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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這把年紀(jì),還是應(yīng)叫一聲的,想了想,于是淡然道:“王爺爺?!?/br> 叫完人又蹲回了原處,旁邊撥了根細(xì)長的草挑到水里去逗魚,其實也不過恰十六歲左右的身板,蹲下來,身子顯得小小的。 慶僖公看著那么個小身板,方才板起來的臉便松散了幾分,抬手看著從旁邊亭里拿過來的書。 “青陽說,你少時便通常讀些史話的。” 聽見先生的名,子桑手里的草兒就掉了下去,幾尾身子紅紅的魚便都擠在了一起,不知道哪張嘴是哪個身子的,啾地把草吞沒了。 子桑站了起來,個子比她王爺爺矮去小半頭,不過在女子里已然算是很撥尖的個了。 “你什么時候與青陽見過?” 見她直接稱諱你,旁邊的公公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沒等開口教她,慶僖公便先說了:“叫王爺爺。” 一語下來慶僖公偏頭重重咳了幾聲。 旁邊貼身的老公公上來扶著,又是趕緊端了湯藥:“這邊近湖,風(fēng)大,王上還是回上殿休息罷?!?/br> 勉力喝了口杯中苦物,慶僖公擺了擺手,指指眼前湖光青映:“這些物事,我看一眼,少一眼?!?/br> 再又咳了兩回,才算是又回到那股泰然在上的姿態(tài),吁了口氣,看著子桑。 子桑知自己方才用語不敬,便只好改頭再問:“王爺爺何時與青陽先生見過?” “正是你走失那年?!?/br> “先生后來去了哪里?” “他那樣行蹤不定的人,寡人枉然垂首天下,亦是從不知他去向?!?/br> 再多,子桑也不再去想青陽先生去處的,畢竟細(xì)算起來,先生已然百歲之人。 慶僖公再翻了翻手中書卷,又看看子桑面容,越覺長得過于貌美,紅顏在表最是難知內(nèi)里斤兩。 前些日子,三番五次地問宮人,世郡在做些什么,都答說,喝酒。 如此往復(fù),他原本就灰寂的盼頭完全便落了空,因也沒打算來瞧這么個孫女的。 這兩日才聽得不喝酒了,就是到處東看西問,巧出來走兩步遇到了,便見見罷,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越看,越覺得與當(dāng)年人兒倍相似,到底是我的骨血。 一時情動,慶僖公就想把當(dāng)年青陽的預(yù)卦之言說出來,轉(zhuǎn)念或就助了長了這么個人的氣性呢,于是藏了一半的話:“青陽說你是個王材,能為民謀福?!?/br> 那個先生啊,凈愛瞎說的,下山時便說,我去幫你討個天下,原來指的是這么樁事。 早知如此,就應(yīng)該抱住他的大腿給他說,要什么天下,先生,我們還是要點白米自個下鍋煮粥下咸菜也是好的。 “先生愛唬弄人,尤其是身在高位的人,比如先帝。”子桑笑笑的望著眼前銳眼微凹的老人。 若是知道有今日,先生定然會高興又唬弄到了一位老帝王呢。 子桑這般笑嘻嘻的,有幾分少年輕挑模樣,雖不能作帝王,作人膝下孫兒倒也算合意。 于是慶僖公胡子也抖了抖,跟著笑說:“呵呵,寡人給他禍害得不輕?!?/br> 再不濟也是個的血脈,畢竟到他明明好幾兒孫,竟淪得只剩一脈,只怕這一脈也難保。 江山隔代,帝冢冠衣多沾血。 “先生怎的禍害你?”子桑跟在慶僖公身邊,于涼亭中坐了下來,一雙腳不安份地屈到了椅上用手抱著。 老公公德章瞪眼又要說,被慶僖公擺擺手罷了罷了,容她,反正她即然坐不得高堂尊位,就索性讓她自在過。 哪里像寡人。 “就是青陽先生一占卦,把寡人送上了這累人的王臺?!?/br> 當(dāng)時自是高興的,只是累月下來,年歲交疊,往事堆呈,多少悲歡不止離合,多少荼涼不止人走。 若是不登王臺,不御四方,我或而就偏安一隅,過著普通親王的日子了。 只是誰又會知道當(dāng)年不如此,今究竟會如何呢。 子桑跟著戚戚:“我也覺著累人,沒意思,不過那么多人都還是想當(dāng),所以也是有它的好?!?/br> 萬乘之區(qū),四方來朝,九五至尊,一聲令下,八面俯首,風(fēng)光在表,不堪在史有什么用呢。 眼前的慶僖公這么大年歲,這么個身子,山珍海味合數(shù)不過葵碗一杯,金玉滿庫,于他何用,天下美女如云,他也是不要的。 想來想去,這么個王,甲子歲數(shù)上,他有何所謂,子桑嘻嘻便笑了:“王爺爺,你此生究竟圖個什么?” 慶僖公濃白的眉毛挑了挑,不答反問:“不同年歲圖的東西便不一樣,你先告訴寡人,你圖的什么?” 搖了搖首,腦代中略是想到了一個白允沫,不過她還是說了聲:“甚也不圖的?!?/br> 撫須,呵呵,不信的。 再問:“你現(xiàn)坐在這里,富貴是不圖的,吃穿也是不愁的,只說你以往在山里時圖的甚?” “圖出獵是天頭好,圖一箭穿喉,圖好rou火烤時正有好酒來配?!边€是山里的日子純粹,只想著肚子,管著悠哉閑適。 至少還有所圖,慶僖公又是咳了一通,喝了湯藥才繼說:“人便是這樣,得到的多了,便不知所謂?!?/br> “王爺爺連天下都握在手中,豈不是更不知所謂?!?/br> 原來這么個男子,比自己還不如么。 其實子桑知道自己現(xiàn)下所圖的,她圖著與白允沫簡簡單單兒的,挑個地兒每日把盞燈下,搖扇走街,勾欄聽?wèi)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