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戰(zhàn)繼續(xù)得吧：“白警官你把門關(guān)上，不許看，老子褲襠里藏了倆金蛋，值錢著呢！”

    昏暗的小洗手間里爆出極力壓抑卻抑制不住的笑，程宇實在忍不住了，服了這個滿嘴扯淡的家伙。

    后來兩個警察誰也沒給羅戰(zhàn)扶，羅戰(zhàn)沒用手就自己把自己搞定了。

    程宇笑的時候露出一嘴干干凈凈的白牙，酒窩淺淺的，整張臉在幽暗的燈火中流動光彩，羅戰(zhàn)那時候望著這張動人的臉，就無法控制地勃起了。

    幸虧程宇當(dāng)時別過臉去，特正派地沒有盯著羅戰(zhàn)看，什么也沒覺察出來。

    羅戰(zhàn)自個兒這么不正派的一個人，都訕訕地臉紅了，完全抑制不住身體的渴望和沖動。

    羅戰(zhàn)解了手，被重新押回車子。

    程宇在小飯鋪里尋么了幾眼，給自己和同事買了三份普通盒飯，卻單給羅戰(zhàn)買了一份不一樣的東西，拎回車上。

    大毛和白遠(yuǎn)伸脖子看：“你給他買的是什么?。俊?/br>
    羅戰(zhàn)一瞧，樂了：“程警官，你咋知道我喜歡吃炒疙瘩和綠豆面兒丸子湯??？”

    程宇嘴角彎出一道弧，心想天底下怎么有這么貧、這么煩的一個人！

    四個人在小車廂里埋頭吃飯。

    羅戰(zhàn)的手仍舊銬著，由旁人給他喂飯，這人只管舒舒服服地張開嘴吃。這頓飯于是又演變成為這廝一個人的單口相聲。

    “這炒疙瘩其實就是面疙瘩，但是一定要有配菜，炒出來要黃綠相間，還要色澤金黃，再添點兒牛rou末子，這味道簡直沒治了！民國時期的老北平最流行的家常面食！

    “還有這丸子，是用粉條兒和綠豆面兒捏出來的，配羊rou葷湯，知道不？湯里再點上，點上……噯我說程警官，這湯里邊兒你都給咱點了啥?。俊?/br>
    程宇又喂給他一大口，說：“麻醬……”

    羅戰(zhàn)打斷他：“等會兒你先別說，我自己嘗嘗……你擱了麻醬，韭菜花，醬豆腐，辣椒油，花椒鹽兒，蔥末，香菜末，一共七樣兒，對不對啊？”

    程宇笑得更深。

    羅戰(zhàn)專注地看著程宇，目光深邃得像要把這人吞進(jìn)去：“這滋味兒真絕了！獨一份兒！”

    獨一份兒。

    羅戰(zhàn)說的是這碗綠豆面兒丸子湯，其實也是說眼前這個人。

    羅戰(zhàn)吃完了意猶未盡，舔舔嘴唇，程宇又遞給他一個紙包：“這個能帶進(jìn)去，夠你吃兩頓早飯的?！?/br>
    “這什么??？”

    程宇打開紙包一角，給他露了一眼。

    這郊區(qū)小飯館里也賣家常小吃。程宇特意又給羅戰(zhàn)買了一份糖卷果，一份炸咯吱盒。

    羅戰(zhàn)真是沒想到。

    他一時間喉嚨都梗住了，半晌無話，后來才慢悠悠地樂出來，緩緩說道：“炸咯吱盒我自己就會做，小時候我爸手把手兒地教給我，綠豆面兒煎餅皮兒攤開來，再裹成卷，切成小塊，炸焦了，而且一定蘸蒜汁吃……”

    程宇仍然垂著眼，淡淡道：“牢子里可沒有蒜汁?！?/br>
    羅戰(zhàn)道：“只要東西好，干嚼著都有滋味，夠我慢慢品的。”

    程宇道：“吃完這兩包就沒了，就天天吃白菜熬豆腐了?！?/br>
    羅戰(zhàn)答：“我慢著吃，八年忍忍就熬過去了唄！……程警官，謝了！”

    羅戰(zhàn)抬頭看程宇，眼神意味深長：“程警官，你沒吃過我的手藝。將來有一天我出來了，一定請你嘗嘗我做的飯，咱這是正宗口兒，絕對不讓你失望?！?/br>
    羅戰(zhàn)那時覺得，眼前的小程警官，這人簡直就是天仙啊！

    他如果不犯罪，不判刑，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機(jī)會遇見程宇。

    現(xiàn)在遇見了，深深地喜歡上這么一個人，在通往八年牢獄生涯的這條凄涼路上。

    10、入獄險路 ...

    延慶縣多山，羅戰(zhàn)即將被收押的那座監(jiān)獄地處遠(yuǎn)離城鎮(zhèn)的山區(qū)。

    呈現(xiàn)異常血色的夕陽最終跳躍著被山巒吞沒最后的身影。一條山路越開越偏，眼瞅著路邊兒的草木逐漸荒蕪，車輛與人煙漸稀。

    公路逐漸狹窄，海拔緩緩升高。

    山區(qū)的云霧在暮色中堆積，夏日的夜空是沉靜幽深的藍(lán)，星光繁密。

    開了一整天的車，又剛吃過晚飯，幾個人皆露出疲憊之色。

    大毛把胳膊肘搭在車窗沿上，一邊兒開車一邊兒抽著煙。

    白遠(yuǎn)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題跟后排的程宇和羅戰(zhàn)聊天。

    程宇基本就是問一句哼唧一聲。羅戰(zhàn)的手腕兒銬了一整天，都發(fā)酸了，金屬貼rou的地方被汗水浸漬得發(fā)紅。

    羅戰(zhàn)望了望盤山道一側(cè)壁立千仞、另一側(cè)空谷幽深的夜景，突然就沉默了，過了許久才說：“我爸就住這附近，快到了。”

    程宇抬眉問道：“你們家不是住老城區(qū)么？”

    羅戰(zhàn)慘然笑道：“我爸早就不搭理我了，嫌我不學(xué)好，嫌我瞎混。他不住我在城里買的房子，搬回郊區(qū)小鎮(zhèn)了。”

    羅戰(zhàn)又補(bǔ)充道：“就是我們以前的老家，我爺爺待的地方。后來有了農(nóng)轉(zhuǎn)非的戶口，才到城里安家落戶的?！?/br>
    程宇問：“你爸干什么的？”

    “你猜猜？”羅戰(zhàn)笑道，“嘿嘿，我爸有手藝的。小時候?？此谠钌铣疵娌璺蹆?，軋咯吱盒，在煤爐子上烤墩餑餑……他還會雕蛋殼兒！蛋殼兒那么薄，一捏固就碎了，老爺子雕得可好了！”

    羅戰(zhàn)慢慢地梳理他的回憶，西皇城根兒北街那條小巷子里，冬去春來從不間斷的車轱轆印跡。

    胡同，板兒車，蜂窩煤。

    北方最寒冷的冬天，小平房兒里白氣繚繞，爐膛中的煤慢慢燃燒出淡藍(lán)色的火焰。老爺子用鐵鉗夾弄著燒紅的煤球兒，水壺在爐口上滋滋地冒著熱氣兒，白薯在爐膛里漬出油汪汪的糖汁兒。

    生得濃眉大眼機(jī)靈勁兒的小男孩兒，穿著大棉褲蹲在爐子邊兒上，眼巴巴地饞著爐膛里的幾枚烤白薯，偷偷地伸出長滿紅皴的手去掏。

    老爺子手里的鐵鉗揮過來：“三兒，燙了你的爪子！”

    那一雙布滿皺紋的眼角里填充的盡是家的溫暖，那是羅戰(zhàn)久遠(yuǎn)的記憶里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時光。

    “我爸他老人家每天騎自行車下班兒回來，給我們哥兒仨做飯，做好飯我們吃，他其實在廚房里一邊兒做就一邊兒先吃飽了！

    “然后呢，他就提著鳥籠子出去遛彎兒。他一般去哪兒遛彎兒你知道么？他往前海沿兒上走！那時候北海公園前門兒那里有個花鳥市，夏天的晌晚兒特?zé)狒[，賞花兒的，遛鳥兒的，賣字畫古玩的，唱昆曲吊嗓子的……我爸這人呢，其實就是去那兒找別的老頭兒陪他下棋！”

    程宇輕輕地點頭。

    他當(dāng)然知道前海有個花鳥市，夏天每個涼爽的傍晚都有很多人遛鳥，下棋，他們老程家自打程宇他爺爺活著的時候，就住那一片兒，太熟悉了。

    羅戰(zhàn)的眼睛不看程宇，看著窗外，仿佛陷入回憶的暢快，自顧自地講：“我爸每晚兒遛鳥兒回來，都跟我們哥兒仨嘮叨，我今天又碰上那老小子了！那老小子他娘的又贏了我兩盤棋！老子又把那一兜子脆棗兒輸給那家伙了——我爸每次去下棋都帶吃的東西過去，給人家吃，帶去的東西基本是rou包子打狗，每回都輸給人家，我爸這人還特實誠，特逗！輸了棋他不服，下回他還去輸！”

    程宇默默地品讀羅戰(zhàn)入戲著魔似的神態(tài)，突然插嘴問：“你爸都輸給過人家什么?。俊?/br>
    “他什么都樂意輸??！他做的東西好吃，就喜歡聽人家夸他手藝好唄！經(jīng)常帶一盤兒他做的蕓豆糕，干奶酪，或者糖耳朵……cao，我都吃不著的好東西，他都帶給他的老棋友分享去了！”