊了一聲：“樂樂！兒子！”就蹲了下來，張開雙臂。

    樂樂飛奔而至，亦是張開一對翅膀般的小胳膊，然后，宛如歸巢的雛鳥，一頭扎進(jìn)了老鳥的懷里。

    賀彥楓將失而復(fù)得的寶貝兒子緊緊地攬入懷里，父子倆人交頸而泣。

    那陣仗，只要是個有正常情感的人都要為之激動喜悅，為孩子重返父母身側(cè)，為這骨rou終于團(tuán)圓！

    看得莫程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入神得地連王澍鑫什么時候悄悄地走掉的都沒注意到。

    賀彥楓抱著兒子撫慰了一會兒，因為擔(dān)心兒子丟了這么些天，不知道被那女人虐待沒有，便將樂樂從懷里又刨了出來，渾身上下地細(xì)看，不確定地問：“樂樂，那個女人沒有打過你？”雖然如此問，賀彥楓倒是覺得蘇瑾應(yīng)該不會虐待樂樂，畢竟她的目的在于結(jié)婚而不是報復(fù)，再說，樂樂雖然看起來渾身都臟得不像話，像個撿垃圾的小孩，但是，剛才看他跑過來的樣子，倒是手腳都很靈活，沒有受傷的跡象。

    沒想到，樂樂卻大聲哭著說：“打過的。她抓著我的頭往桌子上撞！好痛，當(dāng)時我都痛得昏過去了的！”

    賀彥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得駭人，咬牙切齒地說：“她竟然敢打我兒子！她竟然敢！看我怎么收拾這個雜碎！”

    樂樂復(fù)又倒在爸爸懷里，緊緊地?fù)е牟弊?，大聲地哭起來，把這許多天來受的委屈、恐懼還有對爸爸的思念之情都哭了出來，哭得天地失色一般，真是見者落淚，聞?wù)邆?，看得一邊角落里站著的莫程心里都莫名地難受起來，他以為王澍鑫還在身旁，便用感嘆的語氣說道：“小鑫，你看，多好啊，父子團(tuán)圓！所以說，人販子都該死！生生拆散了多少好好的家庭！”

    賀彥楓疑惑地抬頭：這說話的人的聲音，怎么像是……莫程？

    雖然心里極度渴望，可是，賀彥楓卻不相信莫程會在這里。找兒子就找得一波三折，千辛萬苦的了，哪能奢求福星雙至，順帶著還能找到老婆的好事呢？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不僅聲音像絕了，連人也像！

    哪里是像，明明就是！

    是不是這幾天累著了，眼神不好，還是出現(xiàn)幻覺了？

    賀彥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閉了閉，又馬上睜開來。

    他的眼睛沒有欺騙他！

    真的是莫程！

    映照在賀彥楓的瞳孔里的莫程幾乎和他記憶里珍藏著的那個親愛的人沒有什么差別，依然是面容俊秀，風(fēng)姿清舉，而且，舉手投足之間多了一份更加從容的自信灑脫。

    賀彥楓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地盯著莫程看，似乎在害怕萬一眨眼的功夫莫程就會消失無蹤，又恢復(fù)到他走的那一夜的清冷靜寂。

    這時，樂樂卻來打岔了，他抓起爸爸的大手，按在自己頭頂?shù)哪莻€大包上，哭哭啼啼地說：“喏，就是這里，那個女的，就是安迪老師抓著我的頭撞桌子，都撞出一個大包了。嗚嗚嗚，她好壞，她還罵我惡心，就因為我吐了一點蛋黃到她的拖鞋上……嗚嗚嗚……”

    賀彥楓回過神來哄兒子，又拉下臉來，責(zé)備樂樂說：“誰叫你跟著她走的？這樣大的事情，怎么不先告訴爸爸？”

    樂樂哭著說：“我以為她是真的mama，我想mama呀。對不起，爸爸，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要找mama了，也找不到……”

    賀彥楓將兒子抱起來，目光牢牢地鎖定不遠(yuǎn)處的莫程，沉聲說：“不，樂樂，這一次爸爸帶著你找mama，一定是真的mama?！?/br>
    莫程也留意到賀彥楓的眼神，心里略奇怪，覺得這人盯著人看的眼神怎么這么深邃，表情怎么有種說不出的深情的感覺呢？

    莫程有點尷尬，任是誰，這樣被人家盯著看，都會不自在吧？反正樂樂已經(jīng)安全回到了家人的身邊，自己可以放心地走了，莫程便想要拉著王澍鑫走人算了，正想拉一下王澍鑫的胳膊，卻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開了。

    “去洗手間了？”莫程疑惑著，想要去找王澍鑫，卻見樂樂這會兒終于想起送他過來的好心叔叔了，拉著爸爸走過來，指著莫程說：“爸爸！爸爸！就是這個好心的叔叔送我過來的！是恩公啊，恩公！電視里都叫恩公的，對吧？”

    莫程被樂樂逗笑了，彎下腰，摸了摸樂樂的小腦袋，笑著說：“這點小事，說不上是恩公啦。樂樂寶貝這么乖，隨便誰都會愿意幫助你的。來，叔叔抱一下，咱們再見了?！?/br>
    賀彥楓注視著莫程清澈的眼睛，悲哀地發(fā)現(xiàn)，莫程是真的不記得他和樂樂兩個人了，這幾句話說得自然無比，好像他對于他而言是完完全全的路人。

    對于當(dāng)年莫程的離開，賀彥楓是非常地憤怒痛苦和難以理解的，莫程在賀宅受到的委屈痛苦他懂得，但是，有困難不是應(yīng)該夫妻齊心，共同面對的嗎？何況還有了孩子？莫程就那樣丟下他和孩子，封閉了記憶，一走了之，有沒有想過被留在當(dāng)?shù)氐乃麜萑肴绾伪瘧K的境地？

    那些苦痛難熬卻不知向誰述說的日夜，他曾經(jīng)借酒澆愁過，曾經(jīng)起過瘋狂的念頭想要將莫程弄回來禁錮在身邊，也曾經(jīng)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算了吧，橋歸橋路歸路，既然莫程寧可舍了他和孩子也掙扎著要走，我何必強(qiáng)留，反正留也留不住……

    最后，是樂樂將泥潭中的賀彥楓拯救了出來。

    那時，樂樂才幾個月大，莫程走了，當(dāng)時的賀彥楓也沒有當(dāng)爸爸的概念而且沉浸在失去莫程的痛苦中不可自拔，而且成天不歸家和朋友喝酒，雖然有賀母領(lǐng)著一群保姆看護(hù)著，樂樂的身體還是很差，叫賀母成日憂心忡忡，生怕一個不小心孩子就夭折了。

    那一日，當(dāng)賀彥楓又和一群損友喝了半夜的酒醉醺醺地歸家，被賀母猛然扇了一個耳光在臉上。

    從來對兒子疼愛有加的賀母聲淚俱下地痛斥賀彥楓：“你還知道回來??？你看看你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莫程走了，你難過，我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要振作起來啊。你是樂樂的爸爸，你們一個兩個都不管他，當(dāng)初何必生他出來？倒也省得我這當(dāng)奶奶的看著難過！樂樂生下來身體就不好，七災(zāi)八難地，天氣一不好，就要感冒，然后轉(zhuǎn)肺炎，氣都喘不上來，看著樂樂那么難過，你還有心情出去喝酒？”

    當(dāng)夜，賀母勒令賀彥楓不許睡覺，就守著生病的樂樂看護(hù)一夜。

    這一晚上，獨自照料一個病孩的賀彥楓很辛苦，卻也明白了身為人父的責(zé)任。

    三天后，樂樂擺脫了肺炎的險境，并對在此期間衣不解帶地陪伺自己的爸爸賀彥楓產(chǎn)生了嬰兒特有的依戀和信賴感。

    襁褓中的樂樂一看見爸爸，就咧開小嘴笑，然后扎開一對比火柴棍粗一點的小胳膊，要爸爸抱。

    九個月的樂樂開始吃輔食了，可是除了賀彥楓以外，他不喜歡別人喂他，總是抗議地?fù)u晃著一對小胳膊，使勁地擺著小腦袋躲避喂食。可是，賀彥楓要工作，不能時時刻刻地陪伴著樂樂，所以，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樂樂只能勉強(qiáng)容忍奶奶代勞一下，卻一定要打開電視看天線寶寶做補(bǔ)償，賀母曾經(jīng)苦笑著對賀彥楓說：“所以說，兒要親生啊，看吧，這黏糊勁兒，我這個當(dāng)奶奶的，就只隔了那么一層，在樂樂的心里可就差得遠(yuǎn)了?！?/br>
    只有賀彥楓喂他的時候，樂樂才會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自己的高腳餐椅上，賀彥楓喂一口，他吃一口，一邊吃，一邊睜著一對黑亮亮的清澈大眼看著爸爸，不時地?fù)]著小拳頭搖晃一下，朝著賀彥楓咧開只有四顆乳牙的小嘴，露出嬰兒特有的甜蜜笑容，看得賀彥楓幸福又心酸。

    就這樣，賀彥楓的痛苦躁亂漸漸地平息，并在樂樂一歲時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賀宅，開始了父子倆相依為命的生活。

    一晃眼，樂樂五歲了。

    這五年來，賀彥楓努力壓抑著自己不要去想莫程，努力走，向前走，如果有緣，就會重逢，如果無緣，也只能長嘆一聲。

    直到樂樂思念五年來不曾相見的母親向賀彥楓百般詢問并干出被趁虛而入的蘇瑾拐走的傻事才喚醒他心里蠢蠢欲動的思念：孩子如此想念莫程，是不是該給孩子也給自己一個機(jī)會？

    今天，賀彥楓站在這里，站在莫程的面前。

    而莫程呢，一臉毫不知情的客氣笑容，對著賀彥楓說：“你是樂樂的爸爸？快帶他回家休息吧，他今天真是嚇壞了，幸虧有驚無險。那么，再見。”

    賀彥楓一個箭步追上，說：“等一下?！?/br>
    莫程微微側(cè)頭，露出一點困擾疑惑的表情。

    賀彥楓壓制著心里激蕩的情感，穩(wěn)聲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何況是您救我的孩子這樣的恩情？你……莫先生，能否容許我請您吃一頓飯，聊表存心？”

    莫程心里有些疑惑，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姓莫？此時卻來不及問許多，還是先去找小鑫要緊，莫程有些后悔剛才為了樂樂的事情把話說得太重，也許傷了小鑫的情面，便對著賀彥楓擺了擺手，說：“不用了。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不起，我的同伴忽然不見了，我得出去找他?！?/br>
    賀彥楓先頭聽見莫程說了一句“小鑫”，再聽他現(xiàn)在這么說，馬上明白他說的同伴應(yīng)該就是王澍鑫，想到王澍鑫一直暗戀著莫程，而他們現(xiàn)在關(guān)系進(jìn)展了嗎，居然出來結(jié)伴同游？賀彥楓不禁心頭一緊。

    倒是被賀彥楓抱在懷里的樂樂很靈醒，插了一句話，說：“是要找剛才的那一位叔叔嗎？莫叔叔，你別著急，他那么大的人不會走丟的，也許躲起來吃什么好吃的去了?！?/br>
    莫程不禁莞爾，笑著說：“你以為都是和你一樣的小饞貓，還要躲起來吃好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